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女性人物形象探析

2009-12-31 00:00:00劉兆邵小龍

絲綢之路 2009年22期

[摘要]《左傳》是我國先秦時期重要的歷史典籍之一，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新時期以來，《左傳》中女性人物形象受到研究者的廣泛關注，但是對《左傳》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全面研究相對較少。本文擬對《左傳》中出現的所有女性人物形象進行總結、歸納和分類，并對其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展開討論。

[關鍵詞] 《左傳》; 女性人物形象;歷史典籍

[中圖分類號]I207.4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3115(2009)22-0074-03

《左傳》不僅反映了我國春秋時代的社會風貌，也為我們研究中國古代社會提供了豐富而寶貴的資料，是我國古代文學藝術寶庫中的珍品，為后世文學的發展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左傳》中出現的歷史人物，“據不完全統計，約在一千四百人左右”。①

新時期以來，《左傳》女性形象的研究，成為《左傳》人物形象研究的一大熱點。高樹的《試論〈左傳〉中的婦女形象》，對《左傳》中的優秀婦女形象進行了剖析，以此透視她們閃光的靈魂;吳美卿在《〈左傳〉女性人物形象及意義》中，認為《左傳》中的女性形象從總體上可分為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兩個體系;葛聰穎的《〈左傳〉女性人物敘述特點探微》認為，《左傳》對女性人物的敘述主要有兩個特點:一是以事帶人，二是定論視角;黃桂蟬的《〈左傳〉“晉公子重耳之亡”中婦女群試析》則對晉文公重耳流亡過程中出現的六位女性——季隗、齊姜、僖負羈妻、懷嬴、趙姬、介之推之母作了詳細分析。

據筆者統計，《左傳》隱公元年(前722)至僖公三十三年(前627)的96年間，共出現89位女性形象，其中81位以個體形式出現，大多有具體的稱謂，另有8位以群體形式出現，沒有具體的稱謂。

由于《左傳》始終貫穿著“寓貶褒，別善惡”，②“別嫌疑，明是非”，③“書美以彰善，記惡以垂范”④的思想，所以，在對《左傳》中女性人物形象進行分類時，往往采用比較單一的善、惡分類標準，把所有女性人物分為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兩個陣營。

春秋時期，周王朝的王權逐漸衰落，各諸侯國紛紛崛起獨立行事，所謂“各行其是，各為其主”。因此，對春秋時期人物的評價，沒有絕對的正義與非正義，更沒有絕對的善與惡，把阻礙還是推動歷史發展、價值取向上采取個人主義還是集體主義等作為評價原則，對于《左傳》中的人物而言都是不客觀的。著名歷史學家黃仁宇先生說過:“以道德作為執政標準的危險，這也不是說道德本身不好，可以不要。只是人類性情復雜，道德名義后面的真相不可捉摸。”⑤“所以事實決不會如此簡單，可以由我們以‘好’，‘壞’概括之。”⑥“從人物描寫的角度來講，因為僅僅是一‘閃現’，只展示了性格的某一方面，因此所有這一類型的形象都表現為單一的性格特征，因單純而缺乏性格的豐富性，而這單一的性格特征有受到時代普遍提倡的道德規范的局限，呈現出明顯的倫理化傾向，故此出現這樣的現象，某一人物就可以成為某一道德的象征。”⑦而“作者以封建時代的政治標準‘禮’來衡量人物行為”，⑧在客觀上更會給讀者形成一種不客觀的導向。所以，用傳統善、惡兩分法顯然不能全面分析《左傳》中的人物形象。

在此基礎上，筆者將《左傳》中81位女性人物分為“主要相關人物”和“非主要相關人物”。據統計結果，共有“主要相關人物”26位，“非主要相關人物”65位。

“主要相關人物”多為天子、諸侯、卿士之妻、母。她們在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主要表現在國家易主、政變動亂、太子廢立、軍政外交等多個方面。《左傳#8226;桓公元年》、《左傳#8226;桓公二年》即有這樣的記載:

宋華父督見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艷。”

……

二年春，宋督攻孔氏，殺孔父而取其妻。公怒，督懼，遂弒殤公。

又如《左傳#8226;桓公三年》的記載:

芮伯萬之母芮姜惡芮伯之多寵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

又如《左傳#8226;僖公三年》、《左傳#8226;僖公四年》的記載:

齊侯與蔡姬乘舟于囿，蕩公。公懼，變色。禁之，不可。公怒，歸之，未絕之也。蔡人嫁之。

……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

上文中出現的孔父之妻、芮姜、蔡姬、息媯、穆姬、文嬴等，都是“主要相關人物”。

“非主要相關人物”對事件發展所起的作用相對較小。與她們相關的活動，主要是婚嫁、歸省、出行、喪葬等。而在《春秋》中大量出現的女性形象大多是魯國國君的妻、女。

在這20多位“主要相關人物”中，我們試選取兩位典型人物進行分析:

一、武姜

在《左傳》中，武姜是鄭武公的夫人，鄭莊公和共叔段的母親。同為親生子，武姜卻偏愛共叔段，厭棄莊公。原因是“莊公寤生，驚姜氏”。對武姜而言，作為一位母親，不能平等對待兩個兒子，就為以后禍起蕭墻埋下了伏筆。

