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們的先人把柴放在首位,足見柴的重要性,也標志著燒大鍋灶是中國人傳統的生活方式。“要看家中寶,就看門前草”。從前,在我們水鄉,一戶人家門前有沒有草堆、草堆的大小成了衡量一個家庭貧富的重要標記,“燒陳草,吃陳糧”的人家,生活一定很殷實。
我10歲時,喜逢共和國成立。我就開始幫助家里燒火了。那時,農村里火柴很稀少。大人用火刀對著火石猛烈摩擦產生火花,點著火芒紙,再點燃燒草,塞進鍋堂。我坐在蒲團上,時而不斷地向鍋堂里添草,并用鐵火叉摟摟、捶捶著火的草,讓火燒得更旺些。我特別喜歡冬天在廚房里燒火,旺旺的火苗映得臉龐燙燙的,至今回味起來還十分溫暖。六十年來,我體味到燒草的艱難曲折,更嘗到了社會變遷的喜悅。
從1966年冬季開始的十幾年里,出現了燒草普遍奇缺的嚴重局面。生在草窟里的水鄉人,燒草也非常困難呀!每年冬臘月柴草收割登場,各生產隊的柴場上,大大小小的柴摞子像小山一樣。然而,除了完成國家上調任務外,干部再開開“后門”,分給社員的燒草就寥寥無幾了。每次每人二三十斤,最多五十斤。進了二月,柴場的柴草就凈光了。
沒草燒怎么辦呢?水鄉人急中生智。
當時有句順口溜,叫“搞人民戰爭,向柴灘奪草”。這里說的“奪草”也就是柴灘上的柴樁草。過了正月半,生產隊就組織人員,帶著丈桿到柴灘上丈量。遠柴灘和近柴灘、好柴田和丑柴田,都搭配好。隨后,家家戶戶齊出動,男男女女都上陣,向柴灘大進軍——砍柴樁。人們雙手握著長柄鐮刀,拼命地砍呀,砍呀!一望無垠的柴灘上,只聽得鏗鏘而有力的“篤、篤、篤”砍柴樁聲??尺^一片,用竹耙子把柴樁、柴葉和雜草一起劃歸起來。最后,捆成一個個長長的大草捆子,再往船上扛。柴灘大,離船遠,最遠的有二里路。灘面坑坑洼洼,還有“蕻塘”、“暗溝”。大草捆橫扛在肩上,雙手要舉過頭穩住,個個小心翼翼往前走。稍不留神,就會弄得滿身泥漿水,甚至陷進泥潭。不經意間,天黑了,一個個才往家趕。正月和二月,河水淺,遇到小溝、暗壩,大家互相幫助,前面幾個人用蒲繩拖,后面幾條篙子抵著船往前推。遇到重載草船,有的漢子脫掉長褲,奮不顧身地跳進冰涼的水中,硬是扛著船向前行。同道而來的幾條船,都推到大河里了,大家的歡聲笑語,響徹夜空?!笆郎先龢涌?撐船打鐵磨豆腐。”大家都說:“砍柴樁最辛苦!”我和妻雙手都磨起了血泡,腳板多處被粗柴樁戳破了,累得精疲力竭,卻喜笑顏開充滿了愉悅:一年一季的柴樁草弄回家了,安心了,可燒個把月呢!
由于柴草緊張,水鄉特有的蕻(許多年來蘆柴根系的結合體,稱之為蕻)暢銷起來,水泗鄉一度出現買蕻熱。那些年來水泗買蕻的人絡繹不絕:近路的——寶應、建湖鄰近鄉鎮的,扎蕻師傅把蕻扎成方塊,讓他們用船裝回去;遠路的——鹽城、大豐、阜寧、淮安等地的,幫助他們把一條條的長蕻用繩子連接成長龍。前面幾個人輪番撐船,像在大河里拖木排似的,晝夜不停地緩慢向前行。當地人也買蕻燒,我家的小屋上、門口二面,妻用大鍘刀鍘成的薄蕻片,一塊挨一塊的平放著。兩三個小時,就把它們翻曬一遍。為了燒蕻,我們學著鄰居家,也添置了風箱。
接著,柴油爐應運而生。姜莊大橋頭旁邊,外地來的兩個銅匠日夜趕制柴油爐,還是供不應求。后來,供銷社一批批地購進了工廠正規生產的煤油爐,因為數量太少,只是悄然出售。
自制“經濟煤”掀起熱潮。那時候,農村為數極少的定量戶口憑購糧證,每月到糧管所買30斤煤炭燒,我常常聽到村民們的羨慕話語。為了生活,不少農戶不惜高價買貿易價煤炭。姜莊有兩個人口多的大戶制備了炭模子,自制經濟煤球。炭模子那時可興時啦!他家借過來,你家扛過去,滿莊飛呀!
為了解決群眾燒草奇缺的困難,縣里專門成立了沼氣辦公室,在望直、蛤拖等地搞試點,利用豬圈淌槽糞池、茅廁的沼氣做燃料燒火。有線廣播里多次聽到縣沼氣辦公室的宣傳講話呢!
幾十年彈指一揮間。現在,每當我看到老伴燒飯時,擰開天然氣開關,藍色的火苗騰起,過去燒草嚴重困難的情景,常常浮現在我的眼前;當年水泗人民公社趙長年老書記在大木橋上的怒吼聲,時而在我的耳邊響起:“蕻,是水鄉人的老祖宗!不想日子過啦!老祖宗賣掉了,以后怎么發展荷藕生產呀……”
改革開放以后,水鄉和全國各地一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燒草困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如今,水鄉農民普遍用上了液化氣、電飯鍋,有的還用上了天然氣、電炒鍋。少數戀舊的家庭,還保留著傳統的大鍋灶,偶爾燒一燒,可孩子們都不肯燒鍋灶了,他們理直氣壯地說:“現在,電和天然氣盡用。既不缺燃料,更不少鈔票,燒那玩意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