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朝詩文中有許多關于生命主題的吟詠,其中尤其以白發的詠嘆最為多樣。從左思的《白發賦》到潘岳的“二毛”之喻,幾乎每個詩人都加入這個詠嘆調的行列中來。在白發之嘆中鏡子在其中起了重要的警示作用,頭發的變白首先是從兩鬢開始的,這與人們的視線有關。人們對白發采取了“拔”,“染”,“服藥”的方式,體現了人們對自我生命的認識過程。
【關鍵詞】六朝詩文白發之嘆左思生命
人由年輕走向衰老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平時我們很難在短時間發覺其中的變化。時間的流逝從不以人的主觀意志而有所改變,它只知一直向前,永不停息。為此桓溫曾以樹木作為參照,發出了“木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嘆:古詩中還說“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尋找外在的參照物是人探尋自我生命變化的一種重要方式。雖然衰老本身并不容易察覺,但六朝文人通達以“白發入詩”的方式對人生的變化作了最形象的詮釋。
在人的衰老過程中,頭發的由黑變白是最容易被人發覺的,辛棄疾就認為白發是欺人的,“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姮娥:被白發欺人奈何?”(《太常引=》)一旦發現了白發,它所引發人的心靈震撼也是空前的。《南史·宗測傳》中說:“縱宕巖流,有若狂者,忽不知老至,而今鬢已白,豈容課虛責有,限魚慕鳥哉。”更何況在這一轉變中任何人都沒有特權,“公道世間唯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杜牧《送隱者一絕》)白發具有強烈的直觀性和表現性,這種由黑到白的轉變本是極為正常的生理現象,但卻成了中國文學中文士們最難以釋懷的一個情結。
最先見到的白發,往往只是少數幾根而已,“戚戚感物嘆+星星白發垂。”(謝靈運《游南亭》)但這星星點點的白發,還是被敏感的詩人一一記入詩文。左思《白發賦》說“星星白發,生于鬢垂。”左思是描寫這一意象的先驅者。衰老是每一個人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修帶緩舊裳,素鬢改朱顏。”(謝靈運《彭城宮中直感歲暮》)~個“改”字寫得多么觸目驚心,謝靈運身體一直不好,患有肺病,故對白發似乎也更為敏感。
頭發的變白首先是從兩鬢開始的,這與人們的視線有關,人們發現白發,往往是通過鏡子,而最容易看到的就是兩鬢了。“舉華鏡以自覽,被玄鬢而垂白。”(夏侯湛《合歡被賦》)“撫鏡華緇鬢,攬帶緩促衿。”(謝靈運《晚出西射堂》)當烏黑的發際平添了星星白發,于是鏡子似乎也與白發有了不解之緣。鏡子使人強烈地意識到白發的存在。沒有什么比第一次在鏡中看見自己黑發中的白發更讓人感到觸目驚心的了,“鑒也者,可以察形:言也者,可以知德。”睹一葉而知秋,鏡中發現白發之后第一感覺是震驚,緊接著下來的就是悲傷,“白發窺明鏡。憂傷沒余齒。”(顏之推《古意詩二首》)
隨著時間的推移,白發在逐漸增多,所以應璩說“遭值有道之世,免致貧賤之患,援鑒自照,鬢已半白,良可懼也。”《與夏侯孝智書:》)陶淵明說:“素顏斂光潤,白發一已繁。”(《歲暮和張常侍》)人們將這種現象稱為“二毛”。左思《白發賦》中就說“雖有二毛,河清難俟。’《左氏傳》日:“不禽二毛。”杜預注:“二毛,頭白,有二色。”