鄭莊公與共叔段兄弟之間的矛盾，也是由武姜首先制造出來的。在莊公已經被立為太子的情況下，姜氏還多次向武公請求，要求廢莊公而立共叔段，這樣不但增加了莊公與共叔段之間的矛盾，而且加劇了莊公與武姜母子之間的矛盾。等到莊公即位，武姜更是肆無忌憚地向莊公提出一系列要求。她首先代共叔段向莊公要求賜予制邑，遭到拒絕后，又向莊公請求把京邑賜給公叔段，莊公不好再拒絕，只好答應。

同時，共叔段依仗武姜的寵愛，在莊公的“縱容”下，個人野心急劇膨脹。首先是京城的城垣超過了規定尺度，其次又攻占了西鄙、北鄙兩地，最后又把自己的領地擴大到了廩延。在積極擴大領地的同時，共叔段還開始修治城池、屯聚糧草、擴充軍備，對國君之位虎視眈眈，企圖取代莊公。就在此時，武姜犯了一個致命錯誤。對共叔段的全力偏愛，使她在現實面前失去了理智。她答應共叔段，與他里應外合，打開城門除掉莊公。這樣一來，莊公與武姜之間的關系徹底破滅。

莊公在擊敗共叔段之后，把武姜安排在城潁，并發誓今生永不與她相見。武姜對共叔段的竭力袒護和偏愛，終于導致了“鄭伯克段于鄢”的事實。

實際上，莊公從一出生似乎就決定了與他母親之間的一場矛盾。這個矛盾逐漸由小變大，最后終于一發不可收拾。武姜厭棄莊公，就千方百計阻撓他公即位。因為武姜明白，一旦武公去世，莊公繼位，他們之間艱難的母子關系將會變得更為可怕。因此，武姜把她全部希望都寄托于共叔段，甚至不惜縱容他造反。

二、驪姬

驪姬一出場就決定了她是一個悲劇人物。她與妹妹被父親驪戎男爵作為戰利品獻給了晉獻公。驪姬受到獻公寵愛后，又伙同梁五、關東嬖五逼死太子申生，逼走公子重耳、夷吾，把自己兒子奚齊立為太子。可是晉獻公去世不久，奚齊就被里克殺死。然而，驪姬之所以大膽地陷害諸公子，為奚齊繼位一步步掃清障礙，最主要原因就是獻公對她的過度寵愛。驪姬正是自恃有獻公寵愛，所以在獻公面前屢進讒言，而獻公偏聽偏信，終于引發了無盡的禍患。關于獻公對驪姬的寵愛，《左傳#8226;僖公四年》有詳細記載:

初，晉獻公欲以驪姬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從筮。”卜人曰:“筮短龜長，不如從長。且其繇曰:‘專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必不可。”弗聽，立之。

同時，《左傳#8226;僖公四年》記載，公子申生被驪姬陷害，有人勸太子去獻公面前說明情況，可是申生卻說:“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由此可見獻公對驪姬的寵信。

因此，晉國十幾年內亂的罪魁禍首是晉獻公，不是驪姬。對于這類事件，魯迅先生作出了嚴厲批判。他指出:“歷史上亡國敗家的原因，每每歸咎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擔全體的罪惡，已經三千多年了。”⑨“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⑩

春秋中期以前，貴族社會中曾有過一種父輩死后，其子侄可娶所遺妻妾的收繼婚現象稱為“烝”或“報”。《左傳#8226;桓公十六年》記載:

初，衛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娶于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

《左傳#8226;莊公二十八年》記載:

晉獻公娶于賈，無子。烝于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

《左傳#8226;閔公二年》記載:

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

由此可見，“烝”這種奇怪的婚姻現象在春秋時期非常普遍。而驪姬在晉國的處境也十分微妙。獻公生前她受盡寵愛，可是獻公一離世，她就失去了依靠的屏障，免不了被新的繼位者殺死或收娶。

綜上所述，武姜與驪姬的生存環境都十分悲慘，“在充滿專制和暴力的古代社會，處于弱勢的女人只能因人成事，然而與父母、兄弟、姐妹、丈夫的關系，都不可能給春秋時貴族女人真正的保護和安慰”。而“在諸多的社會關系中，能夠包容和保護她們的只有兒子”。甚至，她們把兒子作為命運的籌碼，以求母以子貴。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對春秋時期的女性有一個全面的了解，也可以順理成章地解釋武姜和驪姬在這兩處事件中的破格舉動。在當時的情況下她們不得不干預政治，以求自保。類似女性人物還有很多，如長衛姬、成風等。通常情況下，她們的出發點極小，產生的影響卻極大。所以，對于《左傳》中女性人物決不能進行簡單的道德上的劃分，而要進行具體、詳細的分析，對她們既要有所同情，也要有所批判。

[注釋]

孫綠怡:《〈左傳〉與中國古典小說》，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32頁。

《三字經》。

漢#8226;司馬遷:《史記#8226;太史公自序》。

唐#8226;魏征:《隋書#8226;經籍志》。

黃仁宇:《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93~94頁。

孫綠怡:《〈左傳〉與中國古典小說》，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50頁。

褚斌杰、譚家健:《先秦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17頁。

魯迅:《墳#8226;我之節烈觀》，載《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魯迅:《且介亭雜文集#8226;阿金》，載《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宋振豪:《中國春秋戰國習俗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96頁。

郭明友:《從驪姬殺申生說起——春秋時期貴族女性命運透視》，《無錫商業職業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