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家族文化的熏陶下,高覺新作為長孫,他有維護封建家庭長治久安的責任,沒有自己的思想,只會服從。“五四”新思潮使他的思想發生了變化,他對封建家庭不滿卻無力反抗,只能采取“不抵抗主義”來逃避現實,以求得家庭的“安寧”。在理想與現實、思想與行動的沖突中煎熬著,他的人生就是一場悲劇,是長子的悲劇,是“不抵抗主義”的悲劇,更是社會和時代的悲劇。
關鍵詞: 《家》 高覺新 儒家傳統文化 犧牲者
儒家傳統文化是孝的文化,“孝”的基本內容是“父為子綱”,強調子女對父母之命的絕對服從。巴金《家》中的主人公高覺新,正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崇尚倫理道德的國度里,他在那個尊崇“以孝治天下”的封建大家庭里,沒有半點自由可言,不敢越雷池半步。高老太爺的“治家”思想與“五四”新思潮的沖突使性格懦弱的高覺新只能在新舊兩種勢力之間徘徊。但由于受封建倫理觀念的影響太深,高覺新最終還是選擇了服從、忍耐,做一個自愿的犧牲者。
一、家族文化熏陶下的高覺新
家族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人的思想、行為和精神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整個世界上,家庭經常是社會的基礎,但在中國,家庭成為整個社會”。[1]封建家庭是中國傳統社會的一個縮影,要保持其長盛不衰的方法只有一個,那便是封建家族文化。家族文化的力量是強大的、無形的,每個家族成員都會或多或少地受到它的影響和制約,尤其是長子長孫們。
高覺新便是高家的長孫。作為長孫高覺新有他自己的神圣使命:使整個家族長盛不衰,興旺發達。他的使命決定了家族文化在無形中主宰著他的命運,他是無法與整個家庭相抗衡的。于是他自愿做一個犧牲者,茍活在這個腐朽的封建家庭里,做一個所謂的“孝子賢孫,唯封建家長之命是從。“順從”似乎成為高覺新的一種本能、一種慣性,無論誰讓他辦事,無論辦什么事,他都會一心一意、毫不反抗地去做。即使自己作出再大的犧牲,他也要去做,以維護封建禮教和封建家族制度,恪守在他的精神上早已根深蒂固的“孝悌為先”的思想。
在高家,高覺新作為長子長孫,理所當然是家族的繼承人,但他“不僅是生物意義上延續家庭的承擔者,更是家庭倫理道德的承傳者”。[2]因此,長孫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不允許高覺新有“越雷池半步”的思想和言論。在封建家族文化的長期熏陶下,高覺新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拋棄與梅的愛情,娶了門當戶對的瑞玨來維系一個家庭的新興和后代的繁衍,使之香火永旺,實現高老太爺四世同堂的愿望。高覺新和梅本來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有一個時期他甚至夢想自己將來的配偶就是梅。但是,梅的母親有一次在牌桌上與高覺新的繼母有了意見,自以為受了委屈,就拿拒婚來報復。而此時父親對高覺新的一番話如同晴天霹靂:“你爺爺希望有一個重孫,我也希望早日抱孫……李家的親事我已經準備好了。”高覺新沒有說一句反抗的話,也沒有一絲反抗的思想,只是做了一個“點頭”的動作,以明確表示愿意順從父親的話。可是高覺新要為他的“點頭”付出代價,他回到自己的房里,關上門倒在床上蒙著頭痛哭。是他的“點頭”、順從斷送了自己與梅的愛情。父親的“拈鬮”方法使瑞玨走進了高覺新的生活,瑞玨年輕,讀過書,會作詩畫畫。她的溫柔體貼和賢惠大度讓高覺新對她漸漸產生了感情,讓高覺新偶爾也可以忘記悲傷,尤其是有了兒子海臣以后,高覺新也有過幸福的微笑。