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飛灑的地方

客居虎門

我第一次南下，是中專畢業后的2004年冬天。

背著簡單的行李和父母的擔憂，我出了門。母親在送我去車站時一路走一路揩淚，父親則一路沉聲囑咐，不停地抽煙。我自認為是個堅強的女孩，看到父母凝重的心情，裝作歡快的樣子，說我長大了，出去闖蕩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給父母爭光之類立志的話。母親在我上車的時候拉住我說：“孩子，在外面過得不習慣就回來，家里不愁吃穿。”父親輕輕地拉了一把母親：“孩子第一次出門，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我打工的第一站是東莞虎門，寄住在一個遠房表親家。已是隆冬時節，虎門的冬天竟是那么青翠，滿街花草生機盎然，全然沒有家鄉冬天的干枯與蕭條。表親家附近有個小湖，一條栽著海南棕櫚樹的十字路四通八達，右邊公路旁排列整齊但各具特色的別墅式的獨門小院讓我驚羨不已。小湖左邊是一大片香蕉樹，或綠或焦黃的葉子，在陽光照視下更顯亞熱帶的特色美。

可惜，未來得及認真欣賞這個新環境，我就得忙著四處找工作。由于未滿18歲，找工作費了不少波折。那天，我正失望地往回走，在路上聽到兩個也正在找工作的女孩在議論，說樹田工業區的一家連坤五金廠招文管和生管，但是工資低得很，所以好久還招不到人。我一聽，馬上來個急轉，又往工業區的方向走，好一番腿腳，才找到了隱藏在角落里的連坤五金廠。我拿著中專畢業證給保安看，說我應聘文管，保安領我進去了。我跟在保安后面打量著工廠四周，廠房不大，陳舊且臟亂。走到一扇玻璃門前，保安示意我進去面試。

我就這樣有了第一份工作，每天只負責發放工程部的圖紙和保存原件，蓋幾個公章，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過了半個多月，我才開始關心自己的工資問題，一打聽，原來我這項工作簡單，薪水也簡單，底薪300元，津貼50元，吃住不扣錢。當初抱著只要能進廠，不管多少錢一個月都無所謂的態度，在時間的消磨中，我漸漸不安分了。由于已是年底，我暗暗提高自己的計算機水平，以便過年后再找一份新工作。于是，工作的時間，我都泡在工程部操作計算機，跟在別人屁股后面看別人怎樣操作辦公設備，時不時把管理的文件拿出來翻閱，知道了一個廠的生產流程與扼要關節。

一眨眼，春節在即。表親托人來找我說讓我去她租房過年，由于之前住在她家時，他們的一些言語與行為刺激到了我寄人籬下的自尊心，所以，我婉言謝絕了。

除夕夜，廠里空蕩蕩靜悄悄的，同事不是回家就是結伴出去玩了，或者投靠親友。我一個人呆在宿舍，亮晃晃的燈光讓新春之夜變得更加冷清。坐在又硬又冷的鐵架床沿自我憐惜，想起往年這個時候在家時的幸福，我鼻頭一酸，淚水就不斷地往下掉。我擦干眼淚走出宿舍來到電話亭，此時，只有電話那頭，才是我心歸處啊。之前，為了不讓父母擔心，我謊稱自己在表親家過年，所以，電話接通時，我以一種輕快愉悅的口吻訴說我在表親家過年的情景，那一番描述是如此逼真，父母語氣中的擔憂慢慢散了。

從電話亭走出來，我掏了掏口袋，才發現我的財產只剩5塊錢了，3天后廠里的飯堂才會開工。我沮喪地在廠門口的小店里買了3包方便面，每天只能吃一包，這對于饑餓的我來說，是那么的香，我吃得滴湯不剩。

過年后，我辭職了，在多方聯系下，我準備投奔在廣州工作的表哥。離廠的那天，我又走了一遍這片工業區。這個美麗的城市，盡管接納了我，卻只把我當過客。在客居虎門的第三十七天，我踏上了去廣州的客車。

鐘村的收獲

廣州是著稱三大火爐之一的城市，我到了廣州后，才發現名副其實。2005年春節剛過，廣州已是驕陽似火。

我抱著新的目標與希望，冒著炎炎烈日在番禺市橋各大小工業區里尋找好工作，一個月內面試幾十家廠，走遍了所有工業區，可總是高不成低不就。一個多月了，表哥在精神上和物質上給予我很大幫助，有時還請假帶我去找工作。我漸漸失去當初的決心，表哥也為我焦急，我心里既失落又愧疚。在又一次面試失敗后，我咬咬牙，做出了決定：去做普工。不就是累點嗎？行行出狀元！

兩天后，我就和幾十個女孩一起被招進駿升電子廠。一天上班12小時，住宿吃飯都要扣錢，就連水電費也要分攤，每月扣這扣那，還剩下六七百塊錢。領了第一次工資后，和我一起來的幾十個工友走了大半，剩下的十幾個人心志動搖。

我留下來的立場是最堅定的，到最后，也成了那批新員工惟一沒走的一個，一來是不想飄搖不定，二來也是害怕廣州的太陽，我的手臂和后肩的皮膚基本上是新長的，曬脫皮的滋味不好受啊。

