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大概是少見的能將婉約與陽光集于一身的女性,一般婉約者少不了帶著哀傷、自戀之類的氣息,可程然雖身著中式服飾卻舉止豪爽,雖文字清麗悠揚甚至還有很多我所看不懂的形容詞卻說話干脆,同時,在這豪爽與干脆后面,還隱匿著她的內秀、害羞。
茶禪一味
程然祖籍山西,因為父母都是搞核工業的科學家,所以她生長于四川的樂山和峨嵋山之間,巴山蜀水的靈秀之氣滋養了她,也養成了她喝茶的習性。但真正地開始喝茶,她說是從2000年開始,“因為那之前我還喝飲料和咖啡,也不喜歡,就是瞎喝”。2000年時,她的一位朋友去了趟武夷山,回來給朋友們泡那里的烏龍茶,這次給程然留下很深的感觸:一是茶醉了,二是茶在七泡后被扔了。茶世界,于此刻在她面前被推開了一扇窗。
早在進入茶的世界幾年前,她就已開始學佛,92年皈依佛門成為居士。就是在2000年,程然經歷了思想上感性到理性的質變,她開始看佛經,因為她領悟到茶與禪在特性上的相通之處:“學禪務不寐,又不夕食,皆恃其飲茶”,說明了茶的提神益思功用:“傳說達摩少林面壁,揭眼皮墮地而成茶樹”,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茶與禪定的聯系,茶對于“坐禪五調”(調食,調睡眠,調身,調心,調息)都有幫助。
程然說,這就好比現在的自己去看以前讀過的文章,當時讀不懂的現在完全能夠理解,而這種心性的成長不能簡單歸結為閱歷的增長,更是長期的積累。就像一個笨小孩,在人生旅途上,不知道為什么身上背了一個又一個包,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身輕如燕。如同喝茶時不能有功利心,如果喝茶還有目的,茶就不再是茶,就離道很遠了。
程然就是她說的笨小孩吧?她幾乎遍訪了國內的寺廟,但她只是去走,去看,并不知道會帶來什么,有一天她遇到了茶,就像懵懂之中的世界觀突然找到了方法論,如此簡潔的方法論就是茶葉,能夠讓她開口,可以表達,說出自己那顆長大的心。這便是“生活饋贈給我這個笨小孩的禮物”。通過茶葉,她找到了寫劇本的靈竅——感同身受,發現生活中的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意即“大道歸一”。感同身受并不是“我有多了解你,而是我有多了解我自己”,如同喝茶為返璞歸真,“如果我徹底地了解我,對自己不自戀,不憐惜,看自己像第三只眼看自己一樣客觀公正時,便做到了佛教所講的‘內觀’,也叫‘深觀’、‘廣觀’。透徹地了解自己,便了解所有人。我的好,是人的好,我的不好,是人的劣根。別人的善良與偶爾的不菩,與我,并無兩樣。”
當我問到人的劣根是否能被克服時,程然說她已不用“克服”二字,而是“轉化”:“實際上,你要跟你自己和解,當你看到自己的缺點,要做的不是鄙視和放棄自己,而是你了解了,這種了解帶來兩方面的觀察,一是你和別人一樣,對自己不存幻想,丟棄那種‘別人都是傷害我的人,而我是一個無辜的人’的念頭:二是產生對自己的同情,這時可以慈悲一切人。”原來,我們解決不了問題,是因為我們不觀察,回避觀察自己。
學茶如同學佛,需要一顆本真的心,需要一個老實的人。泡茶時,人就安靜下來,會產生思考,變得客觀,破我執:喝茶的過程如同照鏡,就像茶未泡開時蜷曲在壺內,當最滾燙的水澆進去時,每一片茶葉舒展開來,相互碰撞擠壓,但就是如此狹窄的空間,擠出了最好的香氣。想像自己如地牢中的茶葉,在最惡劣的環境中激發出最好的自己。
