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華東區白領生活形態調查研究報告》引發了一場全國范圍的“口水仗”。白領羨慕農民,這樣的調查結果究竟是矯情之語還是實際情況?當今都市白領階層的生活狀況到底如何?本刊記者通過調查發現,在當下都市白領人群中普遍存在著一種焦慮與無奈的心態,而這種心態又多與企業落后的文化有關。
沒有人能想到一份普普通通的調查報告竟會引發一場全國范圍的激辯。
2009年9月4日,《東方早報》刊登了一份關于華東地區白領人群日常生活狀態的調查報告——《華東區白領生活形態調查研究報告》。報告結果顯示,在上海地區8成白領自認活得不如農民,58%的白領羨慕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53%的白領認為比不上農民的理由是“他們沒有輻射和交通污染”,43%的白領希望能和農民一樣一日三餐都正常。
調查結果甫一公布,立即在全國上下引起了激烈的爭論,一時間成為國內各大報刊,網站論壇上的熱門話題。有的網友說白領們叫苦實在太矯情,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有本事你也去種地!有的則認為現在都市白領面臨的生活壓力大,羨慕農民也可以理解。
截至記者發稿時,報告的結果已發布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國內各大媒體上關于這一事件的爭論仍在繼續。而由此次激辯所引發的關于白領標準和白領人群生活壓力的討論也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
一份報告引發的“口水仗”
“白領”。“羨慕”“農民”這幾個關鍵詞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份《華東區白領生活形態調查研究報告》必將成為大家爭論的一個熱點話題。
9月4日,《東方早報》的文章刊出后,隨即引來全國上下的一片噓聲,“矯情”、“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叫罵聲不絕于耳。9月7日,《北京青年報》刊發文章——《白領羨慕農民:矯情背后的真實》對這一話題進行評述。文章認為,寬容地看,8成白領自覺活得不如農民,并非全是矯情。他們所抱怨的現實生活際遇,也并不都是無病呻吟的小資情結在作怪。在房價、藥價高漲的現實下,白領們光鮮的外表背后,也有著不為外人知的艱難。但這一觀點隨即遭到了某省級衛視讀報欄目主持人的“撻伐”;白領們羨慕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怎么不羨慕農民烈日當頭地享受紫外線的充分照射,而且經常的還要在暴風雨中“虎口奪食”?希望能和農民一樣三餐都正常——只要白領們放棄那些“小資情調”的夜生活,基本是可以實現的。
9月9日,《南方周末》發表了時事評論員熊培云的署名文章《白領為什么羨慕農民?》。文章稱,對于“白領羨慕農民”的調查結果,他并不感到意外,更不覺其荒誕。同時,他也能理解部分網民的憤怒。但是,都市白領人群對農民生活的“局部羨慕”也是非常真實的。
但隨后,在國內各大知名網站、論壇上就相繼出現了大量反駁熊培云觀點的文章,而網友們對此事件的評論更是不計其數。
國內知名網絡論壇——中華論壇《新聞觀察》版塊的版主郭一平親眼見證了這一網絡“盛況”。從月初起,相關的討論帖子就開始大量出現。最多的時候,這類帖子的日瀏覽量可以達到3萬以上。郭一平說,“差不多是創紀錄了”。
但在他看來,對這話題的爭論是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因為雙方各說各話,永遠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楊金強是上海某生活雜志的編輯,他到現在還記得半個月以前編輯部的一次選題策劃會上的情景:剛一談到這個調查報告,編輯部就炸開了鍋。有的說,整天坐在辦公室里的白領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去比不太厚道。有的說,白領們所承受的壓力是遠非農民們所能想象的。大家各執一辭,互不相讓,火藥味還挺濃。
楊金強聽著有些可笑:反對者總是在強調絕大多數農民生活的困苦現狀,而贊成白領說得有理的,實際上一直是在拿極少數的富裕農民來說事兒。“白領羨慕農民這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他說。
誰算自領?
