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印象

當周草原

大凡印象，則不一定準確。而有了印象，又不容易抹去。

回憶起第一次甘南的游歷，我認為自己沒有及早地來到甘南是一生的錯誤，但無論怎么說，還是來了。來了，就沒有遺憾。

我是在當周草原上感受到這一切的。那是一處丘陵起伏的草原，草很茂盛，低洼處有水，高處也很濕潤，草看起來鮮嫩鮮嫩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我喜歡這處草原，因為它的自由奔放。單單是起伏的草原和鮮嫩的草，還談不上自由和奔放，主要是因為有了那些馬、牦牛和它們的主人。牧馬人和牧牛人把皮大衣鋪平，躺在草地上看云起云落，我實在崇尚這樣的生活，忍不住走過去看一看牧人的神情，一看，果然是那樣的自得和安逸。更有甚者，在草坡上彈琴唱歌，還有邊走邊唱者，確實悠閑。這一切構成了當周草原的自由和奔放。

在草原上，應該做一個獨行者，這樣才能體味草原的精髓。我走上一面高坡，看見遠處的草原也由一面面高坡連接起來，無際無涯的樣子。

當周草原就在合作市的邊緣，一個城市和一片草原互不浸染，很難得。走過許多草原后我知道，所有的草原城市都是由牧人們展示馬上功夫的賽馬場演變而來的。那么，合作市當然也不例外，這不需要考證。牧人們呵護著自己的草原，端詳著自己的城市，為子孫留下了自己往昔的身影。因此，我更愿意把當周草原看作一匹酣睡的牦牛，它的毛發是那樣的鮮嫩。

米拉日巴佛寺

在合作市，有一處必須要去看的寺廟，名字叫米拉日巴佛寺。

這座寺院的建筑外觀實際上就是一座放大了的碉房。碉房是藏族最普通的建筑樣式，至少都在兩層以上，最底下的一層是用來圈養牛羊的，二層和三層是佛堂和人居住的地方。那是一個精神、靈魂和現實共居一處的奇妙之地。

走進寺院，香火繚繞，為了保護古跡，也可能是表示虔誠，前去參觀的人都要脫去鞋子，套上一個塑料袋。寺院的碉房式建筑共有九層，講解員在講述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和雕塑的淵源以及米拉日巴佛的本生故事，據說在全藏米拉日巴佛的供奉廟宇只有兩處。那神圣的氛圍，不由得你斂聲靜氣，為信仰的力量而傾倒，有種說不出的肅穆感。

一層層拾級而上，在寺廟的最頂層，放眼望去，我看見了晾經臺，那是一年一度的隆重佛事——曬大佛的場地。巨大的唐卡佛像在僧人的護衛下抬向山頂，佛像徐徐展開，萬人俯首。我曾經看見過那樣的場面，雖已兩腿酸痛，但也按照當地人的習俗順時針轉回來，下了樓以后，還要沿著寺院的周邊走。寺院的一周都是經桶，每個人都努力轉動經桶，表達自己的虔誠之心。

離開寺院，我在周邊的藏式民房間走動，泥墻高聳，房門緊閉，房與房之間的走道上竟然長滿了草，看來是許久無人居住了。這在漢人聚居區是不可想象的。這里的居民也許在草原上，也許是在轉經，也許他們在自己營造的精神家園中安睡，總之，他們的巢穴是自由的巢穴，因為不自由就要離開。

在合作市的賓館，夜極靜，夜色極黑，我分享著一天來的收獲，回憶在米拉日巴佛寺的經歷，就像走過了一條洗滌靈魂的通道，很是安靜，就像這夜色一般開闊。

“野蠻”的桑科

在我的想象里，桑科像個藏族男人，有一股子豪氣。就在要去桑科的那個早晨，我喝了一杯馬奶酒，朋友說，這樣你才可以去桑科了。我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但我知道，這是桑科的禮節。

桑科是一片草原。在沒有去桑科之前，我曾斷言：中國最好的草原在山丹。去了桑科之后，我又斷言：中國最“野蠻”的草原叫桑科。

僅僅是無邊無際、形式多樣的草，還稱不上“野蠻”，我說的是那條河，它奔騰不息，滾滾向前，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橫沖直撞。而那里的藏族漢子無論是舞之蹈之，還是在馬背上撒歡，都有著這條河流的性格。那條河流叫大夏河。有人說，沒有大夏河，就沒有桑科草原。匯集長江、黃河兩條水系，整個甘南是滋潤的，有了大夏河，桑科是滋潤的。桑科草原上的漢子和女子，唱歌的時候，盡情地唱，旁若無人；跳舞的時候，忘形地跳，動作自如。人們說草原上的人是天才的舞蹈家和歌唱家，其實那是天性使然，也完全是自然的造化。

晚餐時，其中的一道菜讓我們眼界大開，一個鼓脹的牛肚熱氣騰騰地擺放在了桌子上，服務員說這叫牛肚燜牛肉。隨后，一把刀子把牛肚割開，牛肚里燒紅的石頭已經把牛肉蒸熟，有撲鼻的香味，吃起來也是風味特別。朋友說這是桑科乃至全國最獨特的一道菜。后來，我在研究嘉峪關新城魏晉幕磚壁畫中的飲食時，意外地在文獻中查到了這道菜的名字叫胡炮肉，記載中的做法跟桑科草原上的一模一樣，只不過也有用羊肉、羊肚做的。

應該說，這道菜也充滿了野氣，它絕對是桑科草原性格的組成部分。

草原的涼爽

夏季的酷熱在草原上熄滅。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酷熱是焦躁的表情。而草原上那種永恒的幽靜，可以融化任何焦躁的內心。從戈壁綠洲到廣大的草原，我像回到了冥想中的故鄉，一切都顯得熟悉，河流、草地、帳篷、牛羊，自然的東西，真切而又親切。

霧是草原的帷幔，陽光的手把它輕輕拉開，草原的舞臺開始展現。草原上的桑吉卓瑪打完了奶，熬好了酥油茶，手搭涼棚看了看遠處的草坡，此刻，她在盤算著要出牧了。這是一天的開始，男人的褡褳里裝著酸奶疙瘩和甜奶疙瘩，軍用水壺里裝的是酒。一陣喧鬧，一陣牛羊的鳴叫，場面顯得凌亂，但等這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牧人和牧群就遠了，覆蓋草原的仍是平靜和清冷。桑吉卓瑪有條不紊地做自己的事：把皮褥子晾曬在帳篷前的鐵絲上，把馬車架起來，去河邊裝水，表情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