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一對學音樂和美術的新人結婚,他們親手擬寫了一副對聯張貼在洞房門口,上聯是:哆來咪發嗦啦西,下聯是:赤橙黃綠青藍紫,橫批是:同窗同床同創。
如今,這對新人在似水年華、如歌歲月中漸漸變老,成了老夫老妻。幾十年來,他們在生活上互敬互愛,在事業上互幫互攜,共同譜寫了一曲和諧的生命樂章、描繪了一幅壯美的人生畫卷。
他們就是江西省贛州市電教館館長陳桂南、贛南師院音樂學院副院長劉小蘭夫婦。
哆來咪發嗦啦西
1960年6月,劉小蘭出生于江西省南康縣平田公社遙前大隊。她從小就愛好文藝,經常跟著高音喇叭學唱歌,模仿電影動作練跳舞,立志長大后要成為歌唱家、電影明星。
1977年,劉小蘭從唐江中學高中畢業,正好趕上國家恢復高考。當時她父親劉歷福在贛州地區行署工作,母親是大隊婦女主任,希望她學醫,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勉強同意她報考藝術類院校。
考完筆試、初試,緊接著又去贛南師院參加面試。那天,贛州城剛剛下過雨,紅旗大道污泥泛濫,水坑密布,劉小蘭一不小心,一下跌進了一條幽深的臭水溝。她狼狽地跑回家里換衣服,等到重返贛南師院時,已經出現了感冒的癥狀,聲音有點沙啞、發澀。聽朗誦、聽音、試唱,一套程序做完后,主考官皺著眉頭問她的指導老師是誰?劉小蘭一愣,心想自己壓根就沒有正經拜師學過音樂,只不過是憑興趣跟大隊和學校的廣播隨便哼哼而已,便脫口答道:“高音喇叭!”惹得眾人哄然大笑。
開學在即,一直沒有消息,劉小蘭徹底失望了,正打算回爐補習。這時,郵遞員突然送來了一張贛南師院藝術系音樂專業的錄取通知書。唐江中學400多名考生,只有劉小蘭一人考上了大學,學校為此大擺宴席慶賀。
眾人都在為她高興,可是她家里卻鬧翻了天。原來她父親三兄弟,老大和老三都沒有兒子,爺爺奶奶打算留下聰明活潑的劉小蘭招個上門女婿,執意不讓她上大學,而她父母親則堅持考了就要讀,雙方相持不下,導致矛盾激化,最后大家庭一分為三,從此走向解體。
在送劉小蘭報到的路上,劉歷福夫婦千叮嚀、萬囑咐:你一個農村孩子,考上大學不容易,一定要好好讀書,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劉小蘭頻頻點頭答應。但她畢竟年紀小,又在農村野慣了,剛進大學,貪玩、散漫不說,還經常逃課去影院看電影,結果第一次考試只考了50分,全班倒數第一。
劉歷福原是蔣經國先生創辦的正氣中學高材生,曾擔任過贛州行署首任專員宋子霖的秘書,被人譽為“贛州活地圖”,且多才多藝,精通五線譜,拉得一手小提琴。他得知劉小蘭的在校表現,急得不得了,三天兩頭來學校檢查功課,要劉小蘭當面吹拉彈唱表演給他聽,并掌握了影院的節目時間表,劉小蘭不去他不來,一去就來。
劉小蘭見蒙混不過去了,被迫硬著頭皮靜下心來學習。現任贛州市群藝館研究員、著名作曲家、詞作家羅曉航是她的同班同學,此人頗有才氣,上大學前就已經填詞作曲發表作品了。但他舞蹈不行,劉小蘭主動教他舞蹈,作為交換,羅曉航則教她音樂理論。
劉小蘭的聲樂教師謝善達有一個學生范麗波,曾在中央音樂學院進修過,劉小蘭對她很崇拜,纏著非要跟她學聲樂不可。范麗波起初死活不肯答應,認為老師的學生教老師的學生,成何體統?但她聽了劉小蘭演唱之后,覺得她的嗓子條件相當不錯,態度又誠懇,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收下了她這個老師的學生的學生。
就這樣,劉小蘭通過努力,跳、唱、講、理論等綜合成績開始大幅提升,迅速躍居班級前茅。畢業時,贛南采茶歌舞劇團來學校招聘聲樂教師,劉小蘭被第一個挑上,在同學們羨慕的目光和祝福聲中,她興沖沖地走進了贛南地區藝術表演的最高殿堂。
但她很快就發現,現實并非理想中的那么美妙。因為高校跟地方民歌的唱法不一樣,很難銜接,而且劇團的演員大多來自贛州文藝學校,受過專業訓練,對她這個科班出身、卻不懂采茶劇的年輕教師百般挑剔、捉弄,每每令她當眾出丑,下不了臺。
劉小蘭不由得心灰意冷,一度打起了退堂鼓。但她轉念一想,小女子能屈能伸,搞采茶劇又不是造原子彈,既然吃了這碗飯,就得干出點名堂來給人瞧瞧。于是她放下所謂的“師道尊嚴”架子,每天跟著演員們一起苦練運氣、發聲、咬字行腔等基本功,漸漸地找到了采茶劇的感覺。
當時劇團在排練《蓮妹子》和《孟姜女》,由團里的“臺柱子”張曼君擔綱主演,劉小蘭跟她反復研究劇情、切磋唱腔,配上畫外音,融入多種現代舞劇元素,并親自在幕后伴唱、領唱,結果大獲成功。后來贛南采茶戲在全國一炮打響,屢屢獲獎,張曼君得以兩度進入中戲進修學習,逐漸成長為全國十大名導之一,擔任了天津歌舞劇院副院長等職務。她回憶起當年跟劉小蘭合作的日子,至今依然念念不忘,心存敬意。
