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治水情未了

黃河之水來自天，南澇北旱不計年。自然法則難以違。人類智慧可勝天。雄鷹尚且能降水，西水東調靠人賢。老鯀守拙專事堵，小禹疏導傳萬年。

拜訪原空軍副司令員王定烈老將軍，緣于“大西線調水”的爭論，是本世紀初的事。在王老那間簡陋得和將軍身份不相稱的會客廳里，我們暢談了3個小時，是年王定烈將軍高壽86歲。精神矍鑠，談笑風生，保持著軍人的體態。講到關鍵處，老將軍總要拿出一摞摞的資料給我看；談到動情時，經常站起來借助手勢打動聽者的心靈。這次拜訪，讓我對中國將軍的理想和信念，忠誠和坦誠，剛烈和執著，大愛和大恨，有了終生難忘的記憶。

《滄海一粟》是王定烈老將軍題簽送給我的一部革命回憶錄，“長征豐碑流千古，革命精神傳萬代”。1933年，將軍的母親把當時只有15歲的“川娃子”，毅然地托付給了中國工農紅軍。這位“川娃子”原名王大培，參加紅軍后，自己改名“定烈”——寓意為“堅定信念，轟轟烈烈鬧革命”。從此，王定烈將軍開始了“南征北戰”的人生之旅。“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1936年，只有18歲的王定烈。由共產主義共青團直接轉入了中國共產黨。轉戰巴蜀，血染祁連，英勇殺倭，挺進豫中，會師崦岈，突圍中原，游擊鄂西，涉獵江南，千里躍進，逐鹿江漢，剿匪瀟湘，藍天召喚……王定烈從戰士歷經連、營、團、旅、師長，做到空軍副司令員。殊榮三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和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體現著對黨和人們的忠誠!

《西藏之水救中國——大西線“再造中國”戰略內幕詳錄》，是軍旅作家李伶思考了16年之久寫出的力作。因為這部作著，詳實準確地記錄了關于“大西線調水工程”鮮為人知的內情，由王定烈老將軍和韓守文局長題簽，送給我閱存。書中有關于孫毅將軍、趙子立將軍和趙南起將軍等“老革命”對“大西線調水”的熱情，如今已經成為彌足珍貴的史料。今又重溫。無限感慨。

《沖刺》系全國勞模、國家級爆破專家何廣沂的報告文學集。其中第五章《中國缺水怎么解決》，系大西線“南水北調”實地考察紀實。是“大西線調水”的發起人郭開先生送給我看的資料。郭開一這位被譽為“民間水利專家”的奇人，2004年9月的一天，與夫人執手跑了十多里路，到《中關村》雜志的編輯部看我。送我這部《沖刺》和一紙國民黨老將軍寫給政府領導人的“報告”。民間水利專家郭開先生給我留下的印象——他對“大西線調水”的獻策建言，像“卞和獻璧”一樣的悲壯。

“閑居非吾志，鞠躬為國憂”。王定烈老將軍離休后，熱情地參與了“大西線調水工程”的前期考察工作。1996年，王定烈被推舉為“大西線調水”籌委會主任，上任之初，這位老將軍說出的豪言壯語，響遏流云，至今撞擊人們的心鼓——“大西線引水進京入津，繁榮大西北經濟發展，解決北方水資源匱乏的關鍵問題。既是中國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和老一代革命家毛澤東、周恩來的遺愿，也是健在的百余位老將軍、數百位專家和國內外的有識之士的夢想。我參與并期待著這項造福子孫后代的宏圖偉業，惟一期望就是能在我有生之年實現!”老將軍以詩言志——“黃河之水來自天，南澇北旱不計年。自然法則難以違，人類智慧可勝天。雄鷹尚且能降水，西水東調靠人賢。老鯀守拙專事堵，小禹疏導傳萬年。”一一這詩，已經成為立志實現“大西線調水的志士仁人的座右銘。

1998年4月1日，《人民日報內部參閱》第12期上，刊發了王定烈將軍責成郭開同志撰寫的文章——《關于大西線調水工程》。編者在按語中指出：“‘大西線’調水系指從西南高原引雅魯藏布江等外流河水到西北、華北、東北、中原等干旱地區的引水構想。業內有關專家認為，它的實施，不僅能夠消除我們北方水資源危機，而且有利于我國整個生態環境的改善，值得關注和研究。”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篇“內參”引起國家領導人的高度重視。王定烈老將軍出示了兩份文件給筆者看，讓我極其振奮，過目難忘，至今保留著手抄稿。

