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清貧,還是富庶,我們都曾使司小丹有過那種笑容。我們卻站在貧富的兩端,直到與這個女人分道揚鑣,才看消愛情的原點。
30歲以前,我不以為自己的人生很糟糕。做小買賣能養活自己,小煙抽得上小酒喝得上,一天糊弄完就倒在床上鉆進被窩,感覺日子也算圓滿。
可是,30歲那年,別人給我介紹了司小丹。她比我小兩歲,結過婚。聽說她的前夫很有錢,卻對她不好,最終離婚了。
她身材容貌嬌好,氣質格外動人,和她開始交往的那天起,我就感覺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奢侈。半年后,她竟主動地問我愿不愿意娶她。我只是個卑微的蔬菜小販兒,能夠娶她,自然感覺命運待我是不薄的。
我的心里并不塌實,即便我們領了結婚證,仍然感覺幸福就像一個飄渺的夢。我一直有著擔心,已經習慣富庶的她,能否與我共度清貧的日子。在我們交往的半年里,司小丹每次逛商場,都會把我的錢一花而光。想到這些,我就不由感覺沉重。
司小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在領結婚證的當晚,她講了一個有關貧賤夫妻的故事。一對漁民夫婦,冬夜里沒有被子蓋,飽受寒冷的侵襲。丈夫心疼妻子,就把魚網披在了她身上。魚網自然無法御寒,可是,妻子卻非常滿足地微笑。
那一刻,司小丹也在滿足地微笑。她說,女人的所求,不過如此。只是我在片刻感動之后,也就忘記了。我告訴司小丹,我要賺大錢,說得一門心思,信誓旦旦。
我不再賣蔬菜,在2004年冬天,帶著司小丹來沈陽拼生活。
在我猶豫要不要租下每月400元的一間樓房插間時,司小丹決然要去住那間每月150元的平房。那間平房只有30平米,放下
張床和一個衣柜后,四周便必須堆滿各種物件,雜亂一團。
我從不知司小丹受得了苦日子。可就在那間破敗的出租屋里,她沒心沒肺地歡喜。她鐘情于狹窄的小屋,每日都收拾得一塵不染,也鐘情于燒蜂窩煤的煤爐,不僅能用它取暖,還能燒水做飯。她嘖嘖地說煤爐的多功能,仿似得了稀罕的寶貝。
我也從不知,
向大手大腳花錢的司小丹,會精打細算地過生活。來到沈陽后,她很少逛街,偶爾買上一兩件廉價衣物,也會撒嬌地說自己成了敗家媳婦。
我懂得,錢不應該是省出來的。可是,輾轉去做過幾份營生,都因過于心急而最終放棄。在我失望沮喪唉聲嘆氣時,原以為司小丹會對我怪責,可她卻花心思逗我開心。小屋里經常有她唱出的小曲兒。她能變換著男女的聲音和情態唱《夫妻雙雙把家還》,眉目動人,輕易就能瓦解掉我的煩躁心情。
我漸漸開始依賴司小丹,她體貼溫柔,穩重成熟。尤其苦中求樂的情懷,讓一個大男人從她唇邊的微笑下敗下陣來,備感汗顏。
在我繼續為事業奔波的日子,司小丹在家里開始擺弄些花布和針線。我只以為她借以打發無聊時光,不久之后,她卻在街口賣起了布藝小飾品。
連她也不知道,那些小物件十分招惹女孩子的眼球。她先是擺小攤,而后租了一間店鋪,雇傭了幾個女工,小生意竟日漸風生水起。
我在這時,卻滿是羨慕。司小丹一筆筆把錢存起來后,我真實地自感懦弱。我對她又愛又惱,擔心無力承擔她的優秀,會被她瞧不起而最終失去她。
很多夜里,我用司小丹的錢買酒肉,一直喝到醉意蒙眬。我歇斯底里地與她歡愛,然后會把她緊抱在懷里,將手握在她的胸前,說這是我的,再把手向下,說這也是我的。
這樣的時候,司小丹便只是笑。她似乎很享受著我的無能,以為這樣我就對她足夠珍愛,別無所求。而我,卻無法在她打的天下里,心安理得地醉生夢死。
在沈陽的一年,相比結婚前的以往,我更加一無是處。司小丹忙于店鋪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挖空心思對她好。我把所知道的她的喜好全部寫在一個本子里,制造了許多令她感動的細節。
可是,我卻不快樂。每每想到她曾經有過非常富庶的日子,我就感覺她雖然貪戀我對她的好,卻無法真正地感覺滿足。
就有那么一段日子,每當她被我的好感動得眼睛濕潤時,我就想問她,更愛我,還是前夫。我終究沒有問。我曾在她的日記本里看過一張她和前夫的合照,背景是他們殷實的家境。我一直相信,正因為有小樓香車,照片上她望著前夫的眼睛里,才滿是深情。
這種想法,是種錯誤。可惜在我還未懂得的時候,就已經無可挽回。
我比以往更加迫切想賺些大錢,便偷偷取出了銀行卡里的存款去買股票,僅僅兩個月,我取光了5萬元存款,賠得一塌糊涂。這些都是司小丹的布藝店賺的。事情難以隱瞞,我便像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請求她的原諒。她的反應卻出乎我的預料。在發出一串凌厲的哭聲后,忽然像對待陌生人
樣望著我,然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連幾天,她用同樣的笑容面對我,我惶惑而又恐慌。
直到原諒我的那天,司小丹才說:“賺多少錢才算多,我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些生活。”
司小丹確實就是這樣。在沈陽,誰都可以輕易觸及城市的奢華,她對物質生活,卻心態平和,近乎天真。或許我早些懂得,就會對自己寬容些,而不是經常抱怨自己的無能,輕易就發出長長的嘆息。
幾個月里,我很難真正地感到快樂和幸福,在煩悶的心情里,自然冷落了司小丹。她開始問一些我以為莫名其妙的問題。“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感到了厭倦?”“是不是不像從前那么愛我了々”“是不是得到我之后,才不肯再珍惜?”
