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陶淵明一生接受了儒和道兩種思想。早年,儒家的“入世”思想占了上風,他斷斷續續度過了13年的為官生活。后來,道家“出仕”精神逐漸顯現并成為他思想性格中的主導方面。在道家思想的浸潤下,他創作出清淡自然的田園詩。本文旨在探討道家思想對陶淵明的田園詩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 陶淵明 道家思想 田園詩創作
陶淵明一生主要接受了儒家“入世”和道家“出仕”兩種思想。儒家的“出仕”思想指導著年輕的陶淵明選擇他的人生目標,但這種目標并不固定長久,時斷時續的13年官場生活就是最好的明證。當無法融入現實世界時,陶淵明性格中的道家“出仕”精神就逐漸顯現,成為他思想性格中的主導方面。越到后來,這種思想特征越突出,他的這種性格也越成熟、越堅定。在道家思想的浸潤下,陶淵明將這種精神旨趣寫入詩歌,創作出了清淡自然的田園詩,開創了詩歌的一片新天地。本文旨在探討陶淵明對道家思想接受的原因,以及這種思想對他創作田園詩的影響。
一
陶淵明(365—427),名潛,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人,生活在東晉末年和劉宋初年。這個時代是學而優則仕的時代,出仕是文人的最好出路。陶淵明出身于一個沒落官僚家庭,他的曾祖陶侃做過晉朝的大司馬,封長沙郡公,祖父、父親都做過太守。祖上的殊勛偉業,他是極其看中并深以為榮的。社會傳統和家庭背景必然會讓他心中的儒家“出仕”思想占據上風。“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其五》),青少年時代的陶淵明頗有雄心壯志。從二十九歲開始出仕,但只擔任過祭酒、參軍之類小官,所以他的壯志無法實現,而且不得不在官場中茍合、周旋。
晉宋之際,“政風腐敗、世道昏濁、閥閱專權,駿才者不免沉淪,庸碌者反得顯赫”[1]244,在這樣的現實環境中,許多名士在異常殘酷的政治斗爭中被卷進政治旋渦,甚至被無辜殺害。像陶淵明這樣一個有理想而不愿隨世俗浮沉的士人,必定會陷入現實與理想矛盾的痛苦中。在陶淵明之前也有無數的文人有這樣的苦惱,如阮籍、嵇康,他們也試圖尋找解決的辦法,但他們無法為現實找到一條出路,所以他們充滿了“生命無期度,朝夕有不虞”的困惑和憂恐,他們企圖以超世來求得解脫。陶淵明則不然。“‘得行其道,未必善終,老于溝壑,反為福果’,這種痛苦的人生經驗,自然會使希冀隱逸的風氣伴著道家思想的流播而大大發展起來,從而使士大夫在‘仕’之外,還存有一種‘隱’的意念”[2]244。首先將這種“隱”意念完全付諸現實的是陶淵明,在他四十一歲那年,陶淵明堅決辭掉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澤縣令,從此終生不再出仕,一直隱居耕種在農村,直到六十三歲逝世。陶淵明不是時隱時現、朝隱暮現的“半吊子”隱士,也不是拿歸隱當籌碼,搞欲進先退把戲的假隱士,他是一個真心歸隱的文人。
經過先前幾次出仕與退隱生活的體驗對比,陶淵明改變了他的人生之路——由仕而隱。改變的原因除了不愿依附門閥權貴茍求祿位,極端厭憎污濁的官場的現實原因外,還有他的崇尚自然的本性。
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投冠旋舊墟,不為好爵縈。(《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
望云慚歸鳥,臨水愧游魚。真想初在襟,誰為形跡拘。(《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
從這些詩中我們可看出年輕的陶淵明并不為儒家思想所拘鎖,疾偽貴真,返于自然的思想已經在他的心中滋長,“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其一)更是直接道出了他本性中對自然的渴求。這與“道法自然”的道家思想有共同的基礎。
二
晉宋之際,玄風盛行,這種“以老莊思想為主導、同時又綜合了儒家思想的一種文化思潮,也可以說是道家之學的一種新的表現方式,故又有新道家之稱”[3]136。陶淵明在與現實決裂的失望與痛苦時,道家思想就成為撫慰他心靈的靈丹妙藥,到自然中去,“抱樸守靜”,尋找自然中的“真”、“淳”。正是道家“復真”、“還淳”的意念引導他走上歸隱田園之路。歸隱之后,陶淵明并不能忘情于世,“他以老莊達生、外物的思想排解痛苦,更以疾偽貴真、返于自然的意念來追求理想”[4]245。道家思想救濟了他那顆孤獨而寂寥的心,于是他由衷地仰慕“自然”與“本真”。
“賢人失志,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合理的政治位階,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得不到施展,于是道家的遁世歸隱則在心靈的矛盾中占據了上風。道家哲學思想本源為深陷困境的文士們的精神困苦提供了有效的解脫途徑”[5]132。陶淵明選擇了歸隱,選擇了田園生活。讀書、采菊、耕田、飲酒,各種生活都能引起他的興趣。有了這樣的生活基礎,他才能以最真切、最深刻的感受寫出耳聞目睹的田園生活。歸隱田園后,陶淵明飽嘗耕作的勞苦和辛酸,“蔽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飲酒》其八),“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及晨愿烏遷”(《怨詩楚調示龐主薄鄧治中》)。