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拓案是否真的那么有趣?這個問題聽起來似乎并不像個問題,但對于力拓員工胡士泰、劉才魁、葛民強、王勇來說,上海國家安全局五周的拘押幾乎肯定是從來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最有趣的事。雖然對他們間諜的指控已被取消,并將整個案件“降格”為賄賂和竊取商業機密案而移交給上海公安局處理,但力拓案依然值得我們去深思。
力拓案中較大的問題在于力拓案件中的基本情況(中國進口數十億美元的鐵礦石)到底說明了什么。在我看來至少有兩點,第一點幾乎為人所共知,第二點不是很明顯但更為有趣。
第一點是對于案件的處理令人遺憾。
可以舉出的比較明顯的例子有諸如動用國家安全機構,拘押沒有通知律師,荒唐地宣稱中國鋼鐵廠為鐵礦石多付了超過1000億美元——這一切呈現出一個與其經濟發展不相配套的執法不嚴的社會。實際上中國的發展模式以軟弱的法規為依據,這種情況在可預見的束來難以改變,因為增長和盈利的欲望在引導著投資的熱潮,而非法律。
日韓的經驗
第二點則涉及到力拓案的背景——海運鐵礦石貿易。力拓故事較少探究的是這種貿易在多大程度上縮放出中國多變經濟發展模式中所存在的問題。
二戰前,歐洲和北美的鋼廠一般都建立在鐵礦石產地附近,但是伴隨著大型船舶的出現和運輸費用的降低,日本、韓國和德國的戰后規劃師們僅僅依靠進口的原材料就能夠生產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鋼材。在許多經濟學家看來,日本、尤其是韓國的鋼鐵制造經濟并不可行。但很顯然,他們都錯了。
日本人依靠長期集中投資和融資計劃建立了鋼鐵、有色金屬和造船等產業,韓國人緊隨其后。由于日本和韓國的產業協會非常有效率和凝聚力,他們可以通過道義上的勸阻和融資約束防止無計劃的投資,
日本人是特別精細的計劃者,尤其能細致地勾勒出長達十年的規劃發展。他們不但自我規劃同時也規劃供應者的活動。國外鐵礦石供應商已經習慣于去日本討論商業計劃,討論的范圍不僅有定購的數量和價格而且有技術細節和礦產商的投資計劃,所有的討論都無不涉及那些“令人痛苦”的細節。
當然,你不能計劃每一件事情。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早期,日本人和韓國人在第二次石油危機中遇到了問題。在海運礦石成本中,運輸是關鍵的變量,高油價使得從拉丁美洲運送礦石不再具有競爭力。所以在韓國人的支持下日本人開始主動資助拉丁美洲和部分澳大利亞人進行采礦投資并保證購買最低數量的鐵礦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鐵礦石的價格以年為單位,每年以基于去年的供求關系定價一次。
這一措施的效果是最終日本和韓國把拉丁美洲的礦石生產商留在了亞洲,唯一的新基準價以離岸價格價格達成,或是不包含運輸成本。為了使供應商更加多元化,買方承擔澳大利亞和拉丁美洲鐵礦石之間的運輸差價。由于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后半期油價下滑,鋼鐵生產商通過向拉丁美洲增加采購量來應對澳大利亞人周期性的鐵礦石漲價要求。
日本和韓國的經驗是他們能夠制定并堅持計劃的執行,這樣做的部分結果是他們建立起大型鋼鐵產業并在鐵礦石上一直保持著買方市場。
中國的問題
中國則不同,并從一開始就區別明顯。在過去,中國鋼鐵生產基數低,對鐵礦石進口的需求有限,可以很舒服地依靠基準價和長期合同來滿足需求,因為中國有自己的鐵礦石基地,只不過大多都是不能廉價開采的非高品質礦石。因為1992—1994年投資的激增,結果鋼鐵產量增長了一半,遠遠超過了政府的計劃。但因為基數低,所以對全球鐵礦石價格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
