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的冷暖

那年5月，我帶著8個月大的兒子踏上了回四川的路途。自從南下打工，后來嫁到這里后，我還是第一次回娘家，激動之情可想而知。

坐了近10個小時的汽車，終于到達廣州，我馬上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排隊買火車票。背上的兒子哭累了睡，睡醒了再哭，長長的隊伍，加上又時常有人插隊，排了近6個小時，腰腿幾乎站折，才終于買到一張站票。

開始剪票了，人們瘋了似的向前擠。我怕傷著孩子，只好退在后面。終于擠上了車，但剛一上車，我就傻眼了，車廂里和過道上全塞滿了人。我站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人挨著人，腳踩著腳，過往的人拼命地擠來擠去。

兒子在背上哇哇大哭著，我渾身被汗水濕透。這時的我多么希望有個小小的空間能容我將背上的孩子放下來喘口氣??！突然，我的眼神落在“乘務室”幾個字上，心中一喜，忙擠過去。

門虛掩著，我沒多想便輕輕地推開，見里面坐著一個30多歲、穿制服的乘務員。我抬腿就邁了進去，還沒站穩，那男人就一瞪眼，叫道：“干什么？出去!”

我忙應道：“對不起，同志，外面實在太擠了，請你讓我在你這里停一下吧！”

“怕擠就別出門，呆在家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我這里是你可以進來的嗎？快出去！”他不耐煩地說道。

我看了看外面擁擠的人群，又摸了摸背上依舊啼哭的兒子，再次厚著臉皮哀求道：“同志，求求你，讓我在這里呆半個小時吧，等把孩子放下來喂他喝口水就走，好不好？你看，我的孩子哭成這樣，就當做做好事吧！”

“滾，去你媽的！做好事？要做好事也輪不到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鞚L！”他一邊罵一邊伸手將我們母子推了出來，“咔嚓”一聲，門鎖上了。

我用衣袖擦了一下克制不住的淚水，向車廂望去，車已經開了，車上已沒有剛才那么擠，有座位的已經坐下，沒有座位的也已經各自找到立足之地或站或就地而坐。我想找個地方坐下，卻沒那么容易。孩子的哭聲還在繼續。

“哎，背孩子的，你過來?！避噹锶俗簧嫌幸焕先嗽诮形?。我忙向老人挪去。來到跟前，老人接過我的行李放在座位下，讓我趕緊將孩子放下來，又招呼坐里面的兩位老人擠一擠，給我讓出大半個座位。

見孩子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和尿濕透，老人責備我：“帶著這么小的孩子出門，既沒家人陪送，又沒座位，你這樣豈不害慘了孩子？你這母親是怎么當的？”我感激地連聲道謝。

孩子換上干凈衣服，吃著奶睡著了，睡夢中還不時抽泣一兩聲。直到這時，我才看清楚對面也坐著三位老人，他們年約60歲，與讓座位給我的老人是同伴。

幾位老人衣著整潔，表情和眼神透著某種威嚴，看來絕非普通老百姓。但我同時也感覺到了：這六位老人中，除了叫我過來的那位，其余五位對我的到來似乎很不歡迎。果然，半個小時后，對面一位老人開口了：“我說老張啊，你說你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學人做好事？學雷鋒的年代早已過去了。”

另一位老人接口道：“是呀，本來沒坐上臥鋪就已經夠受罪了，要不是開會時間提前，誰愿意來受這份罪？你倒好，還要將位子讓出給人坐，這十幾個小時下去，看你這把老骨頭怎么受得了！”

“可你們看，她帶著個這么小的孩子，沒地方坐，這樣站下去，大人孩子多可憐，多遭罪呀！我們擠一擠，他們母子就不用遭那么大的罪了。再說了，出門在外，誰都難免會遇上點困難，能幫就幫一把吧！”讓位給我的老人回答道。

靠窗的老人轉過頭來接口道：“老張，咱可都是奔60的人了，不再是30年前在部隊的時候了，咱逞能的時候早過了。像這種事多了，你幫得了幾個？”

“是呀，如果是乞丐，你見她可憐，要給她二三十元，那是做好事。像這種事，車上比比皆是，她應該找車上的乘務員。我們哪能管得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著老人，老人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為了不再讓老人為難，我抱著孩子站起來，感激地對老人說：“謝謝您，老伯，我已經坐了那么長時間了，你們坐吧，我站站沒關系的。”老人想說什么，但看看其他幾位面無表情的老人，只好無奈地坐回他的座位。

孩子在睡夢中被驚醒，又哭了起來。作為母親的我，當時比兒子更想哭，但我卻不敢哭。

“大姐，來，我這兒有座位?！弊筮厓扇俗簧希粋€年輕男孩在叫我。我還在猶豫，他已經幫我將行李拿過去放在他的座位下。

男孩看起來不到20歲，他將座位讓給我坐，而他就站在我身邊逗我兒子玩，小家伙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靠窗的位子上坐的是一個20來歲的女孩，我以為他們是同伴，但后來發現他們不認識，不過都是我的四川老鄉。和女孩目光相遇的一剎那，我立即感覺到：她討厭我們母子坐在她身邊。見我坐下，她立即有些厭惡地轉過身子，臉朝窗外，身子夸張地占了我半個座位。我盡量小心不碰著她。

我十分感激男孩，交談中得知，他在東莞一家電子廠打工，今年18歲，家中奶奶病危，他是趕回去見奶奶最后一面的。我和男孩輪流著坐，誰坐誰就抱著孩子。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孩子早已在我懷中熟睡。

靠窗的女孩竟然將雙腳放到了我的座位上，背靠車窗閉眼睡起來。我怕坐到她的腳，只好站起身來。一直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孩突然換了個人似的，走過去推醒女孩，要她將腳拿開，把座位讓給我們。誰知，女孩搶白道：“你不是有愛心嗎？你不是人格高尚嗎？你不是活雷鋒嗎？你能將位子讓給她坐，就不能讓給我睡一覺嗎？我就放在上面，看你敢打我！”

“你……”男孩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忙拉住他說：“算了，讓她睡吧，沒關系的。只是，你自己也沒地方坐，都怪我。你別生氣好嗎？”

“可孩子怎么睡呢？”男孩說。

我想了一下，將座位下的臟東西清掃干凈，然后用一件厚衣服鋪在地上，從男孩手中接過孩子，將他放在地上睡?！按蠼?，這怎么行？孩子會生病的?！蹦泻⑿奶鄣卣f?！皼]關系，就幾個小時，明天就好了。”我安慰他道。

男孩有些怨恨地看了一眼雙腳放在座位上睡覺的女孩，又有些無奈地看了看睡在地上的孩子，轉身對我說：“大姐，我幫不了你什么，你自己好好照顧小弟弟吧，我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沒有座位。等她醒后，這個座位就留給你。”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愧疚地看著他消失在車廂盡頭。

第二天，那男孩再也沒有出現。我真后悔自己竟然沒有問他的姓名。

第三天，我終于回到了日思夜念的故鄉。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每次回娘家，我再也沒有去過廣州火車站，當年那趟廣州至成都的95次列車上所發生的一些事讓我寒心。但那位老人和大男孩的每句話，每個笑容，一直溫暖著我，讓我感激一生?，F在，我兒子也像當年曾經抱過他的大哥哥一樣，快樂而富有愛心，這是我最大的欣慰。我時常對他說：幫助了別人，快樂了自己。贈人玫瑰，手留余香。有時一個舉手之勞，卻會讓對方受益匪淺，感動一生。

（作者系本刊文學培訓班學員）

責 編：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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