可是他的幸福不會長久。為了避所謂的“血光之災”,瑞玨到鄉下生產而難產致死。心愛的女人離高覺新而去使高覺新突然明白:“真正奪去了他的妻子的還是另一種東西,是整個制度,整個禮教,整個迷信。這一切全壓在他的肩上,把他壓了這許多年,給他奪去了青春,奪去了幸福,奪去了前途,奪去了他所最愛的兩個女人。”在家庭的牢籠中,他只會按照別人給他規定好的路線往前走。他只知道自己是高公館的長孫,要承擔起使家族興旺發達的神圣使命,履行好長孫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做一個傳統社會的“孝子賢孫”。高覺新要維護他的那個“大家”,梅的愛情、瑞玨的感情都得放到一邊去。高覺新受封建倫理道德的毒害實在是太深,特別是“孝”的毒害,他事事處處都把“孝悌為先”思想視為自己的最高行為準則。封建禮教的毒菌已經滲透到他的每一個細胞當中,融入他的血液里。不論付出多么大的犧牲,他都要按部就班地做。無奈的高覺新在這個到處充斥著傳統文化的封建大家庭里,只能茍活。
二、新舊思想沖突下的高覺新
高覺新不僅生活在思想傳統的封建家庭,他更生存在一個新舊交替風云變幻的年代。在這個新舊思想、觀念、倫理都在進行著激烈沖突和斗爭的動蕩年代,腐朽的思想不斷受到新時代意識的猛烈侵襲。“五四”運動的發生,報紙上宣傳的新思想喚醒了高覺新被忘卻了的青春。“他買了一本最近出版的《新青年》,又買了兩三份《每周評論》”,這些刊物里每一個字就像火星一樣點燃了高覺新和兩個弟弟的熱情。每天晚上,他和兩個弟弟輪流讀這些書報,有時甚至還討論這些書報中所論到的各種問題。他們被新思想吸引住了,高覺新的思想在動蕩,他的思想也有了些許的變化。高覺新不再自覺地維護封建家長的意志,如暗中幫助高覺民逃婚這一行為。當高老太爺又要給高覺民包辦婚姻時,高覺新沒有像以前那樣不折不扣地按照高老太爺的指示讓高覺民定親,因為他自己已經飽受了包辦婚姻的折磨,失去了與他青梅竹馬的梅,他不想讓高覺民也成為封建婚姻制度的受害者,走自己的老路,所以他表面上答應了高老太爺,按老太爺的指示去做,但暗地里卻幫助高覺民逃婚,他沒有讓弟弟步自己的后塵。對于性格懦弱的高覺新來說,這一舉動多么“偉大”,他沒有完全成為封建家族制度的幫兇。但高覺新終究沒有徹底覺醒,他從書報中吸收的那一點思想實在太渺小了,根本無法和流淌在他血液中的封建舊思想進行較量。高覺新懦弱順從的思想性格更是與高覺慧的勇敢叛逆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對比。高覺慧在新思想的鼓舞下,敢于蔑視封建禮教,積極投入社會活動,大膽地與自己的家庭進行反抗和斗爭。他參加檢查日貨、捉奸商游街和學生運動;在家里他無視高老太爺的教訓,批評大哥的“不抵抗主義”,痛斥克明等人玩弄的“捉鬼”游戲,鄙視陳姨太制造“血光之災”的荒誕邪說,堅決反對讓瑞玨搬到城外去分娩。在社會和家庭的斗爭中,高覺慧認定他生活的家庭是“無可挽救的了”,終于沖出了封建家庭的“牢籠”,奔向了“充滿著未知的新的活動的上海”。而高覺新在新思潮的影響下接受了托爾斯泰的“無抵抗主義”,在處理家庭矛盾時一味地討好家人,以求得家庭的“安寧”。可以看出,在新舊思想不斷碰撞的動蕩年代里,高覺新根本不會像高覺慧那樣公然違抗長輩們的命令,去做一個封建家庭的“叛徒”。他雖然在心理上不想完全服從長輩們的指示,但在行動上又缺乏反對錯誤禮教的勇氣。所以“他無家可歸,只有一條路可走:去尋找一個新的家,將世界創造成人的世界,也使他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人”。[3]可是深受封建禮教毒害的高覺新根本無法在這個思想動蕩的年代獲得自由和獨立,做一個真正的人。
三、悲劇者的宿命
