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二水中學紀事》,中短篇小說《紅燈·綠燈·黃燈》等,發表散文作品百萬余字,在《華商報》等多家報刊開有專欄。
“廬隱”——隱去廬山真面目,名字真好。能給自己信手取出這么一個哲理而俏皮筆名的女子,想必是桀驁的,慧穎的。
廬隱,是真正吃過苦的。她的心,打幼小時,便浸在黃連里。兩歲的她生了一身疥瘡,像只丑惡的癩蛤蟆;滿了三歲,還不會走路,不會說話,愛哭愛鬧,招人嫌。5歲時,父逝,寄居舅家,表姐妹如花似蝶的大家庭里,她簡直就像一“美托”,以自己的丑笨蠢相,襯托她人的機靈俏慧。被扭曲的奇異自尊,讓她更加反高潮,堅決不做甜妞兒,不撒嬌,不邀寵,情愿做只連家人也不待見、上不得臺盤的丑小鴨。9歲,這個問題少女終被家人皺著眉頭送入教會小學……是身心的監禁,是親情的充軍,那些日子,心是受困的小獸。
她習慣,咬著心過活。勃朗特的《簡·愛》里那些詳盡的細節,簡直就像她的盜版。病弱的心靈需要陽光的照拂,宗教是枝迷醉劑,助她泅渡童年的泥淖。
1912年,14歲的她考入女子師范學校,這才有了自由如鳥的感覺。整飭的校園,卻讓她有窒息之感,她和五位好友結成“六君子”,觸目哪位同學的舉動、面孔、衣著上有異樣,便率先放出嬰寧式的開心笑聲。
小小的恣意,吹起了青春歡樂的泡泡。忽忽已是二八少女,“婚事”掛在了母親的口頭。她便逃遁到另一個世界——文學,如嫩綠的桑葉,喂養了童年時便被咬噬的心,心靈之蠶,默默地做著由吐絲成繭,破繭成蝶的準備。
1916年,18歲的廬隱中學畢業。母親希望她工作,做家庭的經濟支柱。她開始不開心的教員生活,親情愛情,皆先天不足,缺少負氧離子,她一直要的是飛翔的感覺。1919年秋,她如愿考進北平高等女子師范國文系,始以“廬隱”為名試筆。
廬隱筆下的自我形象,總是哀怨的,柔弱的。其實,她個性灑脫,慷慨豪爽,有魄力,對自己做過的事從不后悔。她同幾個年齡相仿、個性十足的朋友自稱“戰國四公子”,她被封為孟嘗君——足見她的倜儻。好友蘇雪林稱其“一生英風颯爽”——令人想起披著大紅斗篷馳騁戰場的女將。
或許是因為外貌上的短缺讓她在愛情上屢屢受傷,在和初戀表哥林鴻俊解除婚約后,廬隱曾和石評梅一樣,用獨身主義冰封沸騰的情感。1923年夏,大學畢業后的她卻和已為人夫人父的郭夢良在上海一品香旅社舉行了婚禮——輿論大嘩!蘇雪林執筆戈護友:“不應當拿平凡的尺,衡量一個不平凡的文學家?!?/p>
徐志摩說:愛是甘草,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廬隱一度也以為,愛情是包治百病的良方。她顯然失望了。文字是易感心靈的翅膀,廬隱開始“井噴”。1925年7月,她出版了第一個短篇小說集《海濱故人》。不久,郭夢良病逝。廬隱挈女扶郭夢良靈柩回福州安葬。她和女兒與郭的前妻與老母同一屋檐。灰撲撲,黯淡淡。細細碎碎的煩惱,咬噬著心?!都奶煅囊还馒櫋返任模闶前档兆永锏耐队啊?/p>
廬隱終帶著女兒倉皇而逃。
開書店,辦刊,任編輯,努力將人生苦樂碼成華章……廬隱將自己逼成陀螺,以此忘掉積壓心頭的痛。更大的慘痛來了。母親、摯友石評梅和哥哥相繼西去,丈夫死后,她的心被掏空:“這時節我被浸在悲哀的海里,我但愿早點死去,我天天喝酒吸煙,我試作慢性的自殺?!?/p>
1928年,一位樂天派的青年詩人小她九歲的清華大學的學生李唯建向廬隱走來。愛情,令廬隱重生。1930年秋,她宣布與李唯建結婚。他們東渡日本,寄居東京郊外。廬隱是愛情的勇者,《云鷗情書集》收集了他們之間一年中的幾十封書信,很美很浪漫。旅居日本的日子,催開了《東京小品》這朵小品奇葩。只有幸福的女人,方能碼出如此靜好的文字。
不久,她和李唯建回到杭州,寄居西子湖畔,完成十萬字的長篇《象牙戒指》——這是一部心血之作:石評梅的一顰一笑都閃動在字里行間,讓人憐愛。唯有廬隱方能讓石評梅在文字里涅槃。
廬隱一生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是與李唯建相擁的四年婚戀。因難產廬隱于1934年5月13日逝世于上海大華醫院,年僅36歲。李唯建將她的全部作品放進棺內,她碼在白紙黑字里的兒女情長,干凈無邪,纏綿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