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認,第一眼見到安安的時候,我的心里泛起的是一些情欲。她美,媚眼如絲,紅唇嬌艷,那么深的乳溝,只是一眼就陷落了進去。
(一)
是深秋的天氣,走廊里有陰冷的風,我穿過去的時候,就見到安安。她蹲在長椅上抱著膝蓋。我的心那么惻隱地柔軟了起來。我說,你可以去我辦公室。
暖和些。我補充了一句,臉微微地有些發熱。
那天夜里安安睡在值班室的小床上。護士來過幾次,讓我收診。每次回到值班室的時候。我都會拉開簾子看看安安。我變得有些不確定,看見她在,我會覺得有些安心。這樣的情緒,很古怪。
安安是小五的家屬。是第二天查房的時候見到的。彼時,她正拿著尿壺幫躺在床上的小五小解。小五的眼神那么冷淡,砸到安安的身上時,我疼了一下。小五是被人用鋼管打斷了腿進來的,陪護的人只有安安,小五看上去就是混混的角色,染著棕色的頭發,除了英俊別無其它。
護士已經抱怨了,21房3床的病人太難伺候了,輸上液體時不斷地動來動去,手一下一下地腫起來,又不得不重新扎針。他還非要怪是護士沒有做好。護士說,他的女朋友真可憐,他總是發脾氣攆她滾,晚上不許她留在房間里陪護。
老遠的地方,都能聽到小五在病房里吼,說安安從食堂買來的飯菜冷了,說安安離開的時間長了,說安安穿得太過花哨。我經過病房門口的時候,步子有些遲疑。我和同事調班,連著值夜班,同事說陳輝你想要評先進嗎?我忽然就明白,我是喜歡上安安了。
我在夜里值班時,會讓安安去值班室睡覺,因為小五總是讓她呆在走廊。我喜歡回到值班室的時候,看到床上的安安,很安好的模樣,就像等我回家的女人。我喜歡安安蹲在床上抽煙,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
小五是酒吧的小酒保,安安是酒吧艷舞女郎,穿薄紗露大腿的那種。他們是從一個縣城來深圳的,剛下火車安安就生病了,是小五去賣血換錢給安安交了住院費。他就為她做了這一件事,讓她決定永生對他死心塌地。
小五在酒吧很受歡迎,他和很多女人來往,安安逮到了一次,又一次。她的原諒好像沒有底線,這樣的縱容讓小五認為,安安是不會離開的。
安安沖著我笑,其實愛一個人的時候是必須要有一些恨的,因為這樣你才離不開他。安安說,我只能這樣了,兩眼一抹黑,一黑到底。
(二)
一個月以后,小五出院。
安安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我在大廳碰到她。她低著頭手里拿著一疊票據翻來翻去,我看到她的指甲油有些脫落了。我對安安說,我可以幫你交費,因為熟人的某些費用是可以減免掉的。
安安雀躍地說,真的嗎?
看著消瘦單薄的安安,有凄惶的情緒彌漫了上來,噎在我的心尖。她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和那樣一個男子在一起。但這是她的選擇,我能怎樣?
我幫安安交了住院費,讓同事分別開了兩張票據,我拿了一張給安安,她看到的時候眉頭舒展了一下,她說,我真擔心錢不夠交住院費,幸好醫院收費不貴。
安安對我說。陳醫生,我在白晝酒吧工作,有時間來看我跳舞。
我就去了。我看到安安跳舞時神采飛揚的模樣,看到臺下的人朝她歡呼和吹口哨。一切都那么混雜紛亂,而我的心,卻那么透徹的安靜。
安安還在街上賣打口碟。因為小五現在在家休養,所以安安需要負擔兩個人的生活。我常常去找安安。陪她一起賣碟,去酒吧看她表演。末了,我會送她回家,在路邊的湖南米粉店,一起吃一碗粉。
她會放上很多辣椒,辣得嘴唇通紅。我的喉嚨哽了一下,再哽了一下。我努力地低下頭去,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去親吻安安。
她是我所見過最特別的女孩。我身邊的女孩都是純白色的,她們中規中矩,她們清淡簡單,只有安安,那么熱烈,那么妖嬈,也,那么美。
后來小五回到酒吧上班,我不再去酒吧。我好像沒有立場去過問安安的事,只是在夜里值班時,我會在走廊里走來走去,我想,也許安安會突然地出現,就在走廊的長椅上。
(三)
我交了一個女朋友。她不穿超短裙也不染頭發,她不抽煙也不喝酒,她更不會像安安那樣,跳很妖嬈的舞。我和她一起看電影吃西餐,有一次經過湖南米粉店的時候,我說我想吃。她皺著眉看我,她說這樣的小店,太不衛生。
我開始想念安安和我一起埋頭吃湖南米粉的樣子。