陶淵明在饑寒交迫中受煎熬。晚年他甚至到了乞食的地步,“饑來驅我去,不知意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乞食》)。但生活中的充實與樂趣,給詩人在精神上很大的寄托:“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歸園田居》其二),“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與,田父有好懷”(《飲酒》其九)。他接近農人,參加勞動,與農人在情感上和諧地交流。總之,陶淵明歸隱后的種種體味,是從他勤勞的“躬耕”生活中得來的。“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正是這種“不憂貧”的意志讓他真心地投入了田園的懷抱。陶淵明把自己的感情滲透到描寫的景物之中,真情實感從“胸中自然流出”,用美麗的田園風光和平凡的日常生活說明一些生活的哲理,創造出富有情趣,又富有理趣的詩歌意境。
道家善于隱喻說理,言簡意豐,以少總多,其思維具有簡約性,如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王國維認為:“陶詩不隔。”(《人間詞話》)。陶淵明田園詩寫情寫景皆不隔,正是得力于道家簡約的思維。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平淡普通而高度提煉的語言與田園風光情調結合得天衣無縫。
陶淵明的道家思想不僅改變了他的人生之路,而且豐富了他的藝術之路。陶淵明詩歌題材廣泛,生活中凡有所感都被寫入詩。有遇物即言的雜詩,有以古人古事抒發自我心聲的詠史詩,有清新自然的田園詩;在風格上有“金剛怒目”式,也有“悠然見南山”類。其詩歌成就最大的要數其田園詩。在道家思想的浸潤下,陶淵明沉入“自然”,田園風光,農村生活,農耕勞作,第一次成為詩歌題材被寫入詩中,田園成為文學的重要題材和審美對象。清言玄詩的兩晉詩歌,其作者是清一色的都市里的上中層文人,田園是無法進入其創作視野。在兩晉以前的詩壇上,田園鄉居生活偶爾在詩歌中出現,那也是作為背景和輔助性描寫出現的,并非詩歌題材。所以陶淵明在有意無意中拓寬了詩歌的創作之路,引發后世的田園山水詩領域,他也成為田園詩的開山鼻祖。
陶淵明不僅開辟了田園詩領域,而且其田園詩別具一格且造詣極深。這樣的成就除了他自身的才華之外,還與他的人生取舍與信仰有關。儒道思想特別是道家思想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陶淵明的心態、思維方式和審美傾向;道家崇尚天道自然,顯出消極退隱的人生態度,強調個體的自由與逍遙,將陶淵明的田園詩創作引向人自身的生活和人的心靈,歸隱后偶爾出現的儒家關心民生國事的心情被淡化和掩蓋起來,所以大家看到了陶淵明詩歌中平淡無奇的田園風光,最普通的農人耕作與歇息的日常生活。陶淵明“復真”、“還淳”的意念和恬靜平淡的心境與這種平平淡淡的生活十分投契。
三
信仰道家思想的詩人做詩,通常會不自覺地用一些詞語來傳達其信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歸田園居》其一),“采菊”、“東籬”、“悠然”、“南山”、“自然”等詞就準確地傳達出了陶淵明接受了崇尚自然天籟的道家思想。
除了這些能傳達信仰的詞語外,意象也是信仰的見證。他詩歌中出現的鳥、酒、菊、松、山、園、柳意象就是最好的明證。“陶淵明對自然的渴求,是對形體自由與精神自由的雙重渴求”[6]288。下面以鳥來做說明:
班班有翔鳥,寂寂無行跡。(《飲酒二十首并序》十五),
朝霞開宿霧,眾鳥相與飛。(《詠貧士七首》其一)
悲風愛靜夜,林鳥喜晨開。(《丙辰歲八月中于下潠田舍獲》)
《莊子·逍遙游》中的大鵬,超然遠逝,扶搖萬里。鳥展翅能飛,可以輕松地抵達任何向往的地方,陶淵明心中的“鳥”是逍遙與自由的。但這種逍遙與自由的生靈也有被束縛的時候。“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歸園田居》其一),羈鳥受困牢籠,失去了飛翔的快樂,陶淵明的仕宦之路猶如羈鳥的可憐狀態,所以陶淵明急切地要解放被束縛的心靈。“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飲酒》其二),南山之下,他與歸巢的鳥兒有了神會。“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讀〈山海經〉十三首》其一),“吾廬”即精神家園。倦鳥知歸巢,“吾亦愛吾廬”,表現出陶淵明對“出世”后的田園生活的眷戀和熱愛。仕宦生活帶來的煎熬也在這種自由逍遙的生活中煙消云散,陶淵明借鳥表明遠離世俗,游心于天地自然的心跡。陶淵明就是一只在田園上空自由飛翔的鳥。
陶淵明把正始以來批判現實的精神導向了一種“返于自然”的理想主義,他以歸隱來尋求人生自然化的道路,為否定現實后找到一條出路,他把道家的自然主義當作現實和構造理想世界的原則。陶淵明在他的田園詩中成功地滲透了他“自然”、“真淳”的人品,以及任從自然、以得天真的道家美學思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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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光寶.中國文學史教程[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