然而好景不長,由于劉小蘭為人單純,對人不設防,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把她跟男同事、領導之間的正常交往添油加醋、無中生有捏造緋聞,一時謠言四起,眾說紛紜。劉小蘭又羞又憤,猝然病倒在舞臺上,高燒40度,吃藥打針全無療效。
劇團領導見狀,擔心出事,問她要不要通知家里人,劉小蘭連忙搖頭拒絕,欲言又止地只說出了一個人。
赤橙黃綠青藍紫
劉小蘭說出的這個人,正是她的男朋友陳桂南。
陳桂南原籍廣東潮州,抗戰時,他的祖父因避戰亂,受盡了流離失所之苦,最后總算在江西寧都縣城找到了落腳點。文革期間,陳桂南又隨父母下放農村,跟著農家子弟上山砍柴,下地干農活。童年的磨難,使他切實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從小就顯得比同齡人更為早熟、懂事。
為了減輕家庭負擔,他想方設法尋找賺錢門路,搞活經濟。當地有種習俗,凡是家里死了老人都要往水中扔銅錢,別人都不敢撿,陳桂南偏不信邪,看準銅錢多的地方,跳下去就撈個精光。寧都原先有個拖拉機廠,每逢周末就要往荒郊野外傾倒一次垃圾,陳桂南算準時間趕過去,把垃圾裝在鐵勺里融化,提煉貴重金屬。此外,他還起早貪黑拾糞賣給附近的農場,積少成多倒也賺了不少錢。
但是,他每找到一條生財之道,馬上就有人跟風,隨著拾糞的人增多,造成糞源驟然銳減。其中有一個綽號叫做“老拐”的光棍漢,欺負陳桂南是外來人口,徹底斷了陳桂南的財路。
老拐這一欺負令陳桂南幡然醒悟,意識到撈銅錢、撿垃圾、拾糞之類的營生并非長遠之計,他開始寄望于依靠發奮讀書,徹底改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在對坊公社固村小學讀三年級的時候,一次他從寧都公園參觀紅軍浮雕回來,即興寫了一篇作文,用生動的語言描述了革命烈士如何堅忍不拔、國民黨反動派如何窮兇極惡,隨后他筆鋒一轉:“燒吧,殺吧,革命的烈火越燒越紅,越燒越旺……”學校老師看了,認為他智力超常,于是讓他直接跳級到了五年級。
“九大”召開那年,陳桂南正在念初一,一個晚上就一字不漏地背下了新黨章九章的全文內容,轟動全縣。當時的寧都縣革委會主任林炳英對他刮目相看,親自點名讓他參加“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宣講團,巡回全縣各地背誦“九大”新黨章,所到之處,聽眾無不嘖嘖稱奇,掌聲雷動。
1972年3月,寧都縣文工團成立,慕名把陳桂南招去當演員,享受國家干部待遇。當時文工團陣容強大,南京軍區歌舞團的茍軍、江西省音協主席秦耕耘、贛州市文化局調研員陳丹青,曾經都是他的同事。陳桂南長得白白胖胖,人稱“小胖子”,他把“胡傳魁”演繹得惟妙惟肖、活靈活現,明星一般受到觀眾空前的頂禮膜拜,出盡了風頭。多年以后,飾演“阿慶嫂”的陳丹青不止一次地跟他開玩笑:“小胖子,當時我若不是害羞,真想把你勾走。”
別人一致看好他的星途,陳桂南卻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聽音能力不佳,而且一唱歌就跑調,此路并不通暢。他開始利用業余時間自學美術,每天清晨五點就起床,跑到外面寫生、畫素描,為將來轉行作準備。秦耕耘跟他同住一個房間,一回回被他的鬧鐘吵醒,不勝其煩,一怒之下竟把鬧鐘砸了個稀巴爛。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桂南很快又在美術界脫穎而出。當時寧都出了個肉眼發現新星的天文奇才段元星,江西電影制片廠前來拍攝紀錄片,陳桂南協助參與了畫星座的工作。為了藝術地再現梅江夜景,他別出心裁地在布景上挖洞,安裝上小電珠激光器,從而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此后,團里不再安排他出演“胡傳魁”了,讓他專職從事舞美設計。
1977年,陳桂南憑借扎實的專業基礎,順利地考取了贛南師院藝術系美術班。由于招生人數少,藝術系各專業的學生經常聚集在一起舉辦活動,陳桂南出色的才華和帥氣的長相,成了音樂班眾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們為了博得陳桂南的青睞,競相在他面前大獻殷勤,甚至互相拆臺,唯有個子高挑、容貌秀麗的劉小蘭自始至終不卑不亢,淡然置之。陳桂南不由得對她肅然起敬,頓生愛慕之情,經過幾番接觸、了解,兩人逐漸建立起了戀愛關系。
