在我6歲那年,我問媽媽,爸爸為什么不會笑。媽媽苦笑著說爸爸不幸福。當時,我就想,爸爸是因為不喜歡我而不開心吧7因為他對我從不像別人的爸爸對自己孩子那樣呵護。后來,我從奶奶口中得知,爸爸和媽媽的婚姻是雙方父母做的主,當時,爸爸已經有了心上人。他是在爺爺和奶奶的脅迫下與媽媽結的婚。聽了奶奶的話,我有一點理解爸爸了。
為了討爸爸喜歡,我每天按時給他放洗澡水,幫媽媽做家務。在學校,我學習努力,年年考試得第一,我不為別的,只希望爸爸能開心地抱抱我。可6年里,爸爸從沒翻過我的作業本,也沒參加過家長會,每次,我興高采烈地把成績單拿到他面前,換來的只有一句:還行,努力吧。
2002年2月14日,是我上初一后的第一個生日。我向媽媽提議,在家好好過個生日,其實,我是想借此機會和爸爸聚一聚,因為他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可那天,我等到的是,爸爸一夜未歸。
第二天,爸爸一回來,媽媽就把他關在了臥室里。我聽到媽媽向他喊:女兒的生日你能忘,情人節你怎么沒忘啊’
我不知道爸爸和誰去過情人節了,那個人一定比我和媽媽重要,我覺得爸爸不喜歡我是我還不夠好。
爸爸38歲生日時,我提前半個月就準備好了給他的生日禮物,我要感化爸爸,我要告訴他,雖然我的生日他忘了,但他的生日我卻牢記在心,我要讓爸爸知道,女兒是多么希望能給他帶來快樂,也多么期待他的愛。
我悄悄地把準備好的禮品盒放到爸爸的床頭,還用床單蓋住了一半,然后,我坐在媽媽準備的一桌豐盛晚餐前,靜靜地等著他回來。
爸爸沒有回來。我呆呆地盯著媽媽那張因失望而變得憔悴、暗淡的臉,一種強烈的酸楚直沖心頭。我使勁兒地屏住呼吸。不讓眼淚流出來,可對面的媽媽已經淚水漣漣。媽,你別哭。爸爸會回來的,只是晚一點而已。我的淚水也涌出眼眶。媽媽替我擦了擦眼淚,強笑道:好女兒,媽媽沒事,你爸太忙,等他忙完了就會回來。
夜里2點鐘,我被一陣激烈的爭吵聲驚醒,盡管房門關著,我還是清楚地聽到爸爸的叫喊聲:我說過,你如果不想離婚就別多管閑事!媽媽在哭:你可以不管我,但你能不能考慮考慮孩子的感受?
爸爸說,孩子,你又拿孩子來壓我,若不是為了孩子,我會跟你過到今天嗎?告訴你,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你生了女兒,我的一生就毀在女兒身上了……只聽“砰”地一聲悶響,我趕忙推門出去。媽媽躲過了爸爸向她扔過去的禮品盒……
為什么是我毀了爸爸的一生?我盯著爸爸被酒精燒紅的臉,眼睛一陣疼痛,我盡量不讓眼淚流下來。爸爸仿佛意識到自己言重了,上前一步想抱我,我本能地摔開他的手,從地上撿起禮品盒,淚流滿面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件事之后,我對爸爸少了幾分期盼,沒有期盼也就不會失望了。
2005年,我考上了高中,為了不再聽到他們的爭吵,我選擇了住校,一個星期只回家一次,盡管這樣,我還是希望每次回家都能見到爸爸。不知是不是湊巧,每次都能如愿。我問媽媽,爸爸是不是在家的時間多了,媽媽說,他一個星期只回家兩次,有一次是專門等你的。聽媽媽這樣說,我心里有了一種暖暖的感覺,但一想到爸爸一星期才回家兩次,媽媽豈不是很孤獨,我的心又涼了。
高二開學前,爸爸主動跟我說,你回家來住吧,你媽媽一個人太孤單。我暗想,怕媽媽孤單,你為什么不在家陪她!
我以家里沒電腦不能上網為借口,拒絕了他。就在爸爸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后悔了,他的語氣明顯比以前溫和了。爸爸43歲了,或許他回心轉意了。
第二天上午,電腦公司送來了一臺嶄新的電腦,我心中暗喜,爸爸真的回心轉意了。然而,我回家陪媽媽之后,爸爸卻把一星期回家兩次改成了一次。
我開始關心爸爸的日常生活,時常追問他不回家的原因,可他給我的惟一答案就是工作太忙。
媽媽提醒我,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我覺得媽媽真是太軟弱了,我問她還愛爸爸嗎,媽媽平靜地說,什么愛不愛的,我這一輩子,有了你就是最大的幸福。
媽媽的話讓我有些感動,猛一抬頭,發現她的鬢角有了幾絲白發。我告訴自己,絕不能讓媽媽就這樣糊里糊涂過一輩子。
我開始跟蹤爸爸,在他的單位門口守候,看他每天下班后都干什么。一個星期過去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天,我口渴難忍,就到對面的小超市買了一瓶礦泉水,出門時,跟爸爸碰了個正著。他望著我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沒有拒絕,跟著他上了出租車。
我們來到一戶院落,房門前站著一位40歲左右的阿姨,看起來溫柔和善,她拉我進了屋,熱情地給我倒了杯水,爸爸把一個小男孩領到了我面前,對他說,來,快叫姐姐。
姐姐?該不會……我的心不禁怦怦跳起來。
爸爸望著我,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也該知道了。他指了指那位阿姨,她就是在我認識你媽媽之前彼此私訂終身的人,這么多年,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她還為我生了個兒子,也就是你的弟弟。
天哪!這種電視劇里的故事怎么會發生在我家?我驚恐、慌張、難以置信……
爸爸說,這些年我不但委屈了你和你媽媽,也委屈了他們母子,直到現在,你弟弟的戶口還不知道怎么辦。
我再也聽不下去,轉身跑了出去……奇怪的是,這次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晚上,我主動睡到媽媽床上,問她當初為什么不同爸爸離婚?
