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歲那年,在那個萬物酣睡的夜晚,我們全家從一陣猛烈的撞門聲中驚醒,隨后沖進來幾位威嚴的警察,三兩下子便給我爸爸戴上了手銬,帶走了。從此,我的生活里沒有了爸爸的影子。
接下來的好長日子,我才似乎隱約地意識到,我的生活是怎樣的一種糟糕狀態。近鄰的叔公伯娘奇怪的扭曲表情,高分貝而尖酸的語調,無一不在向我昭示著:我爸爸犯了罪,被警察抓去了。
第一次,我躲在房門前,任淚水靜靜地流淌。
到底新聞是有一定時效性的吧,幾個月后,爸爸的事終于淡出了村里的“輿論圈”,我們的生活似乎又回復到了波瀾不驚的狀態。眼下,我們的問題主要集中在生計上。爸爸這一走,生活的重擔全落在媽媽身上。
媽媽勤儉持家卻不甚能吃苦耐勞,她身體不大好。看著我們姐弟三個天真可愛、稚氣未脫的孩子,媽媽的心酸自腳底涌起。為了彌補糧食的短缺,媽媽合計著做點小生意貼補家用。思量再三,她決定去向奶奶借20元做本錢。被拒絕的媽媽前腳剛踏出門檻,奶奶就罵開了:“你欠我的還少嗎?你用的油鹽還是我買的哩……”
媽媽苦著臉進屋,為本錢的事一籌莫展。這時,曾祖母過來了。
“怎么樣?籌到錢沒有?”曾祖母笑呵呵地詢問媽媽。八十高齡的曾祖母身子骨依然健朗。
“沒……沒有。”媽媽應著,強抑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嗨,沒事!實在借不到,我出面給你借去,但你得保證等賺了錢,手頭寬些就還我,我還要還給人家哩。”曾祖母說。
“好!好!”媽媽連聲應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媽媽的小生意終于如期做起來了,是從20塊本錢做起的。媽媽用她的勤勞與智慧撐起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讓我們吃上了可口的飯菜。在母愛的沐浴下,我們的飯量與身高體重成正比,像一棵棵無限生機的壯苗。
一眨眼,我和大弟都相繼到了入學的年齡。日子,又開始捉襟見肘。媽媽打算外出打工,狠一狠心,她趁著天沒亮就出了門,硬把我們姐弟三個塞給了爺爺奶奶。而一覺醒來,不見了媽媽的我們,呼天搶地地號啕大哭。此時的媽媽想必已經坐上了開往遠方的汽車吧?她到底流了多少淚,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我們成了村里的第一批留守兒童。
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的悲傷才剛剛開始。因為媽媽與奶奶的“過節”,奶奶不曾給我們好臉色看。當然,我們還是吃上了飯,而且還有噴香的肉。奶奶畢竟是村里的“富婆”,因為爺爺是退伍軍人兼退休教師的雙重身份,有不菲的收入。而這筆收入,每個月都無一例外地直接到達奶奶的手里,她可以任意支配。
每天的晚飯是最豐盛的。對于正在長身體的幾個孩子,每一粒飯菜都具有相當的誘惑力。
吃飯的當兒,奶奶從不忘記對我們“耳提面命”,要我們謹記今天是吃誰的飯,我們的母親是多么的不負責任,而她又是多么的宅心仁厚,這樣不計前嫌地給我們飯吃……我每次都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就像一條流浪的狗,在新主人的喝斥聲中啃完那根難得的骨頭。
學校有老師和藹的笑臉,有朗朗書聲,使我激情蕩漾,渾身充滿力量,于是,我非常樂意在學習上下苦功,也從中收獲了一種特別的快樂。
老師告訴我們,要熟讀《小學生守則》,并試著按上面說的去做,比如尊老愛幼,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可是,為此,我卻受到了教訓。
這天中午,原本陽光普照的大地瞬間便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厚厚的烏云黑壓壓地翻攪著。眼看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走在放學回家路上的我們趕緊加快腳步,飛一般地沖向家里。回到大門口,我看到了曾祖母忙碌的身影,她今天曬了許多花生大豆。我不假思索,趕忙上前打下手,書包也忘了放。忙活中,奶奶回來了,莫名的,我被臭罵了一頓,也連累了曾祖母。
懾于奶奶的潑辣,曾祖母催促我趕快離開。我低著頭走開了,心里很委屈。但這還沒完,吃晚飯時,奶奶一再告誡我不準走近曾祖母,也不許和她說話,說如果我要干活的話,也是幫她干,因為我吃的是她的飯。
諸如此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往后的日子里,仍然在不斷地重復上演,數不勝數。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昨天,或許我們傷痕累累,飽嘗辛酸,但終究已經過去,縱使無法忘懷,時光的刀歲月的劍,依然鋒利得能讓一切在瞬間灰飛煙滅。
(作者系本刊文學培訓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