一篇是周子健部長1998年4月17日致江澤民總書記的信，已成為彌足珍貴的史料，全文照錄如下：

澤民同志：

向你反映水資源及其利用問題。

我國是一個擁有960萬平方公里國土、12億多人口和經濟上比較落后的大國。礦產資源(煤除外)按人口平均也不算豐富，而水資源則更缺，在世界各國中排在100位以后；礦產資源如不夠還可進口，而水資源則進不了口。

已有水源分布不均衡，南多北少。北方十幾個省市(區)嚴重缺水，如沿黃河8省近多年來常遭受旱災，而下游已有7年斷流，問題異常嚴重。解放以來近50年北方地區水源問題，好像還沒提到重要議事日程上來。如再拖二、三十年才去解決，不僅農業受到影響，整個國民經濟和人民生活也會受到嚴重影響。

最近看到內部參考(人民日報)刊登的“關于大西線調水工程”一文，所提方案值得考慮。可否與先前長江南水北調西線方案結合研究，提出可行方案，供中央決斷。21世紀將要到來，能否在下個世紀初見諸行動(我當然看不到了)。

1998年5月24日，江澤民總書記讀過周子健的來信后，作了重要批示，請國務院抓緊落實。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以中央文件的形式下發到全國各級政府、直到人民團體。今天重溫江澤民總書記的批語，更是感到重要，其批示精神仍然是我們國家“治理水資源”——開源與節流并重的指導方針。茲將江總書記的批文錄于后，以便學習。期許“溫故而知新”之效。

當今水資源為世界各國所關注，我國的水資源大為短缺。我們過去的認識很不夠，必須引起全黨的十分重視。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認真做好水的資源開發與節約用水工作，二者不可偏廢。解決北方缺水的問題，已有若干方案，現又接到子健同志來信并所附的人民日報內部參閱第12期(總第404期)上郭開寫的“關于大西線調水工程”一文。南水北調的方案，乃國家百年大計，必須從長計議、全面考慮、科學選比、周密計劃。在開源的同時要注重節流，認真做好工業、農業、日常生活的節水工作。以色列在沙漠地區采用滴灌技術，解決了農業與花卉的發展，可見事在人為。當然以色列又依靠了高新技術，我們要很好學習別人的長處和經驗。用水量大的項目，要建在豐水地區，切不可先搞建設，然后臨渴掘井。上述問題請國務院有關部門認真研究，組織落實。

王定烈老將軍，在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和經濟建設實踐中，是一位組織紀律性極強的老戰士、老黨員，對黨中央的批示視如戰斗命令，在他的腦海里惟有“服從”和“執行”，在他的行動中只能千方百計不顧一切地去“落實”。殊不料，一盆冷水迎頭潑來。2001年的2月末，我應邀參加了王定烈將軍組織的一次“大西線調水”座談會，水利部門的一位官員，在散發的《南水北調西線調水工作綜述》的資料中，直言道——“大西線調水”，“在技術上缺乏起碼的常識，近期根本不存在現實性，還在國內招搖撞騙，非法成立民間組織，向國內外有關單位集資，混淆視聽，在社會上和國際上造成嚴重不良影響。”對“大西線調水”斥之為“所謂調水2006億立方米，投資580億元，工期5年建成，是毫無科學根據的臆想。該設想近期根本不存在現實性，在技術上缺乏起碼的常識。”毋庸諱言，這是技術上的“權威打壓”和政治上的“置于死地”。事實如何呢?王定烈老將軍給了我一個明確的答復。

王定烈老將軍把尺許高的一厚摞資料擺在我面前，不僅有國內外傳媒的報道，更多的是國內外知名人士的講話、談話的記錄稿。我在采訪筆記中有詳實的記錄：

——多年來，關心“大西線調水工程”的國內外著名人士約有千余人。諸如：全國人大代表韓懷智、云布龍、徐澄明等108人次呈交提案；全國政協委員趙子立、胥光義、高存信等208人次提交議案；省部級干部李修仁、張繼農等200多人和老將軍王定烈、劉少卿等109人參加“大西線調水工程論證考察活動；清華大學水力學教授黃萬里、張超等把“大西線調水”方案寫進教案中：還有國家領導人鄒家華、王首道、李德生、葉飛、楊成武、程思遠等人的批示或題詞，均表示支持。