高覺新作為高家的長孫,“在他出世的時候,他的命運便決定了”他的一生。由于封建傳統思想的影響,高覺新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孝悌為先”的思想。作為封建家族制度的繼承人,長輩們對他寄予了延續封建家族的厚望。因此,他從小就“受了謙遜有禮的家教”,長輩們用嚴肅正經的手段塑造著他,使他飽受封建禮教的熏陶,祖祖輩輩傳下的“孝悌”觀念緊緊地禁錮著他的思想,束縛著他的手腳,使他不得不對很多事情都百依百順,“不說一句反抗的話,而且也沒有反抗的思想”。高覺新本來也有一個美好未來。他自小就很聰慧,在私塾得到先生的贊美,他甚至有畢業以后再到上海或北京的有名大學里去繼續深造,到德國去留學的夢想。但父親卻對他說:“到外面去讀書,爺爺也一定不贊成。”由此斷送了高覺新的前程。后來,父親又告訴他:“你爺爺希望有一個重孫。”于是高覺新的終身大事就又被別人決定了。這都因為他是高家的長子,高覺新沒有選擇的權利。“在高家,老太爺的話就是法律,‘我說是對,哪個敢說不對?我說要怎么樣,就要怎么樣做!’”[4]在這樣一個封建家族里,面對這樣的封建家長,身為長孫的高覺新絕不敢去違背封建倫理制度,只能服從。“服從”已經成為他的一種行為慣性,即使在新思想的影響下,對封建家庭產生不滿,他也沒有起來勇敢抗爭,而是事事不抵抗,從而在“愛與憎的沖突,思想與行動的沖突,理智與感情的沖突”中徘徊。他要小心地陪著嬸娘們打牌,要聽從叔叔們無理的指責,同時又要讓自己的弟弟能夠接受……他做這一切僅僅為了維護一個家庭的安寧。最終高覺新用“不抵抗主義”“把《新青年》的理論和他們這個大家庭的現實毫不沖突地結合起來。他一方面能夠信服新的理論,一方面又順著舊的環境生活下去,自己并不覺得矛盾”。但是,如果平靜的生活出現波瀾,高覺新就要遭受思想上的折磨,他甚至都沒有勇氣聽別人說“把幸福掙過來的話”,面對這樣的痛苦,他只好“承認自己是一個懦夫”。但事實上他又不是一個完全的懦夫,然而他卻缺乏奮爭的勇氣。所以,他唯一可走的路就只有一條:“處處讓步”,繼續在矛盾和苦悶中苦苦掙扎。
高覺新生存在一個思想觀念極其腐朽的封建大家庭里。這個家庭就像一堵必然要倒塌的墻,里面卻必須有人頂住,這樣才能夠拯救那些受到“倒塌”威脅的家人。高覺新恰恰就是高公館的那個頂墻人,而弟妹們卻成為了可以暫時安全逃脫的家人。同時,高覺新又生存在一個新舊思想、倫理都進行著激烈沖突和斗爭的動蕩年代里。于是這種特殊的社會歷史背景牢牢地套住了高覺新,高覺新的命運充滿了矛盾,他的人生道路代表了第三種命運:應該反抗卻沒有反抗,既不甘心維護舊制度,又沒有勇氣走新道路,由此成為封建制度的犧牲者。
高覺新的悲劇是封建社會造成的,也是那個新舊交替的時代造成的。高覺新最終沒能走向新生,是因為封建思想的束縛,封建思想是如此沉重,以致他的反抗是微不足道的,是徒然的。“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流血,而且即使流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5]因此,高覺新就成了那個社會和時代的悲劇。高覺新的悲劇預示著封建家庭的沒落和滅亡,預示著封建制度必然走向崩潰和滅亡。
參考文獻:
[1]樊浩.中國的倫理概念系統及其文化原理.復旦學報,1993,(3).
[2]李楠.老舍小說與家庭文化.南都學刊,1999,(5).
[3]郭永玉.孤立無援的現代人.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47.
[4]曹書文.家族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2.192.
[5]魯迅.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