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院中央有棵老樹,生得虎爪龍鱗,老氣橫秋,怪模怪樣。樹干像松,樹葉如槐,開花若榆錢,結果似仁丹,氣味猶香椿,一如男主人喜怒無常狐疑多變的脾性。樹體不高,粗壯之軀需二人合抱,恰似男主人肥胖且顯臃腫的身材。
這棵樹的存在,曾引起植物學家的極大興趣。因人觸樹液,奇癢難耐,高燒不退;畜食樹葉,渾身痙攣,必死無疑。故連鳥雀也不敢在其枝條間搭巢壘窩,自然其絕少有病蟲害,猶像男主人與眾鄰居“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年逾九十,無病無恙。植物學家查遍典籍也找不出該樹的學名、俗名及英文名。將其果實帶回種,不發芽;將其枝條帶回插,不生根;將其根須帶回栽,既不發芽也不生根,刨出看時,已化為腐朽。“樹挪死,人挪活”嘛!男主人鄙夷不屑地瞟了瞟植物學家們。
因為這棵樹的存在,這座土院里寸草不生,殃及鄰家的樹木也半死不活。主人的兩個兒子曾試圖給院里栽些其他樹木花草,皆在這棵老樹的陰翳中夭折。如同男主人古怪的脾性使父老鄉親絕少踏入這座土院,也使男主人兒子的朋友們望而卻步一樣。所以,這座土院內總是死一般的沉寂。
男主人的兩個兒子曾不止一次地給父親進諫,希望能伐掉這棵老樹,不能任他這樣“一木獨秀,萬木蕭森”,男主人不同意,態度猶如不同意他倆于其他悖其意志的事情一樣堅決。
慢慢地,啟蒙兒子、教導兒子甚至身體力行“敢為常人所不敢為”的男主人,成了兒子“敢為常人所不敢為”的絆腳石,當兒子們難以搬掉它時,便開始詛咒他盡早離自己遠去。
不知是天意還是兒子們的詛咒發揮了奇效,男主人終于帶著無可奈何的苦笑永遠閉上了雙眼,撒手西歸。在埋葬了男主人的第二天,他的兒子便一起動手,將土院中的那棵老樹連根刨出,澆上汽油,付之一炬。沉悶的小院頓時豁然開朗。
一年后,這座土院里鳥語花香,左鄰右舍乃至全村萬木爭榮,男主人的兩個兒子按各自思路創建的事業蒸蒸日上。
植物學家慨嘆:一個活化石消失了!
父老鄉親狂歡:一個老禍害斬除了!
男主人的兩個兒子神情一振:精神枷鎖打破了!
男主人的幽靈在兒子的夢中哀嘆:你們,背叛了我……
人世間,有抱殘守缺的愛,更有革故鼎新的恨。
社會的進步,歷史的發展總會給一些人帶來銘心刻骨的痛苦,礙于情面、友情、親情以及別的各種情分,人類文明的步伐在不知不覺中放慢了許多、許多……
面對老樹的悲劇,我不知該說些什么。
(編輯 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