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才像個女人

1

我這個人不記仇的，因為有仇當下就報了。

陳東方是個例外，我時常想起他，因為他預言我嫁不出去，還惡毒地說我不像個女人，一想到這些，我的牙就恨得癢癢的。

可是這一次，我沒敢踹他，倒不是他鼻上架了一副金絲眼鏡，而是他坐在主考官位置上。

別人提問，他穩坐釣魚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兩只小眼睛老鼠似的滴溜溜轉著。我差點把手上的公文袋砸了過去。幸好，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黃毛丫頭了，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北漂兩年，突然碰著了這個機會，我得抓住。

我落落大方地回答著提問者的問題，直到最后一個問題，我卡殼了。提問者說，如果你因為加班影響了和男友的關系，你如何處理?我還是說了，我沒男友。我看見陳東方臉上有一絲微笑……

我被錄用了。陳東方單獨接見了我，夸張著換上一張苦瓜臉，羅西西，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啊，幾年過去了，看來我還是擺脫不了你的魔爪呀。

我客氣地說，回頭還請陳部長關照。

我曾多次在心里想象過相遇的情景，就是沒想到會有這一出，這讓我暫時收斂了囂張氣焰。

陳東方是我高中同學，當時老師排座位，讓我跟他坐一起，看著身邊這個身材又矮、眼睛又小的男生，我裝作失手把他的書弄翻在地，哎喲一聲說他的書砸到我腳了。他忙鉆到桌子底下去撿書，還跟我說著對不起。

于是，欺負他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課，上課起立，當老師剛說完坐下，他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板凳早就讓我偷偷拖到一邊了;他寫字時我總會“不小心”碰到他，所以他的本子上經常被老師寫著“保持整潔”幾個大字;我甚至寫一封情書夾在他的書里，他正要看時，被我一把奪過來說要告訴老師，嚇得他面如土色，于是情書被我“沒收”，他連續一星期給我買冰淇淋，弄得他一星期沒吃早餐，而他始終不敢問情書的事情。

我讓他在班上出丑，可他從不在同學面前揭穿我，這倒讓我刮目相看。

那陣子我喜歡英俊瀟灑的李慕白，他是學校足球隊的隊長。我花癡得不像話，經常以幫他撿個足球，抄個作業為榮。

趁大家都出門做課間操時，我偷偷把一盒巧克力放到李慕白的書包里，剛放進去，陳東方就推門進來了，他驚奇地看著我，我惡狠狠地說，小子，你敢亂說，小心你的頭。

其實那盒巧克力里面還有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你為什么笑得那么好看呢?

放學路上，李慕白拍著我的肩說，哥們，謝謝啊!這句話等于給我潑了一盆冷水。是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曾有過那些如此繁華而又如此寂寥的經歷?

我悄悄看了一眼陳東方，正好他也看著我，他在幸災樂禍嗎?

他小聲說，你得溫柔一點，你……不太像女生。我飛起一腳，這一次他生氣了，他說，你肯定嫁不出去的!

2

沒想到當年那個不起眼的陳東方，如今說話做事都那么有魄力，在公司里，任誰提到他，都是羨慕和夸獎。還有隔壁部門的那幾個洋妞都找了機會朝他辦公室里跑，誰都看得出來她們是喜歡他的。

而他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對任何人都是，連我也不例外，有時我想著我們是同學呢，擺什么臭架子呢?

高三時，我比陳東方高半個頭了，這樣我們沒同桌了，他坐在我的前面，我依然喜歡捉弄他，在他背后貼個小字條，寫些我是笨驢啊、小狗啊之類的話，讓同學們捧腹大笑。或者把他的書本藏起來，讓他找得滿頭大汗。

一些小小的惡作劇算是給緊張的我們調劑一下心情吧。

他也習慣了我的捉弄，偶爾警告我一句，羅西西，你不要太過分了啊!臺詞似的，弄得班上的人都學會了。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老天啊，快點讓我畢業吧，讓我早日脫離羅魔女的折磨吧。

隨著高考的臨近，忙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也沒時間和心思去捉弄他，偶爾對他使使壞，他也不接應，弄得我自己都覺得沒啥意思了。

填大學志愿時，他報了遙遠的北方大學，他咬牙切齒地對我說，羅西西，我看你陰魂不散還能跟我到北方不成?我不屑地說，你放心好了，我才不去那地方，保證你呆不了四年就會回來的。他奇怪地問我為什么?我說，那里沒有人欺負你唄，你肯定會想念我的。

說得四周的同學都哈哈大笑起來，而陳東方的臉則像秋天里的蘋果，紅透了。一物降一物，我就是降他的那一物。

到了大學，什么都新鮮，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學，當然說的是課本外的一切。比如化妝，比如衣服的搭配，比如怎么樣跟男生約會，這些對女生來說，跟修學分一樣的重要。我也談過幾回戀愛，大多沒入主題就結束了，唉，我還真不太像女人……