女人畢竟是感性動物,穩重成熟如司小丹,卻也只會遵從直觀的感覺。我以為這或許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而她則直接把我們日益升級的矛盾,歸結為我對她喜歡和對她愛的缺乏。
結婚兩年時,我和司小丹再也無法平靜而親近地生活。很小的事情,也能成為我們爭執的導火索。她開始哀傷于我們的婚姻,在很多的清晨,我能看見她眼角殘留著的淚痕。我想,她定對我極其地失望。
一天,司小丹終于和我說起她的前夫。那是一個很有錢的男人,膽大,霸道。他經營著家啤酒廠,有很多的錢。他能夠給予她富庶的生活,卻無法給她安分的感情。他更多地貪戀起城市的燈紅酒綠,經常不回家,最終使她絕望,選擇了離婚。
司小丹說,之所以嫁我,就是想過一份踏實的生活。她不怕清貧,但清貧中,兩人應該相濡以沫,她也不怕吃苦,但是苦中應該有一份相互扶持的信念。
司小丹和我說起前夫,是因為,這個男人出現了。在她的布藝店里,他送鮮花,送戒指。或許因為富足,對她已經嫁給我,全然不在乎。他后悔曾經對她的背叛,渴望與她重新來過,盡管被抗拒,也擺足陣勢,死纏濫打。
她的前夫,是一個可怕的夢魘。是我的,也是司小丹的。我深刻感受到她對他的感情,他的每一次出現,她都情感糾結得徹夜難眠。他的傾訴能使她流淚,他的哀求能讓她心軟。
我擔心,他執著地要挽回一切,最終會使司小丹冰冷絕望的感情死灰復燃。她之所以抵制他,只是恐懼他們曾有過的生活。而她此時迫切需要我的懷抱,也只是退而求次,不得已停留在避風港。
司小丹對前夫的念念不忘,使我沖動、偏激、瘋狂。她的情感偏向前夫,我就怨她恨她,她的情感向我靠近,我就自卑到了極點,以窮酸的嘴臉告訴她,該依靠的男人不是我。
在她的前夫一再地進攻下,我的陣地一再失守。她開始接他的電話,開始赴他的約。而我們日益頻繁地吵架,最終開始分床,開始談離婚。
在決定離婚的前一晚,我們喝了許多酒,也流了許多淚。我一遍遍地問她是否真的愛過我。她點了頭,又笑著說,最后的一晚,能不能別再吵,別再鬧。
這晚,我們有了久違的歡愛。然后互相擁抱著身體,祭奠我們在一起兩年的時光。一整夜,我們都沒有睡。我們互相感受著彼此的氣息和溫度,對即將分開的彼此,無限的眷戀。
也只這一晚,我忘了自卑,和自己的貧賤。
離婚后,司小丹離開了沈陽,從我的世界徹底消失了。
不像我的想象,她并沒有和前夫重歸于好,而是以決絕的姿態,與兩個男人一刀兩斷。她的前夫在一個月后曾來沈陽,他約了我喝酒,失意的兩個人在酒桌上爛醉如泥,仇怨漸漸地消解。
我們互相承認著自己在婚姻里犯的錯誤,互相傾訴著司小丹的好。忽然就說起那個共同聆聽過的故事。一對漁民夫婦,冬夜里沒有被子蓋,飽受寒冷的侵襲。丈夫心疼妻子,就把魚網披在了她身上。魚網自然無法御寒,可是,妻子卻非常滿足地微笑。
無論清貧,還是富庶,我們都曾使司小丹有過這種笑容。我們卻站在貧富的兩端,直到與這個女人分道揚鑣,才看清愛情的原點。
司小丹的所求,也不過如此。可是我們這兩個可憐可憎的男人,卻終究,誰也沒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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