我心無雜念地努力完成組長分配下來的工作。廠里生產遙控器，難度最高的兩個工序是打螺絲和合殼。若能按時按量完成生產，組長就有嘉獎。那時競爭很激烈，一旦生產量完成不了，組長就會挨批評，挨批評的次數一多，就得換組長。由于壓力與獎賞的雙重原因，組長總是超出極限地下機，本來每小時做800件產品，她要生產1200件，這樣一來，流水線上的產品密密麻麻，工人的手根本忙不過來，打螺絲一個機要打好幾個螺絲，手腳稍慢一點，產品就流下去了。因為忙不過來，也容易漏一些螺絲孔沒打，當時也有規定，漏一個螺絲孔扣一塊七毛，很多工友都不敢接這份任務。

說來也奇怪，我第一次打螺絲就非常迅速。組長與助拉都以為我有過經驗，就讓我固定打螺絲，我每一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務。

每次換做一種產品，流水線就會停工半個小時備料。也許人在寂寞時就會有表達的欲望，我平時寡言少語，這種欲望自然而然就轉化成寫作的沖動與靈感。在流水線停工的那半個小時，我會用自帶的筆和紙寫下自己的工作感悟，寫得最多的是詩歌。于是，廠里的月報上就時常有我的文章，雖然沒有稿費，只有鋼筆或筆記本之類的獎品，但對于初嘗甜頭的我來說，能發表文字作品就是最幸福的。

在廣州駿升電子廠做了10個月，我一直在外面租房子。租房區是一片居民樓，廣州人似乎特別喜歡盆景，放眼四望，每家每戶的樓頂與陽臺上都擺滿了各種花花草草，甚至還有果樹。盛夏的時候，花兒爭艷，草兒青翠，有些果樹也在某個樓頂探出一角，露出幾顆或青或黃的果子來，讓人不由聯想到，中秋之夜，在此世外桃源般的樓頂，與浩瀚銀河皓潔之月邀杯，該是一幅多美的畫面。

偶爾有個別講白話的本地人友好地打招呼，都是些上了年紀卻孤單寂寞的老人。我也笑呵呵地放下書本，用蹩腳的白話與之交談，了解這鐘村百年大榕樹的古老故事。

在廣州這個叫鐘村的不起眼的小村莊，我是快樂的，滿載而歸。在這里，我最大的收獲是工作之余寫了一本詩集和幾十篇文章，而且工作上也得到領導的肯定。當助拉提出要辭職回去結婚時，組長就有意提我為助拉，可是，找到了人生坐標的我，并不想就此停止我的理想弧線，所以，我拒絕了，并辭了職。

黃江的成就

2006年，我來到了東莞黃江鎮。一下車，正趕上下班高峰，看到的是匆匆而行的打工族，男男女女穿著或藍或綠或白的工衣，我升騰起一種驕傲一種心酸，慢慢地走在這黃江大道，讓自己盡快融入這風景中去。

找了幾天工作，我的目標還是鎖定在文職上。當看到一個佛具廠在招會計時，我有了想試試的沖動。盡管我沒做過，但我給自己打氣，別人能成功的，我也能！

會計主管的微笑讓我知道自己應聘成功了。也不知道是運氣還是自信使然。也許都有吧，因為我當時根本沒有會計證。

上班之前，我去書城買了一本會計方面的書籍仔細研讀，上班時，我首先讓自己熟悉會計部的賬本與憑證，留意賬本上的概念與規律，還有就是跟同事要了一張交接表，上面陳列著我所要做的工作內容。凡是能讓我了解會計這一行業的文件與事物，我都不放過機會。慢慢地，我的工作在小心翼翼中步入了正軌。

“如果你是一只笨鳥，就得比別人先學飛。如果你比別人能力弱，就得比別人多付出幾倍的努力！”這是媽媽時常和我說的笨鳥先飛的道理。這句話我懂，同時也應用到行動中。工作之余，我在鎮上一家培訓中心報了名，學的是會計專業。盡管坐車會頭暈，但我還是忍受著每天來回的車程。

漸漸地，我的工作越來越順手，三個月內加了三次工資。我愛上并更加珍惜這份工作。正在我為自己的小成就欣喜時，我與同事娟卻發生了矛盾。其實，我挺佩服她的工作能力的，她也對我寫的小說與歌詞欽佩不已。但是，人各有脾性，她攻于心計，而我是個死心眼，兩個互相欣賞的人，卻總是因為難以相處而徒生不悅。也許是我們太年輕，也許是我們都未明白先學會做人再做事的道理，我和娟冷戰了幾個月，最終，我無法在這種環境中繼續若無其事地工作，于是選擇離去。

深圳的希望

我最終來到了向往已久的深圳，腳踩在這塊黃金地上，并不像第一次打工時的那份輕率與拘束。我把自己當作主人，把深圳當作一個當鋪，我用自己惟一的籌碼——青春光陰，來典當一份工作。工作可以回報給我很多成就，比如經驗，比如溫飽和愉快的心情。

可是，就在我打算立足深圳時，2008年的金融風暴波及全球。這塊黃金地似乎對我的到來要考驗一番，我只能隨便找一份倉管員的工作安定下來，想躲過這場金融風暴再作打算。老天似乎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再一次對我追擊。春節之后，廠里就開始裁員。工廠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有可能倒閉。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廠里就只剩下不到50人。

也許，明天我將流浪在深圳街頭，但我對深圳仍然心存希望。我想，讓我的文學夢在這里落根，在這里成長，在這里開花結果。

有夢的地方，就會有太陽。太陽一出來，風暴還能站得住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