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錢大寬可能變心了。
有人看到他與一個女人在酒吧里推杯換盞、十指相扣。當然,那個女人不是我。
忍不住打電話去一探虛實:“大寬,為何這么久都不聯系我?”
“我很忙。你有事?”隔著聽筒,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聽得出他一定是面無表情。
你有事?這句話問得我一時語塞。許久沒見到男朋友了,找他還得要有事才行。這,還是我男朋友么?
我與錢大寬從16歲到25歲,一戀9年。本以為還會有許多個9年等著我們攜手走過,不曾想就在第10個年頭來臨之時,出了岔子。
如何是好?
2
只好去找裴宗念。
裴宗念是我與錢大寬共同的朋友,我跟錢大寬如膠似漆的那幾年,他沒少做我倆人的電燈泡。更沒少吃過我煮的飯。于情于理,他應該能對我說句實話。
裴宗念嘴里叼著一支煙,懶散地趿著拖鞋過來開門,一看是我,眼睛便瞇成一條縫,嬉皮笑臉地:“呦,怎么瘦成這樣了?追求骨感美沒錯,骨感成掃把桿可就過7啊!”
總是這么沒正型兒。學生時代的裴宗念還是一個少言寡語的內向少年。9年前,錢大寬對我說:“我喜歡你,周若嫻。”坐我們前排的裴宗念驚詫地回頭,他的臉微微一紅,又做賊似的回過頭去,臊眉搭眼的樣子。時問是個可怕的東西,幾年光景便把那個連聽別人的秘密也會臉紅的少年打造成現如今這個絮絮叨叨、話多錢少的浪蕩公子。世事無常,令人唏噓。
如今我沒心思跟他開玩笑,只說:閃開,讓我進去。
心力交瘁到多站一會兒都累到不行,進門我就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半天沉默不語。要讓一個男人供出他死黨的秘密,像直接發問這種路子是走不通的,還是要講究點策略。
裴宗念笑嘻嘻地遞過一杯咖啡,我不接,冷眼看他。他終于沉不住:“姑娘,敢問我哪兒得罪你了?瞧你這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式。”
我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錢大寬對我不忠,他劈腿了。”裴宗念的眼睛明顯閃過一絲慌亂,可是他說:“他沒有,你不要瞎猜。”
裴宗念說謊了。多年交情,我太知道他說謊時是什么樣子,所以我剛才盯住他,生怕錯過蛛絲馬跡。“裴宗念,連你也瞞我?好,就當我沒來過。”有了答案,我起身離開。
他欲言又止。
3
闊別一月有余,我的男友錢大寬終還是約見了我。畢竟只要沒有攤牌,我便還是他的正牌女友。
可是,正牌又怎樣?天知道這個正牌什么時候就會被捕牌,或許就是在下一刻。我惶恐不安,等人宰割。
沒有噓寒問暖,一見面錢大寬抱起我就直奔雙人床而去。仿佛我還是令他無限眷念的親密女友。我配合地與他恩愛,體驗這貌合神離。
是的,我沒有拒絕他。錢大寬一向自詡為講義氣的男人。他若已決定與我分手,便不會再在肉體上與我糾纏不清。
我依舊不能開心,或許錢大寬選擇不與我的身體分手,可是,他的精神已與我剝離。毋庸置疑。
大寬總是很忙。
即便不忙,見了面兩人也是相對無語,徒增無趣。苦悶到頂點了,我約裴宗念出來喝酒。
“好像吞了只蟲子,咽下去惡心,吐出來也惡心。”幾杯威士忌之后,我開始大倒苦水。
裴宗念坐我旁邊,喝著酒聽我形容這遭人背叛后的心情。
“他最終回到了你身邊。”他還是在幫錢大寬說話。
“呵呵,沒有人甘心做回收站,我也一樣。錢大寬他當我是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憑什么?”我也有怨婦的一面。
“裴宗念,我是不是沒有魅力?”我又盯住他,酒精的作用使我雙眼迷離,好吧,或許這是我有心之舉。總之,此時的我太想讓身邊這個異性朋友認同:我周若嫻并不是沒有魅力。
裴宗念沒有回答,就只是看著我,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深遂而曖昧不明。竟然接招,我猝不及防,敗下陣來。躲開他的注視,我淡淡地抿了抿酒杯,勉強掩飾掉不知所措。
裴宗念把眼光收回,晃晃腦袋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本性:“想勾引我?我一定全力配合。若嫻,就對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這事兒只要你不介意,我是不會介意的。你知道,我沒有女朋友,正饑渴著呢。”他沖我眨眨眼。
我皺皺眉。俗不可耐的裴宗念,什么話到他嘴里都能變了味道。哈哈,我終于忍不住大笑,明白裴宗念是在調節氣氛逗我開心。這家伙總是能讓我笑。而錢大寬,他總是能讓我哭。
原本是陪我喝酒的,最后裴宗念卻喝到辨不清方向。醉酒后的裴宗念,話比往常還要多。
4
我決定咬牙原諒錢大寬的背叛。
與錢大寬一起9年了。9年,從少不更事到長大成人,我的人生路上遍布了他的腳印,就這樣一路踩踏下來。我并不知道如果失去了錢大寬,我的世界會不會坍塌。因為我連想象一下“失去他會怎樣”的勇氣都沒有。
習慣,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去超市買了一堆食品帶到錢大寬的住處,我花費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做出四菜一湯。最后一道菜出爐的時候,錢大寬從身后抱住我,他輕輕地說:“若嫻,謝謝你。”
我不知道他在謝我什么,是煮飯還是其他?對了,說過要原諒他的,結果我又在鉆牛角尖了。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晚餐結束,床事開始。與我一起,錢大寬自是輕車熟路。翻云覆雨,我幾乎忘掉一切煩惱。
“蘇蘇。”錢大寬在我身上說。
什么?我奮力把他推開:“你,喊我什么?”我記起了:“蘇蘇?是不是你們公司那個蘇蘇?是不是?”