這次關于“白領羨慕農民”的激辯,還引發了人們對都市白領標準的大討論。在目前的中國,相較于農民階層身份的相對清晰,白領階層的身份似乎更難以界定。
“白領,在英文中的寫法是“white-collar”,它最早出現在上世紀20年代初的西方社會,意即“穿著白色衣領的員工”。這類人群主要是指受雇于人而領取薪水的從事腦力勞動而非體力勞動的職員,包括管理人員,技術人員、政府公務人員等。一般情況下,這類人員的工作條件較好,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也較高,是令許多人羨慕的階層。
在中國,一般認為“白領”一詞是在改革開放以后才出現的,基本上沿用的是“從事腦力勞動的職員”這一概念。通常,在寫字樓上班,坐辦公室的職員都會被稱為白領,如果職位較低,工資不高,最多在白領前加一個“小”字。
按照中國社會科學院2007年11月公布的全國主要城市白領工資標準,綜合各城市物價水平,居住成本、交通成本城市現代化等諸多方面因素,共分7個檔次;香港與澳門分別以18500元與8900元位居一檔;上海、深圳、溫州、北京位居二檔,在上海成為個白領,月薪要達到5350元。而在北京這一數據為5000元;成都,哈爾濱等城市列第六檔,工資標準為1 900元與1 700元;最低的第七檔為拉薩,白領標準為900元。
這一“研究結果”的公布,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與爭議。爭議的內容,大致包括以下幾方面。一是究竟什么是白領?能用工資標準劃分白領嗎?二是這樣的標準究竟是高還是低?
著名人力資源專家,北京綠洲源管理顧問有限公司人力資源部經理張錫民先生認為,雖然不同的地區不同的人們對白領階層的劃分仍然存在不同的意見,國際上也沒有什么統一的劃分標準。但現在為各方所公認的一個標準是,白領必須從事的是非體力勞動,其工資收入水平因各地的生活,消費成本不同可以上下浮動,但一般來說,是高于當地的平均收入水平的,至少要是當地平均消費和物價水平的1.5倍。
而北京鏈家地產資深置業顧問李二偉先生則認為:白領階層的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有著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專業技能,所從事的主要是腦力的而非體力的文職或管理性工作。相應地,其收入水平應當足以使其在工作所在地維持一種相對體面的生活。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李二偉說,在這份調查報告中很多羨慕農民生活的所謂的白領,實際上都只是“偽白領”或“準白領”,而非真正意義上的白領人士。
白領生存狀況之辯
9月26日,京郊密云縣石城鄉寇大龍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拾掇著剛剛收下來的玉米。
他坐在一只小矮凳上,左手扶著一個木制的玉米脫粒推子,右手拿著一棒玉米。玉米棒子在推子上使勁兒一推籽兒就落在了推子下面的簸箕里。
“那些整天坐在寫字樓里吹空調的白領會羨慕我們?您別跟我開玩笑了!”他覺得這事兒有點好笑,說話時連頭都沒有抬。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事實上,半個月前他就在一個網絡論壇上看見了這個調查報告。當時他用自己的網名在論壇上回了一句“太矯情了”。
“這幫人就是沒事兒閑的。”他一邊忙著手里的活兒一邊笑,“你們誰要是愿意跟我換換,我現在立馬就同意。”
大龍今年36歲,中專文化,曾是一名公交車司機。從2002年開始,他辭職搞起了貨物運輸,幾年下來賺了不少錢。現在,他住著二層小樓,家里電話電腦等一應俱全。
在外人看來,他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但他自己卻不以為然:“啥時候有活兒了你不還得一點一點地干?他指著滿院子的玉米說:“哪里有你們坐在辦公室里舒服!”