安安偶爾也會來找我,開一些藥。感冒的頭疼的拉肚子的,在她看來,我可以拿到更便宜的藥,她總是嘖嘖地說,認識做醫生的朋友真好。她有時也帶姐妹來,那些女孩來做婦檢來做人流,她們在我身邊說笑的時候,醫院的同事總是用異樣的目光來看我。我會找熟人給她們做檢查,會自己墊錢給她們做手術。
而在安安和她的朋友眼里,我是一個在醫院里很吃得開的醫生。我愿意去幫助安安,愿意她的朋友帶著羨慕的目光看她。
有一次竟然是安安來做人流。她拿著一瓶水喝下去的時候,我搶了過來,我說你現在不能喝涼水。她的目光怔怔地,她說,陳醫生,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遲疑地開不了口。我是想說喜歡的,但我怕這樣會讓安安不再來找我。安安說。那些錢都是你幫我墊的?我無意中看到了繳費單
女友來的時候,我扶著安安從手術室里出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轉身走掉的時候,我沒有追上去解釋。我的眼里、心里都是安安,我從來不知道我可以這樣喜歡一個人,愿意為她上刀山,下火海。
很多愛情的情緒在我身體里繁盛生長,滿滿的都是疼痛。我想,為什么不是我先認識安安的呢?我可以為她賣血,可以陪她吃苦,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但安安的身邊,有著小五。即使他只是酒保,即使他脾氣很壞還很花心。
我沒有機會陪著安安吃苦,沒有機會在安安無助的時候為她賣血,所以,我輸了。
(四)
小五又住院了,這一次是車禍。他惹了那么多風流賬,有女人伺機報復也是可以想象的。有段日子,安安沒有再來找我,但她的姐妹有。她們早看出我對安安的感情,她們說,你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安安的,而安安是欠了小五的。
有個富婆看上了小五,包養了他。安安把他們堵在床上,她讓他跟她回家,小五卻把安安毒打了一頓,認為是她斷了他的財路。
小五死性不改,安安執迷不悟。愛情對安安來說,就是一個死結,怎么也解不開。
那天夜里,我讓安安去值班室休息的時候,她突然反鎖住了門。
她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我承認,我第一次見到安安的時候,是有情欲的情緒,但當安安開始十指翻飛地撕扯著我的衣服時,我卻蒙掉了。
安安咬住我的嘴唇,舌肆虐侵略。我全身痙攣,只能靠著深呼吸才能喘氣,大腦里轟一下炸掉了。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我很奇怪,平時這樣的夜晚,事故總是不斷,但那天沒有一個病人,我的身體在安安的面前,變成一艘鼓鼓的風帆,想要不停地前行。
我對安安說,離開小五,好嗎?
安安說,陳醫生,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小五這次住院,用了更長的時間,他從外科轉到了內科,因為他的睪丸被人摘除了。是我。我獨立地完成了手術,這其實是一個很小的手術,之前他喝了加過安眠藥的水,我推他到手術室的時候,他一直沒有醒來。
我知道我已經萬劫不復了,但我愿意為安安做任何事。即使知道安安和我的那一夜不過是用來要挾我為小五動手術,她想要讓小五永遠不能花心,她想要留小五在自己身邊。她除了讓他不再是個完整的男人,已經別無他法了
她找人打斷他的腿,找人劃破他的臉。找人用車禍來威脅警告他,他以為那些都是其他女人的手段,其實全部是安安。
她的愛,那么無可奈何,只能用這樣荒涼的方式來走到最后。而我,明知道這樣做的嚴重后果,卻也無可奈何,因為我愛安安。第一眼在走廊的長椅上見到她的時候,就愛上了她。
沒有等到醫院查,我就先去自首了。小五紅著眼問我為什么,我說因為我愛他。小五崩潰一樣地罵我神經病。變態狂。
我知道我從此以后將永遠背負著“變態”這樣的稱呼,我竟然會愛上自己的男病人,還給他做了那樣的手術。我知道,等待我的還有法律的嚴懲。
安安來看過我一次。她給我買了一件外套,是純白色的。她說,陳醫生,對不起。我說,沒什么,以后我還可以自己開診所,我有醫術,怎么都不怕。
我找不到話來安慰安安,我知道從此以后小五就真的屬于她了。只屬于她一個人。而我,永遠、永遠地失去了擁有了安安的可能性。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安,她想的,我能給的,都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