很快,中國下一波投資高峰于2002年到來。盡管投資基本模式是相同的,但是結果卻完全不同。截止到2000年,中國的鋼產量大約是日本的1.5倍,基數之大已能夠對全球價格產生影響。從2000年到2009年中國鋼鐵產量增長了三倍,占據了該時期世界上所有新增鋼鐵產量的70%之多。中國去年的產量是四億八千九百萬噸,占據了世界總產量的36%。而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晚期,當時的冶金部所推出的一個長遠規劃中所規定的中國鋼產量的目標上限僅僅只是一億四千二百萬噸。
盡管北京通過國有銀行系統有效地資助了鋼鐵產業,但是卻一直不能指導它的發展,因為在地方,31個省和省級城市分別根據自身的需要來制定發展計劃以確定合適的產量。通常來說,有老鋼鐵產業基地的省份支持現有國有鋼鐵廠的擴張,而其他省份則支持私營鋼鐵廠。根據澳大利亞麥格理投資銀行的估計,快速增長的私營企業占據了中國鋼鐵產量45%的份額。日本和韓國在設立鋼鐵和造船的產量時,一只眼睛緊緊盯住鐵礦石的供應情況,而中國則相反,它兩只眼睛都盯在產量之上。
結果從2000年到2008年,盡管鋼鐵價格翻了不到一番,但鐵礦石價格卻翻了兩番。在同一時期,中國鐵礦石進口額從20億美元增長到590億美元。
到目前為止中國的鋼鐵產量已經遠遠超過了預期。與此同時,購買鐵礦石的長期合同系統卻遭到破壞,這導致了大型現貨市場的出現,現貨市場價格是當年基準價格的2到2.5倍。即便如此基準價格也從2004年的17美元/噸增長到2008年的83美元/噸。當現貨價格如此高昂時,基準價格系統的礦產商——必和必拓、力拓和巴西淡水河谷——已經不愿意以每年固定的價格出售更多鐵礦石了。
基準價和現貨價之間的差價很大程度上導致了腐敗和敵意。因為差價很大所以有人愿意花錢購買配額,而沒有配額的人就會憎恨有配額的人。因為中國,整個世界不得不為鐵礦付出更多的錢。
當去年金融危機襲來的時候,中國鋼協指出它將用中國巨大的產量把價格壓下去。與日本人和韓國人先對鐵礦石進行規劃再建立產能不同的是,中國以相反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情。現在的礦產商已經合并成大型公司,由精于算計的商人而不是工程師來經營,他們認為這根本就沒有談判的余地。
今年早些時候三大礦產商集體拒絕了中鋼協的要求,從而導致現階段沒有中國的基準價格。三大巨頭的高管表示他們會在很大程度上按照和日本和韓國所確定的2009年基準價向中國買家提供現有確定數量的鐵礦石。其他一切由現貨市場決定。而現貨市場的價格又一次飛漲。因為中國進行債務刺激而劇增的銀行借款和全國各地蓬勃發展的建筑事業必然將會使鋼鐵產量和鐵礦石進口在2009年創下新的紀錄。到目前為止,絕大多數分析家都認為鐵礦石進口將會突破5億噸,但問題是價格是多少。
中國能做什么?答案可能是否定的。當中國管制的雄心遇上它常常混亂的現實,地方主義的相互競爭和它模糊的意識形態就會使得它一籌莫展。幾乎所有制造業的發展,諸如汽車、化學品、消費品等等都具有雜亂和無計劃增長的特征。然而任何地方的有效投資都必須以某種方式進行計劃——或是在投入方面以可用資金的價格和數量來計劃,或是在產出方面依據官方的指令來計劃。中國對兩者都不是很擅長,所以在任何給定的價值鏈中,當中國沒有或不能制造它所需要的東西時,出口貨物到中國的那些出口商們就會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強勢地位。
這就是力拓案的背景。毫無疑問調查人員有不利于力拓雇員的證據,就像他們有不利于譚以新的證據一樣,譚以新是首鋼的高管,他亦于七月份被拘押,八月份被捕,罪名是出賣商業機密。即使外交部副部長是正確的,他所加的罪名也被澳大利亞所接受,但奇怪之處正在于,這是一個缺乏政府準確規劃,并且信息為國家所壟斷,同時允許鼓勵腐敗的兩部制鐵礦石價格存在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