錢大寬不再說話,任由我問來問去。他這是默認了。
我像一個潑婦那樣撕扯他:“你不要臉,你混蛋!”他任我打罵。我絕望到嚎啕大哭,我哭的樣子一定更像一個潑婦。我把衣服胡亂套在身上,沖出錢大寬的家。他攔住我問:“你去哪里?”
我吼道:“你滾開。我要去找裴宗念,繼續做剛才沒有做完的事。裴宗念大概不會喊錯我的名字的,對吧?我的運氣不會那么背的,對吧?”
錢大寬就真的滾開了,他此時的樣子真像個懦夫。
5
敲開門,我撲在睡眼惺忪的裴宗念身上委屈到失聲痛哭。裴宗念完全被嚇清醒,忙問我:“若嫻,發生了什么事?”
巨大的心理失衡使我瘋狂,難以停止。沒有告訴他這是怎么回事,我一點都不想再回憶那些恥辱,我一邊扯掉自己的衣裳一邊說:“裴宗念,你不是說你饑渴么?”
裴宗念上前制止我,我上前糾纏他。各自堅持、互不相讓。最后,裴宗念沒有辦法了,他抱起我,把我扔進臥室。然后,他在門外小心地對我說:“小嫻你在里面冷靜下,一會兒我帶你出去飆車。那什么,保證比做愛刺激。”
本來絕望到連死的心都有了。聽到他這最后一句,我竟又差點笑出來。
裴宗念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裴宗念用他的敞篷車載我駛向海邊。海風有些冷,吹在臉上隱隱作痛。此痛卻能抵減掉部分心里的痛,我似乎輕松了好多。
“若嫻,如果真的痛苦就放手吧,幸福還會有的。比如說……”裴宗念不說了,他望向我。天黑,我看不清他眼睛里的內容,不好判斷他想表達什么。卻是知道,他從來沒有這么支吾過。他是想說,他喜歡我么?
如果是,我又能真的給他愛,接受他嗎?我沒有答案。他在我心里究竟是救命稻草還是其他什么,我才剛剛開始想這些問題,目前還沒有答案。
只好沉默。沒有容我沉默太久,裴宗念拉起我的手把我拖回車里,他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比如說,以后跟大寬吵架了,就找我出來喝酒、兜風。心情好了,就又能感到幸福了。”我側過臉去看他,我能看清他的臉,他是笑著說的,迎著風一臉燦爛。
他的燦爛沒能感染到我。我把視線緩緩從他臉上移開,落寞地看著車外那片海。他剛才就是想說這些么?
錢大寬坐在裴宗念家門口。他還是來找我了。
一見是他,我轉身離開,裴宗念卻把我拉回來,送到錢大寬身邊:“錢大寬,是男人就別再惹若嫻生氣。若有下次,我便對你不客氣。”錢大寬忙點頭。我稀里糊涂就被錢大寬帶回家。邊走邊回頭,裴宗念站在那里,像尊雕塑一動不動。我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臉,可是已經走太遠了。
6
事到如今,我仍肯跟隨錢大寬回去,大寬受寵若驚,待我好似失而復得的寶貝。他對我說,自從我跑去找裴宗念,他便真的慌亂了。終于發現,我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看得出,大寬這次是真的回頭。他也認為我愛他所以從此原諒他。
事實卻是,我只是因為習慣。習慣果然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它能使人喪失重新來過的勇氣。
事實又是,從此我的心里滿滿的竟都是裴宗念。連我自己也始料未及。
總是想起深夜的海邊,裴宗念說:“若嫻,若真的痛苦就放手吧,幸福還會有的。比如說……”比如說什么?他其實想說的是比如他自己吧。是的,這個我知道。
而他是我的朋友,他亦是錢大寬的朋友,所以他斷不能說出口。這個,我也知道。
許久以來,與我戀愛的是錢大寬,與我志趣相投的卻總是裴宗念;與我戀愛的是錢大寬,令我開心的卻總是裴宗念。我總是忽略又忽略,9年前如此,9年后依然。
那次在酒吧,醉酒后的裴宗念話比往常還要多,他說:“周若嫻,當年我就是因為什么也不敢說,才錯過了。打那以后,我就什么都敢說了。”
我與錢大寬結婚的那天,裴宗念沒有來,因為錢大寬根本不想邀請他。我不解:“他是我們的朋友。”錢大寬嗤之以鼻:“你認為我們跟他還可以做朋友么?”我低頭不作回應。
他話中有話,我心中有鬼。
7
以為再也見不到裴宗念了。卻又在兩年后見到他,就在市區某一條普通的大街。
當時我與錢大寬一起。錢大寬拍了拍他的肩,裴宗念作驚喜狀回敬他一拳,之后他兩人不成不淡地扯東扯西。這期間,裴宗念沒有看我一眼,他當我透明。
終于沉不住,我說:“裴宗念,你好嗎?”他這才上下打量我一番,笑對我說:“我很好。周若嫻,你終于不再像掃把桿了。”我也笑:“可你還是那德行。”笑過之后,他對我們再無話說。我與錢大寬對他也再無話說。
“那,再見。”
“好,再見。”
一步,兩步,三步,背道走。我用力隱忍了相思,不去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