——王定烈老將軍站在“大西線調水工程”的示意圖前，就像當年指揮戰斗一樣，充滿信心地對我講述，“我們考察了雅魯藏布江。江水滔滔，清波蕩漾。專家們興奮不已，情不自禁地用茶缸舀水。一飲而盡。動情地說，雅魯藏布江是我國現在惟一的水量最豐富的清水河啊!”老將軍胸有成竹、倒背如流地給我講解，“朔瑪灘引水口處高程3588米，阿壩賈曲入黃河口處高程是3366米，落差有222米。高水低流，勢不可擋，自流引水，天助我也!這是炎黃子孫的福地。”

——王定烈老將軍出世給我看的考察報告中，不乏中科院、國家計委、水利部、鐵道部、國土資源部和工程兵等部門的著名專家。老將軍高聲讀著他們的結論性意見：“水流特別豐富，年引水2000億立方米有把握。全部自流，完全可行。施工條件好，地形、地質條件允許爆破開洞。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都極其可觀。”

后來。我在著名的爆破專家何廣沂的著作《沖刺》中得到佐證。

——從1990年初到1999年的10年時間里，僅是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的歷次代表大會上，已先后有人大代表6次208人和政協委員10次118人提交了建議修建大西線南水北調方案的提案。1990年3月15日，全國政協常委孫越崎、趙子立、郭維城等56人首次聯合提案：“修建大西線南水北調刻不容緩!”1991年3月，全國政協常委趙子立聯合全國1089位老干部和老專家上書，“大西線南水北調早日上馬”，引起廣泛的重視。

——1992年3月，國務院總理李鵬同志，在收到賈格林、韓守文等一批老干部關于修建大西線調水的建議后，認為頗有價值，當即明確批示一“列入‘八五’計劃討論，從長計議加以論證。”嗣后，又有國務院副總理鄒家華的建議和朱镕基總理的關心。最讓人不能忘記的是，在鄒家華的關心下，水利部專家蔣本興多次在內部刊物上撰文，介紹從雅魯藏布江引水入黃河的可能性。這些文字記載，都可視為江澤民總書記1998年5月重要批示的背景材料和批示的根據。當1999年5月15日，“大西線調水”籌委會責成何廣沂(開始是楊德明，后因身體因素改為何廣沂)為考察隊長再赴西藏雅魯藏布江源頭勘察時，老將軍王定烈授旗，并傳達了朱镕基總理的指示——“認真考察，注意安全，不要張揚。”

——歷時36個日日夜夜，行程13600多公里，“大西線南水北調”實地考察終于畫上了句號。考察隊長何廣沂認為，專家的考察結果為“郭開的構想”畫上了兩個“對勾”。“考察隊對雅魯藏布江的水量充足和在朔瑪灘筑壩的看法相當一致”；“對郭開方案中的有關數字的可靠性、準確性，予以肯定”。爆破專家何廣沂認為工程施工爆破不成問題；隧道專家肖平濤認為開隧道有把握；地質專家李云貴認為開隧道不會出現瓦斯和發生巖爆等現象。……總之，考察的結論是：水資源充足，調水路線暢通。工程巨大但可實現。于是，2000年10月7日，全國政協副主席趙南啟召集部分考察隊員和有關單位領導，征求對“大西線南水北調工程”的意見，醞釀給中央寫報告，考察千里之外，運籌帷幄心中。這就是老將軍們的勝算方法——結論產生與調查研究之后。