對于這份說“白領羨慕農民”的調查報告,他說了一句:“光看見狼吃肉,沒看見狼挨打。”
但在北京某廣告公司的年輕白領張洪山看來,“只見狼吃肉,不見狼挨打”的恰恰正是寇大龍這樣的京郊農民們。
張洪山是河北人,今年28歲。2004年大學畢業以后他就進入了北京某廣告公司工作,現在月薪有8000多元。按照中國社會科學院2007年公布的北京白領工資標準,他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白領階層了。但他自己卻“從來都沒有感覺自己是白領”。
小張所在的廣告公司在北京的朝陽區,但他卻住在幾十公里之外的石景山區。每天上班光在路上就要跑上將近兩個小時。“別人是朝九晚五,我這兒卻是朝五晚九——每天早上5點就起床,晚上將近9點才回到家。”他自嘲道。
他曾經想過要搬到公司附近來住,但看看已接近他月薪一半的房租,他只得作罷。至于攢錢買房,他坦言“還沒有想過,也不敢想。”
舒偉是河南鄭州市鄭東新區某律師事務所的助理律師。他2005年6月從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系畢業以后,先在一家公司做法律顧問,從2007年起進入這家律師事務所做起了助理律師。
舒偉現在的月收入大約有6000元,在鄭州這個尚不甚發達的中部城市,他的收入絕對屬于中上等水平。初進律師事務所時,他曾信心滿懷地要在五年以內買房買車,但隨著鄭東新區的建設,他很快發現,這并不現實。
“我的工資是比兩年前高了,但這里的房價漲的更快,前兩年一平米還不到5000,現在都漲到8000多了。”畢業好幾年了,他現在還幾乎沒攢下什么錢,至今仍住在單位附近某都市村莊的出租屋里。
他的房東是當地的村民。他們的生活讓舒偉十分艷羨:“不用上班,只要在自家的院中蓋上兩棟小樓出租每個月就有上萬元的收入。到了年底,還會有村里的集體分紅。
相較于收入上的失落,精神和心理狀態上的落差更讓舒偉牢騷滿腹:“我們每天起得比雞都早,干得比驢都累,最忙的時候每天的工作時間在10個小時以上,而他們卻可以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然后悠哉游哉地喝茶遛狗。我們娶不起,住不起,生不起,養不起、病不起,但他們似乎從來都不用擔心這些問題。”
“雖然他們很多人都只有初中文化,但和他們相比,我感覺不到任何的優越感。”舒偉說。
如何“解放”白領?
這些擁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且有著一技之長的白領們本應處于整個社會金字塔的高端,是許多人羨慕的階層,卻又因何開始羨慕起農民的生活了呢?
智聯招聘網資深人力資源顧問孟婷女士認為,這與我國近年來農村、農民自身的發展以及都市白領人群生活壓力的增大有關。近年來,伴隨著我國整體經濟實力的高速發展,我國農村地區也有了很大的發展,許多農民的生活條件已經得到大大的改善。而與此同時,城市地區的各項生活成本、工作壓力卻在不斷提高,在我國目前各項社會保障制度尚未完善的情況下這勢必會讓一部分都市白領人士產生一些心理落差。
“比如,一些大城市周邊地區的農民幾乎不會為自身的住房問題擔憂,這對許多白領人士來說是不可想象的。而相較于白領們沉悶緊張的生活,農民們相對輕松,規律的生活又讓許多白領人士心向往之。”孟婷說。
而北京鏈家地產資深置業顧問李二偉認為,與其把這份《華東區白領生活形態調查研究報告》當成一份研究報告,還不如把它當成份趣味調查。“這份看似荒誕的報告背后折射出的是當下都市白領人群的普遍焦慮與無奈。其實,更多的白領是在借這份報告發泄自身的壓力。”他說。
在他看來,我們大可不必用“那你為什么不去當農民”之類的話語去嗆這些白領們,他們還不至于弱智到連自己的境遇比農民高都不知道。白領們的這些抱怨,是他們工作疲態的表現。而這種工作疲態的心理呈現則與他們所浸淫其中的企業文化有關。
在國內的各式公司、企業中,多數的老板和上司都喜歡聽話勤懇加班加點的員工,并將之視為勤奮努力和敬業的象征加以推廣。久而久之,這就造成了國內白領人群心理壓力過大生活節奏過快,甚至一日三餐都不能按時的情況。
“實際上,這是一種非常落后的企業文化。現代企業需要的更多的是員工內在的激情和創造力,而不是簡單的服從和老牛式的勤勤懇懇按部就班。”李二偉說。
“在谷歌微軟等一些知名的跨國公司,主管人員一般不會對員工的工作時間作要求。他們可以比較自由地安排自己的工作,或者像早起的烏一樣清晨五點就開始忙碌,或者像夜貓子一樣晝伏夜出。他們甚至可以帶著自己心愛的寵物來上班 只要它不在公司里亂跑,亂叫。如果工作累了還可以帶寵物到外面的草地上一起享受一下陽光和運動。”他說,在這種企業文化的熏染下,白領們生活工作的壓力就會小很多。
在這份《華東區白領生活形態調查研究報告》出籠以后,各種針對白領人群的激烈言論不時拋出,這讓他有些不解:“我們需要的是如何幫他們找到紓緩工作、生活壓力的辦法而不是向他們嗆聲。”
“拋卻一些短期內無法改變的宏大的社會因素,倡導并積極建立一種先進的企業文化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李二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