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所有人都不會陌生。對著鏡子,看到的是自己的面孔,走進社會,瞧見的是別人的尊容。正因為如此,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留心自己和觀察別人的臉色。
柏楊先生的文章中曾記載過一則史實:明朝皇帝朱元璋微服私訪,偶遇一鄉下農婦在屋檐下喂豬。朱皇帝見此不由兩眼發直,若有所思。身邊隨從見皇上發癡,靜觀默察,頓有所悟。
當晚,太監便向皇帝稟告邀寵:“那個娘們兒已弄進宮內。”
朱元璋不明其中玄機:“哪個娘們兒?”
太監答道:“就是您早上看上的那個喂豬的女子。”
朱元璋連忙說:“非也,非也!”
太監大惑不解:“怎么會非也?早上,您一直對她目不轉睛,一味微笑。我們都在邊上看著呢。”
朱皇帝此時恍然大悟:“我不是看她漂亮而笑,而是看她喂豬的模樣,想到古人造字。檐下養豕,豈不是‘家’乎?會意之處,故爾忍俊不住。”
得!看皇上的臉色,拍馬屁,劫持民女,這次是看走了眼。
其實,在權勢者面前,這類察言觀色以獻媚,吮癰舔痔而取寵的奴才,不止只是“中國特色”,凡有極權專制統治,這類事情就會層出不窮。
前蘇聯著名的天才音樂家,馬克西姆·凡格羅夫曾回憶:一次,斯大林受邀出席音樂會。陪同領袖的隨從們,個個誠惶誠恐,生怕有一絲差錯。
那天給斯大林安排的是四重奏專場。大幕拉開,領袖一看舞臺,便面露慍色,怒氣沖沖地問道:“為什么只有四個人?”未等回答,又生氣地加了一句:“而且他們都坐著!”
陪同的音協領導見領袖變臉發飆,不敢怠慢,連忙問:“斯大林同志,那您看幾個人合適?”
“起碼十個!”
臉色就是命令!特別是領袖的臉色。于是,舞臺導演急忙增調演員,臺上的四名演員增加到十一人。大幕再次拉開,領袖見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落實,于是轉嗔為喜,旁邊的隨從也隨之松了一口氣。
從這次演出之后,蘇聯的舞臺上就多了一種演奏形式——十一人組合。“四重奏”讓偉大領袖創新為“十一重奏”,演員都必須得站著拉。這種十一人的小提琴合奏組合,風靡一時。
世界著名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維奇在他的回憶錄《見證》中曾談到前蘇聯音協主席赫連尼科夫的丑聞。一天,赫連尼科夫奉命到克里姆林宮向領袖匯報當年斯大林獎金作曲獎獲獎名單。斯大林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低著頭,不知在寫著什么。赫連尼科夫畢恭畢敬地站在桌前,用一種柔和、愉快的聲調念著獲獎者的姓名,斯大林沒有抬頭,繼續寫。
赫連尼科夫念完了,辦公室內寂靜無聲。突然,斯大林抬起頭來,望著赫連尼科夫,就像人們所說的“盯住他不放”。望著領袖冷峻臉色,赫連尼科夫不知所措,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下身有一股暖流,這下他嚇壞了,跳了起來,向門口倒退出去,嘴里喃喃地不知道說些什么……”門口的警衛一把抓住了他,將赫連尼科夫拉進一間特殊的房間,迅速脫下他的褲子,幫他擦洗干凈。 用肖斯塔科維奇的話說,“在領袖和導師面前尿褲子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這是一種榮譽,一種高級的樂趣,一種高級的奉承。”(肖斯塔科維奇:《見證》,花城出版社 ,第323頁)
這種被偉大的革命領袖冷峻的臉色和嚴酷的目光嚇得尿褲子的故事,對于從未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來說,仿佛是天方夜譚,但在“斯大林獨裁”的年代,確確實實是常有的事。肖斯塔科維奇所描繪的是一幅在極權高壓統治下,知識分子如何無辜獲罪,忍辱含垢地生活的可怕圖畫。盡管知識分子有自己的藝術見解與追求,有自己的人格和尊嚴,但這一切,都被獨裁者踩在腳下,他們最終不得不奉令承教,迎合獨裁專制者一個人的口味。在一個極權專制的社會制度下,對于一個擁有無限權力而不受民主監督的人來說,自恃高明、一貫正確、自以為無所不懂、無所不能也是極為正常的。
(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