對“‘大西線調水工程’沒有科學性”的論調，王定烈老將軍拿出一張享有“水利泰斗”之稱的清華大學黃萬里教授親自手繪的“西水引入黃河路線草圖”。黃萬里教授對老軍人韓守文局長說——“我的黃河泥沙理論，長江卵石理論。有人都不能接受，再來個雅魯藏布江引水，更接受不了啦!科學上的事，過于超前了，往往被打成‘異端’學說。這不要緊，伽利略被投進監獄，地球還是繞著太陽轉。這個‘雅黃’工程，遲早會實現，因為它符合科學。”在作家李伶的《西藏之水救中國——大西線“再造中國”戰略內幕詳錄》書稿中，對“黃萬里的‘西水引入黃河路線草圖’與‘引雅’構想”有詳實記述。在韓守文的薦舉陪同下，身為全國政協副主席的趙南啟將軍，于1999年1月4日，在清華園里拜訪了是年米壽高齡的黃萬里教授。老將軍謙恭地聆聽，詳細地筆記……最重要的是老將軍對“大西線調水”的理陸認識，有了水利專家的理論支撐。這也正是將軍為什么會敢于“上書”國家最高端領導人關注“大西線調水”的重要原因之一。趙南啟將軍在為《西藏之水救中國——大西線“再造中國”戰略內幕詳錄》寫的題為《提倡科學爭論》的序言中指出：

“我覺得，對這樣一個工程浩大的調水方案，有不同的看法甚至反對，是正常的，也是好事，但不能過早地否定或肯定。應該通過實地勘察，反復論證，選比擇優。遺憾的是，有關部門沒有經過對比論證，就輕易進行否定，這是不正常的。正因為如此，我和陰法唐同志在黨的‘十六大’前夕聯名向中央寫報告，建議成立由多部門、多方面專家參加的班子，對‘大西線’進行實地考察，綜合分析，全面論證，擇優選取，供中央決策。”

“值得一提的是，郭開的治水方案誕生至今，雖然仍處于民間論證階段，但卻得到了許多熱心者的支持。其中，包括一批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和專家學者，也有不少在西藏、四川、青海工作過的地方干部和軍隊領導。他們不僅關心支持‘大西線調水’，而且希望早日看到結果。還有不少像郭開這樣熱心的同志，他們沒有任何報酬。沒人為他們評功擺好，憑著一顆愛國之心，或東奔西走，呼喚社會；或實地考察，精心論證；或慷慨解囊，捐資盡力。吃辛吃苦還要吃氣，這就是‘大西線’奠基者的可貴精神和高尚風格。我從內心里為他們而感動!”

血濃于水。王定烈老將軍向我出示了一份國民黨周濟老將軍1988年11月8日親筆題簽的“報告”。其間寫道：

“我是周濟，字崇舫，黃埔軍校第七期、陸軍大學十七期畢業生，曾任國民黨第四兵團參謀長，今年七十七歲，久居法國巴黎。……多年來盡興出力，誠心促成祖國統一大業，實現國共第三次合作。”周濟老將軍滿懷激情地提出海外了赤子籌資的愿望，他在寫給國務院總理的報告中說，“我也請了國際專家研究咨詢”，“論朔天運河經濟效益，從長遠看，大處著眼，造福子孫后代。而今科學發達，移山填海，朔天運河絕無難度”。“我年齡雖大，但身體健康，無一病痛。自信能結合臺港同胞及愛國人士竭盡綿薄為祖國修建朔天運河、鐵路、碼頭完成工程偉業，打開三通大門，促成國共兩黨第三次合作，早日完成祖國統一大業。迫切陳詞。敬乞政府賜予批準!國家幸甚!人民幸甚!”

鑒于“大西線調水”建言遭遇到的令人費解、不正常的“衙門”現象，王定烈老將軍義憤填膺又無奈地對筆者說，水利主管部門的一些領導同志，“態度專橫，以權威自居，目中既無領導，更無群眾，是典型的‘官僚衙門’作風。如此‘燈下黑’的官僚作風。有損于黨和國家的威信。”至今，我也無法忘記老將軍胸前佩戴的“為人民服務”的徽章，還有他送我的手書條幅，詩云——“目中無人，充耳不聞。不重科學，光憑感情。亂施權柄。良莠不分。爭功諉過，妒賢嫉能。鼠眼寸光，手腦不勤。烏紗穩戴，好事難成。自覺良好，實患官病。出此官衙，國之不幸。”

將軍治水情未了，西線調水靠人賢。我堅信，開國元勛、老將軍們的“大西線引水夢”定然會有實現的一天，只是遲早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