媽媽詫異地看了看我,說,小虹,媽媽是苦過來的,可你不行,你經不起風吹雨打……
媽媽為了不讓我受苦,寧愿付出一生的幸福;爸爸為我做了什么7他曾經說過他的一生就毀在女兒身上了,這是不是也算為我付出了一生的幸福?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很清楚。媽媽和爸爸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而他們又湊合著過了18年更是錯上加錯。
這天,讓爸爸媽媽離婚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產生了。
當我理清頭緒向媽媽說了我的想法后,媽媽并沒有感到驚奇,反而微笑著問我,你想清楚了嗎’我說,媽媽,我想清楚了,我已經長大了,你不用再擔心沒有能力養我,因為我很快就可以養你了。
媽媽笑了,說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爸爸又是一夜沒有回來,我知道他是在那個“家”。我忽然很想見見他,想自豪地告訴他,我長大了,沒有他,我和媽媽也會過得快樂。
我來到了爸爸的那個“家”,打算大鬧一場。可是,當我透過窗子看見爸爸正陪著他的兒子在玩電動車,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阿姨給爸爸拿來西裝催促他該上班了。爸爸抱起兒子親了一口,然后從床上跳下來,他的動作敏捷得仿佛年輕了10歲……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這便是我18年來渴望而不曾得到的。
我的心忽然平靜了,這么多年來我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希望爸爸快樂、希望爸爸幸福嗎?現在他幸福了,我還能說什么呢?他雖然沒有親過我,也沒有給我買過布娃娃,但是為了給我一個完整的家,他也付出了近20年,這還不夠嗎?難道只因他的幸福不是與我和媽媽分享,我就有權利干涉嗎?不,我只能說我有責任使媽媽像爸爸一樣幸福……
媽媽經過再三的考慮,很平靜地與爸爸分了手,爸爸很快和那位阿姨結了婚。他們結婚那天我沒有去,因為我已經和媽媽踏上了武漢到廣州的列車,但我送了他們一張賀卡,是我親手做的,那上面寫滿了我對爸爸新生活的祝福。我知道,即使沒有我的祝福,爸爸一家也一樣會很幸福。但我清楚爸爸更希望得到我的祝福。
我和媽媽到廣州是投靠媽媽的一位故友,我叫他唐叔叔。唐叔叔對我們母女非常熱情。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唐叔叔除了在物質上幫助我們之外,那份關于親情的愛他也給了我。
一次,我有點兒感冒,唐叔叔非要帶我去醫院。媽媽說,我們小虹沒那么嬌貴,吃點藥就好了。唐叔叔說,那可不行,以前怎樣生活我不管,現在到了我這里絕不能讓孩子受一點委屈。
面對這份陌生的關愛,我有些疑惑,他為什么對我們母女這么好?
媽媽告訴我,她在和爸爸認識之前也已經有了心上人。但她沒有像爸爸那樣,她與爸爸結婚后就與唐叔叔斷絕了來往,唐叔叔一氣之下來到廣州,至今未娶。我又一次被他們老一輩的情感付出所震撼,我衷心地希望媽媽和唐叔叔能夠重修舊好。
當我正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媽媽和唐叔叔時,卻無意間聽見他們在陽臺上的一段談話:當初,如果不是小虹勸我和他爸爸離婚,我是永遠不會離的。我帶孩子來投奔你,也是為了孩子的前途,你明白嗎?小虹就是我的全部。至于我們之間,等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再說吧。唐叔叔說,我明白,你放心,無論怎樣我都會盡力照顧你們娘倆的。我默默地退回自己的房間,無奈地躺在床上,想想媽媽這么多年來真應了小品里的那句話:年輕的時候為父母活著,老了又為子女活著,她什么時候才能為自己活一回?
2D08年,我在唐叔叔的幫助下考進了廣東某大學。
八大學的第二天,我收到了爸爸寄來的賀卡和一支精美的鋼筆。卡片上寫著:
親愛的小虹,爸爸生平第一次這樣稱呼你,也第一次感到是那么想念你,聽說你考上大學了,爸爸為你感到驕傲。這支鋼筆雖不值錢,但它凝聚了一個不配做父親的父親對女兒最衷心的感謝和發自內心的懺悔!希望這支鋼筆所蘊涵的意義能補回我欠你18年的生日禮物和18年的愛!
手捧著鋼筆與卡片,我的淚水潸然滑落。我默默地告訴自己:我終于得到父愛了,從此心不再冷。
媽媽為了讓我過得更好,生平第一次在外邊找了一份家政工作,雖然很辛苦,但我看得出她過得很開心,因為有我撫慰她受傷的心。另外,在不久的將來,唐叔叔也會成為我們家不可缺少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