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信息化是什么,沒有一兩百年經驗教訓,無論怎么認識也都是難以到位的。
朱雍在談互聯網的時候,曾引邵雍“古者謂三十年為一世……茍有命世之人,繼世而興焉,則雖民如夷狄,三變而帝道可舉”的話發揮說,三十年是一世,這個世界做一世的事成功很容易,但是能做三世而成功的人卻很少。如果一個人、一個企業、一個國家,能保持三世的興旺,就是野蠻的民族也能夠變成文明的民族。我再來發揮一下朱雍這個話,在兩世共六十年基礎上,預測下一世的模式。
三世而成,這是一種從大歷史觀看文明的視角。這三世,對中國來說實際上只是完成一件事,就是中華文明從長期的第一,再次恢復到第一。國外不太講現代化,甚至有學者認為,現代化這個詞,主要是由中國在世界范圍帶熱起來的。中國為什么一直有一種現代化的情結呢?現代化包含的意思,其實就是爭第一。這個第一,如果只是理解為第一名,就太狹隘了。爭第一的底線標準,是指一流國家、一流文明。這是中華文明的一種歷史經驗,如果不爭第一,就會挨打。怕挨打,所以要在地球這個球體上爭創一流。
問題在于,什么是一流,這個標準是隨時變化的。GDP是一個最不靠譜的標準,因為清朝就是在GDP世界第一、遠超英美的情況下,在銀河系被貶為三流文明,讓八個強盜國家打人首都的。結果是,皇帝的老婆都保不住,要往井里跳。我們離GDP恢復到世界第一,至少還有10年以上時間,那時也僅僅是達到清朝開始落后挨打時的水平線。所以GDP第一與文明上的一流是兩碼事。
GDP好比工資,文明好比級別。GDP很高,但文明級別低了一檔,就好比工資拿了處長中的最高一檔5000塊錢,但級別卻比只拿4500塊錢的局長要低一個檔次一樣。經過二“世”共六十年的努力,我們現在快接近世界第一了,但文明級別卻還沒有達到一流。標志就是:人家現在已完成工業化(二樓),開始跨入信息社會(三樓)門檻;而中國現在工業化還沒有完成,還處在工業化與信息化各占一半的階段,相當于在二樓半。
如果把三世而成,理解為中國恢復一流這件事,我們可以分三段解析一下每一世的含義。從1949年到1979年這一“世”,我們解決了生存問題,涌現出了一流農民,用很少農田養活很多人口,在這點上我們是成功的;從1979年到2009年這一“世”,我們解決了發展的問題,涌現出了一流工人,用很多工廠生產“中國制造”,這點上更為成功。而從2009到2039年這一“世”,光解決生存發展問題,只培養一流農民、一流工人,都不足以使一種文明成為一流文明,一流文明的標志必須是信息革命方向上的。
我認為中國下一“世”主要需要解決進入信息社會這個問題,不是只追求GDP高,而是讓文明上一個臺階。這樣經過三世共九十年,我們就可以實現“三世而成”的初衷:按當時水平(2039年標準)達到世界一流。
但問題是,對信息化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們并沒有形成一種明確的共識。9月17日,我第九次在北京大學CIO班講“信息化的內涵”時提到,我們這個民族怎么看信息社會呢?形成共識的說法是:“發達國家信息化發展目標更加清晰,正在出現向信息社會轉型的趨向”,但這并沒有正面回答信息社會對中國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我向學員介紹了中美上海《聯合公報》的措辭:“美方認識到海峽兩岸都堅持一個中國,并對此不表異議”。意思是A、B都認可X這個命題,C不反對A、B這一判斷。這不等于C直接肯定X這個命題,而只是間接肯定。如果把我們對于信息社會的認識,換成基辛格式的外交辭令,相當于說,“中國認識到大洋兩岸都堅持有一個信息社會,并對此不表異議”。這就存在很大變數。
現在有的人見到美國發生了金融危機,后怕地倒吸一口涼氣,覺得“幸虧當初沒有發展虛擬經濟”,并進而對人類發展規律產生懷疑,懷疑第三產業代替第二產業主導地位是不是發展規律。假如莫桑比克農民聽說英國發生了工業革命,想趕緊替英國種莊稼,心里盤算,我用手電筒讓英國順著光柱爬上去,等英國哪天工業辦垮了,我手電一關,讓他掉下來。有這種可能嗎?但中國現在有很多人就認為搞制造的,最終會把搞服務的國家掏空。實質認為低級文明因為低級,所以一定戰勝高級文明。有一種說法叫“春秋大夢”,這就是一種春秋大夢。
我們不能因為在信息社會的目標上達不成共識而指責人,因為這是正常現象。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中國人,都生活在工業化過程中。人們看到的事實,都是工業化的事實,獲得的經驗,都是工業化的經驗。因此讓人們憑常識判斷第三“世”是什么,人們一定是基于前兩“世”的判斷。而人們僅憑身邊有歷史局限的常識,做不出關于下一“世”的超前判斷,也是歷史上常見的現象。
我對北大學員講,每一輪現代化的本質是什么,往往不是在它開始的時候,而是在經過一兩百年時,才能被大多數人較為全面地認識。比如什么是工業化,我們現在的認識要比清代人的認識深入得多,但不經過戊戌變法、國共內戰、大躍進、人民公社這些中間曲折,人們的眼界是不會超越上一代的。所以我們對信息化是什么,沒有一兩百年經驗教訓,無論怎么認識也都是難以到位的。
實質的問題是,下一“世”恢復一流文明的過程,是一次現代化,還是兩次現代化?如果是一次現代化,則不需要質變,“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即可;如果是兩次現代化,則要產生革命性的變化,如政府流程再造(而不只是以職能為核心進行行政優化)、商業革命(如制止SHOPPING MALL趨勢,改變郵政專營模式以鼓勵電子商務配送)等等。我以為,兩化融合,用工業化的方式搞信息化,或用信息化來搞工業化(工業信息化),都是過渡時期的策略。實現信息社會這個遠景是不能放棄的。清代由于過于講求實際,而失去社會理想,恰在別的國家迅速進步時,失去前進動力,這個歷史教訓應該記取。現在別的民族都在進步,又象英國瓦特時代那樣,動了修理這個星球的心思,比如搞智慧地球,諸如此類。所以我們在爭世界第一的同時,還是要忙里偷閑爭一爭地球球籍。
我堅信中國會三世而成,進入信息社會。因為它不僅是技術進步的要求,也是復興傳統的要求,所以雖然會有曲折,但最后誰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