那么古人多少歲開始有白發的呢?潘岳《秋興賦序》說“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庾信說“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哀江南賦=》)潘岳32歲、庾信36歲就到了二毛之年。吳質是在42歲發現自己的白發,“然年歲若墜,今質已四十二矣。白發生鬢。”《答魏太子箋》)嵇含是27歲,“余年二十七,始有白發生于左鬢。”(《自首賦序》)每個人出現白發的時間不同,但大多都是人到中年之時。“人到中年才能深切的體會到人生的意義、責任和問題反省到人生的究竟,所以哀樂之感得以深沉。”有的人對白發的出現聽之任之,順其自然。而有一些人則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旋加以補救。
首先是拔。有人從改變白的特征入手,對待刺眼的雪白須發,一拔了之。左思《白發賦》說“將拔將鑷,好爵是縻”。而將被拔的白發居然自我申訴,“白發將拔,怒然自訴。”可不管白發如何申訴,見白發而拔之者還是代不乏人。“長吁望青云,鑷白坐相看。”(李白《秋日煉藥院鑷白發贈元六兄林宗》)但拔而復生又是毛發的重要特點。所以鮑照說“流浪漸冉經三齡,忽有白發素髭生。今暮臨水拔已盡,明日對鏡復已盈。”
其次是染。漢代王莽在其68歲時曾經染發《漢書·王莽傳》記載“莽聞之愈恐。欲外視自安,乃染其須發,進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為皇后,聘黃金三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以巨萬計。”王莽因年高取親而染發。南朝宋陸展也曾染發,并且有何長瑜《嘲府僚詩》為證。“陸展染鬢發,欲以媚側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復出。”陸展是劉義慶的幕僚,而劉義慶是劉宋宗室,封臨川王,他容不得何長瑜拿他的部下開玩笑,于是就找借口把何長喻流放到了廣州,后來何長喻便死在那里。可見染發在當時也是涉及隱私的問題。容不得別人隨意揭穿。
再次是服藥。在《樂府詩集》中載有古辭《長歌行》,認為求得仙藥可以使人的白發轉黑:“仙人騎白鹿,發短耳何長。導我上太華,攬芝獲赤幢。來到主人門,奉藥一玉箱。主人服此藥,身體日康強,發白復更黑。延年壽命長。”這是仙人所授之藥,常人不易得之。只有齊己的筆下仙藥好象是奏效了,“別后聞餐餌,相逢訝道情。肌膚紅色透,髭發黑光生。”(齊己《謝人惠丹藥》)這樣的丹藥普通人大多無緣服用。葛洪在《抱樸子·內篇》中專門開了較為易得的藥方來醫治白發:“胡麻好者,一夕蒸之,如炊。須曝乾復蒸,細篩,白蜜和丸,如雞子大。日二枚,一年,顏色美,身體滑:二年,白發黑,三年,齒落更生。”
其實最實際的應是采藥了。劉刪有《采藥游名山》詩,這一類詩大多是通過游仙詩的形式來表現的。嵇康《游仙詩》說“采藥鐘山隅,服食改姿容。”郭璞《游仙詩》“采藥游名山,將以救年頹。”山中大量的藥材為人們提供了便利。謝靈運《山居賦·序》云:“弱質難恒,頹齡易喪,撫鬢生悲,視顏自傷。承清口之有術,冀在衰之可壯,尋名山之奇藥,超靈波而憩轅。采石上之地黃,摘竹下之天門,摭曾嶺之細辛。拔幽澗之溪蓀,訪鐘乳于洞穴。訊丹陽于紅泉。”對采藥的過程描寫得非常詳細,尋摘服食奇藥,使衰體強壯,使白發變黑。
但以上三種方法都敵不過白發的攻勢,“紅顏詎幾,玉貌須臾。一朝花落,白發難除。”(楊堅《宴秦孝王于并州作詩》)說到底白發是難以從根本上去除的。六朝時期朝代更迭頻繁,許多人正當壯年之時,就由于各種原因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這更就增添了他們情感中的感傷氣質,所以常用白發之嘆來抒發人生易老的情感。隨著頭發的由黑轉白,詩人們的人生好象也失去了光彩。只有到了宋人在表達愛國情懷之時才將此種情懷振作起來,蘇軾說“鬢微霜,又何妨。”岳飛說“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同樣的白發表達了不一樣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