“情敵們”大失所望,轉而由愛生恨,四處散布陳桂南的壞話。風言風語傳到劉歷福的耳朵里,他一拳砸在桌上,把劉小蘭罵了個狗血淋頭:“今后你若再跟這樣的花花公子來往,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永遠斷絕父女關系!”劉小蘭從未見過父親發這么大的火,直嚇得她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畢業分配時,因為劉歷福從中作梗,陳桂南被迫回到寧都師范教美術。
勞燕分飛,相遇無期,自從跟陳桂南分手之后,劉小蘭悵然若失,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同窗同床同創
她已經病得不能執筆寫字,由她口述的電報輾轉傳到陳桂南手上時,細心的他發現自己的名字居然都被寫錯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從寧都動身趕赴贛州。
陳桂南的到來,給了劉小蘭莫大的精神安慰,在他的精心護理下,很快就康復出院。兩人的感情由此急劇升溫,變得更加深厚、牢固,臨別之際相約堅守到底,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劉小蘭回到劇團,再次起了退意,她找到教育局長,要求重返教育系統,把自己的專業知識傳授給學生。她的執著終于打動了局長,在他的幫助下,劉小蘭如愿調到了贛州師范學校大專部。
在這里,劉小蘭如魚得水,充分發揮出了自己的專業優勢,由她輔導、組織的學生參加各種音樂賽事,捷報頻傳,為學校爭得了榮譽。作為獎勵,學校領導打算把她的男朋友調到一起工作。劉小蘭得知消息,既高興又發愁,因為她那個男朋友還沒有得到家人的認可,兩人的關系一直處于地下狀態。當時,她父親因患鼻咽癌,正在廣州接受住院治療,她靈機一動,決定先掃除外圍障礙,然后從內部分化瓦解父親。在她的安排下,她母親和二姐分別約見了陳桂南,感覺不錯,并把情況反饋給了劉歷福。
劉歷福依然不放心,要求陳桂南寫封信給他看看。陳桂南不敢怠慢,使出渾身解數,并請來幾個朋友出謀劃策,總算通過了書法、語言文字第一關。緊接著,劉歷福明察暗訪開始調查他祖宗三代的政治成分、遺傳病史,經過層層審核,最后又向他索取照片。陳桂南被他折騰得夠嗆,趁機“報復”,故意寄去一張一寸的全身照片。劉歷福不得不買來一面放大鏡,趴在桌上仔仔細細照了半天,見他長得文質彬彬、儀表堂堂,無懈可擊,終于松口同意他跟劉小蘭交往,兩人的關系遂從地下轉向了地上,并很快舉行了婚禮。
1985年6月,一紙調令把陳桂南調到了贛州市電教館,負責制作幻燈、錄像片,劉小蘭也從贛州師專跳槽到了贛南師院,兩人的專業正好相輔相成,由劉小蘭作詞、譜曲、主演,陳桂南布景、攝影、導演,成功地合拍了多部電視片,其中《愛灑山莊》、《紅土圣地》在江西電視臺播出后,引起了社會各界強烈的反響。
劉小蘭先后去了江西師范大學、中央音樂學院和廈門大學藝術學院進修,攻讀碩士學位。在此期間,陳桂南全力以赴支持她的學業。
學成歸來,劉小蘭不再拘泥于生活小節,一心撲在工作上,主攻聲樂教學與科研、贛南客家音樂、紅色文化和音樂教學設計,主持、承擔了多項重大課題研究項目,出版、發表了大量學術論著、論文,并被破格提拔為音樂學院常務副院長。不料,由于當年頸椎受傷,留下了后遺癥,再加上長期處于高噪音的工作環境,導致她的耳朵突然出現間歇性失聰,急得她幾欲跳樓自殺。陳桂南帶著她輾轉全國各地尋醫問藥,飽嘗舟車勞頓之苦,備受內疚自責煎熬,不知不覺間自己的頭發也掉光了。愛面子的他為此尷尬不堪,大熱天也不得不戴著禮帽遮丑,劉小蘭反過來又安慰他,對他體貼入微。
愛也愛了,恨也恨了。患難與共,風風雨雨一路走過來,他們深深認識到,家庭成員之間、家庭與社會之間、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何其重要。2007年,劉小蘭主動辭去副院長職務,退居二線。為了照顧她的起居生活,陳桂南幾次放棄了升職的機會,在電教館館長的位置上一蹲就是20年,無怨無悔。
在他們的言傳身教下,獨生兒子陳振江從小就聰明伶俐、活潑乖巧,富有愛心,學習和生活能力也很強。他在大學學的是電子工程專業,但因嗓子好,曾經化名蘇僮參加全國翻唱比賽,進入前五名。
2005年,陳振江從深圳大學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英國利物浦大學研究生。
陳桂南和劉小蘭很高興,兒子長大了、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