有時，我想起陳東方。給他寫過一封信說，我戀愛了，那男生比李慕白帥百倍。他回信說，其實我也帥啊，就是帥得不太明顯……

在一家公司，低頭不見抬頭見，有時候還和他聊聊，可他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很令人掃興。

事實上他在工作上一直照顧著我，我做錯的文件他幫我改正，帶我參加酒會，告訴我葡萄酒在喝之前搖一下閉上眼聞一聞，處處讓我表現，卻總是與我保持距離，他從來沒有說過，我們曾是同學。

半年試用期過去了，我光榮轉正了，成了標準的白領，并且成了陳東方的手下。我開心極了，我想要擁抱一下他，可他并沒有張開雙臂。他沒有我想象中開心，只是淡淡一笑。我說，為什么你可以擁抱洋妞?他說，那是禮節啊。我說，你為什么跟我不講禮節?他笑起來，中國年輕男女抱著，差不多就是戀愛啊。

夜深人靜，我會想起他，他那委屈的樣子，還有他那雙小眼睛，總在我的眼前晃啊晃的，這讓我恨恨不已，他憑什么攬動本姑娘芳心啊?那陣子我想了一個問題，他有沒有想過我呢?

我有點不正常了，這是個好現象。

3

陳東方的辦公室在里間，我們坐在外間，其實只是用玻璃隔了一下，他做什么，我一抬頭就看得清清楚楚。

他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兒，看我的眼神忽然有點躲閃，好像干了什么壞事被人逮了個正著一樣。

隔壁的金發女郎時常來，密斯特陳，叫得我心煩意亂。他倒好，嘰里呱啦地應著。

有天他不在，我進了他的辦公室，看見一張相片，其中有我，那是我們畢業時照的，我看著鏡頭，他看著我。年輕得有些不像話，年輕得都認不出來了。

照片只露出半截，在一個信封里。我忍不住抽了出來，還有一張紙。

清水一樣的眼眸漸有倒影，眼眸之上的額漸有光潔，眼眸之下的唇漸有溫度。眉半彎，嘴角上翹。到底是喜歡還是愛?到底是想你還是想起你?

這真是一個問題。

他怎么會忽然臉紅，他怎么會眼神慌亂，他怎么會忽然寫詩，他怎么會打你家電話裝作問一道問題?

這真是一個問題。

其實，這不是問題，而是花團錦簇的成長。會喜歡的，會憂傷的。會牽手的，會擁抱的。會愛慕的，你，和我。

天哪，我差點暈了，體會到了心跳加速的難處。更讓我難堪的是，他竟然回來了。

我說，我，我……

他說，你，你……

幾天之后，他辭職了。

為什么要離開?他做得風生水起，我實在想不出他要離開的理由。只好厚著臉皮問他了。

他說，公司有規定，內部的人是不準談戀愛的。如果戀愛了，至少其中一位要離開，因為工作是工作，戀愛是戀愛。

既然是這樣，我還有什么好問的?

只是還沒來得及拉開門，就撞到他的身上，他竟快我一步堵在門口，羅西西，你就不想知道我跟誰戀愛嗎?

我終于忍不住了，眼淚奔了出來，又恢復了當年的野蠻樣子，掄起手上的包，朝他頭上狠狠砸去，你跟誰戀愛，關我什么事啊?我為什么要知道?

良久，陳東方才感覺到痛似的，去摸他那被砸的頭，邊摸邊傻乎乎地笑，好多年沒有被你打了，真懷念啊。

我說，誰稀罕。語氣如訃告。

陳東方說，你好好干吧，我沒讓你媽跟你說，是我讓你來的。

我說，誰稀罕。

4

這才像個女人

我像是被抽了一根骨頭，傻乎乎地痛著。

陳東方去了另外一家公司，聽說也不錯。

我媽說，小陳雖說眼睛小了點，人挺不錯的，再說，眼睛小聚光。我說，他好關我什么事?人家名草有主了。我媽呵呵直樂說，不會吧，以老媽的經驗，小陳那點心事他想藏著，可全都擺在臉上了，他肯定喜歡你。要不，你主動點兒嘛。

唉，我媽自我感覺太好了，這不是主動不主動的事兒。后來，我把我媽佩服得五體投地，姜是老的辣這話再放一萬年也放不陳!

那天，我在小巷子碰到了陳東方。他朝外走，我朝里走，活生生的狹路相逢，他不讓我，我不讓他，好像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什么是冤家路窄似的。

我說，你跑這里來干嗎?他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說，莫不是請我吃你的喜酒?他說，正是。我說，不去。他說，不去，絕對不行!我說，讓開。他說，不讓。

我咬牙切齒說，冤家!

他眼睛笑得沒縫兒了，他說，冤家路窄啊，不過窄點也好，抱著走啊。說著，他伸手來攬我，又說，其實，我忘了跟你說，我想跟你結束一段關系。我說，什么關系?他說，單身男女關系啊。

說著又來抱我，我推開他的手說，休想!不過，我那激動萬分的身體卻朝著他靠了過去，我好像有點頭暈，不過暈得正美。

立刻得到他的表揚，他說，你這才像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