一心一意
初見面時,我問了她一個愚蠢的問題:“您也喜歡喝茶?”她莞爾一笑,從包里掏出三本書,送我們一人一本,這是一本關于茶的散文集,叫《一心一意來奉茶》。
程然寫了三本散文集,第一本關于佛教,第二本關于茶,第三本關于愛情。《一心一意來奉茶》是那本關于茶的書,分為茶本身,茶與人、茶與禪三輯。
第一輯“白泥赤印走風塵”記錄了她習茶的過程,在這過程中遇到的各種茶,其后的故事,她對茶對人對人生對人心的感悟;
“人不也是如此么,還原本性,返璞歸真,由品位茶而端正心,才是真喝茶,才是喝出了茶的真味。否則,即便是腰纏萬貫的茶社老板,也不過是對一顆謙卑茶心完全不通的門外漢罷了。”
第二輯“一個人的思念”記錄了她因為茶界看到的親眷蒼生界,“茶開始只是個引子,寫得寫得就廣闊起來,慢慢會想到爸爸、朋友,我一想到他們,就會想到跟他們有關的茶”。其間可見她的心性與情愫:
“論名論量論價格,六安瓜片都不列前,甚至,若不尋訪,也容易與其失之交臂。而這好茶,就那么靜靜地等待著我們的成長,成長到可以與他見面,才肯告訴你關于思念、關于芳香、關于堅忍寬厚的故事。”
第三輯“琴瑟琵琶,妙指而發”記錄身為佛教徒的她回想喝茶由味覺模糊到舌根銳利,發現錘煉來自于日日夜夜操練,杯杯盞盞親嘗,修佛豈不如此?
“喝茶的時候沉默,收斂心神,全部的意思都會聚在這茶味上,那么,唯有此時,我才能虛心待己,不摻雜戲論,不掩飾真情,不云遮霧障。我要看清來路,明白去處。唯有沉默,才能清醒,明決,而獨立。沉默,是養精蓄銳,是心無旁騖,是耳邊嘈雜不動心懷。”
在程然與我們真誠的交談中,我體會出她身上折射出的“一心一意”。
身為《大敦煌》第三部、《案發現場》、《因為愛》等影視作品的編劇,程然認可曹禺先生的一句話:“所有的文藝作品看到最后看的都是世界觀”。而程然在喝茶時的靜默與收斂心神以及從喝茶之中體悟到的種種也無不與她一路走來的積累有關在她四度報考北影的那些日子,她只能專心、沉默,協調自己的承受能力,一個人面對,“最要緊的時候,是不需要同伴,不需要長輩的,更不需要理解和安慰”,只因心里有目標,不盲目,沉默下去,茶味便由最初的苦昧回甘,“仿佛漫漫的西天,有溫暖的光嶄露頭角”。在她畢業時終日奔波只為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而又在做了中央電視臺的編導七年后,因為欄目定位轉變,離開了她所喜歡的表達人生觀和思想的方向,她開始轉向寫作,一種更為接近內心的表達方式。
兩個好朋友
程然和李易祥同出北京電影學院,一個畢業于文學系,一個畢業于表演系,雖從未合作過,但是不折不扣的好朋友,程然說李易祥演兩類人,一類黑幫,一類小人物。在程然眼里,李易祥雖然比她接觸茶的時間要晚,但從知道他對茶有愛好到他把茶作為專業之外的一塊天地卻絲毫不感驚訝,因為,“他絕對是我們電影學院表演系的一個另類”。程然講了一個故事,92年已入學的她看到93年的新生匯報演出,只記住了李易祥一個人。首先在自我介紹時,李易祥說自己是一名自費生,這個班唯一的自費生:其次他在折子戲《柜中緣》中反串了一個媒婆。這讓程然覺得李易祥不俗而且出奇,身上沒有浮躁與虛榮,比較質樸。這就是他們最終與茶結緣的原因吧。
程然在《一心一意來奉茶》中寫道“我們走世界,不是為了認識世界,而是為了認識自己。這就是我對人和紅塵的關系的理解。萬物萬事,都有其中的深意和道理,我們經萬事,與萬物擦肩,都是為了了解那里面對我們思想成長有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