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就說我很無恥,明明不愛李香艷,還不讓她離開。可是后來我卻不得不主動離開,因為我發現自己愛了,李香艷。
第一次遇見李香艷時,是在京南路,她穿著緊繃的藍色牛仔褲,后邊的馬尾一甩一甩的,屁股一扭一扭的,錢包就從牛仔褲的后兜掉了出來。我快步走上前去,將錢包拾起來遞給他。她扭頭,笑出八顆瓷白的牙齒,說,“謝謝啊。”我對看起來不香艷的女人不感興趣。后來,她對著我的背影大喊:“喂,我叫李香艷。”
再次遇她,還是在京南路上,我被柳眉青筋暴露地追著屁股打,她一邊打一邊喊:“宋天平,你個感情騙子!”是啊,打就打吧,你甩人家還不許人家出出氣嗎?李香艷就是這時候出現的——估計是我的窘相實在讓她看不下去了,她大刀闊斧橫刀立馬擋到了我前面,說,“我是他老婆,有事兒和我說。”強硬的柳眉瞬間低眉順眼下來,似看見一把桃木劍的妖精,做著最后一絲掙扎說,“這樣的男人你還要?老娘還給你。”說完,噼里啪啦走了,留在空氣里刺鼻的香水味,遲遲不散。
說真的李香艷一點兒都不香艷。T恤牛仔,凌亂的馬尾,皮膚雖自,卻有星星點點的小雀斑,甚至還有一點小肚腩。不過睫毛很好看,一睜眼一閉眼,像兩把小刷子,刷呀刷的就刷的我說,“我請你吃飯吧。”
“我想吃西餐。”她說完,右手往前一扯,后面扯出一只模樣奇怪的小狗,“還得帶上來福。”然后,眼睫毛又刷呀刷的。于是,那天,我就拖著她,她拖著來福去了KFC,答謝她公子落難、小姐搭救的援手之情。
李香艷含著一大嘴的漢堡口齒不清地說,“怪不得你被打,這也算西餐?不過,你這么好的一副皮囊打壞了怎么辦?那女人一定不是你老婆吧?看著就不像。肯定是你在外邊欠的情債。不過,一個男人這么給一個女人追著打,不還手不還口,能壞到哪去?”
知我者李香艷啊,我看著她,真有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2
從我說“李香艷你這名字好特別”到我說“李香艷,誰給你起了這么土的名字”僅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我每天去李香艷的寵物店找她,寵物店就在京南路上。事實上,我認為我并不愛李香艷,她一定是那種沾上就甩不掉的女人。但,我還真有點離不開她。
我一說我有點離不開她,她第二天就帶著她的皮箱,帶著她所謂的嫁妝,帶著她的來福住進了我的家。她像只鴿子一樣撲啦啦地在我面前飛來飛去,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頭升起一大股溫暖,一波一波地涌向我。
然后,我們就做愛了。
李香艷的身體飽滿得如同豐盈的小麥,我攬過她,她的身體漸漸地由強硬到柔軟,我吻她粉粉的唇,粉粉的舌,粉粉的胸前那兩朵,她像只點著小櫻桃的奶油蛋糕,讓我捧在掌心里欲罷不能地品嘗。
后來的后來,我發現我襯衣被她攥緊的皺褶,還有淺藍床單上那抹暗紅。我開始后悔了,誰說過,招惹狼女也不能招惹處女啊。
我將衣服一件一件給她穿回去,她小魚一樣哧溜一下貼上來,傻傻地笑:宋天平,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了。以后我還得給你生孩子昵。
我忽出了一身冷汗。栽了。
3
李香艷說我不是壞男人。可是,不是壞男人不代表就是好男人。我是在我生日那天動了離開她的念頭的。
那天,她撲了粉,涂了桃色的胭脂,點了桃色的唇,然后晃著白花花的大腿,說,“老公,我香艷嗎?”我真愛聽她叫我老公,甜膩膩的,滑溜溜的。不過我還是故意皺著眉頭煩躁地說:“一點都不,好嗎?”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煩躁,神秘兮兮地讓我閉眼,掏出兩件情侶衫,我以為是我們兩個的,原來是我和來福的。那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和她的小狗來福同一天生日,只有她李香艷辦得出這樣的事情來,讓自己的男人和一只狗一起過生曰。她摟著我的脖子,親著我的嘴,說,“老公,有了孩子我給你們三個買。她還說:我代替來福許個愿。”說完,閉上眼睛,睫毛掃下一層暗暗的影子,嘴唇一張一合,讓我不得不承認她真好看,那一刻,我真想和她的愛情可以天長地久,壽比南山。可我聽到她代替來福許下的愿望,瞬間讓我從頭涼到腳,她說:“愿宋天平與李香艷白頭到老,生個七男八女。”
我說:李香艷,你很想結婚然后給我生孩子嗎?
她說是啊、是啊、是啊。
婚姻,孩子,讓我莫名其妙地煩躁,我必須離開。我就說,處女不能招惹。真想狠狠地抽自己。
李香艷之前我有很多女人,煩了甩頭就走,被女人罵過,打過,以死相逼過,但沒有誰能攔住我流浪到下一個女人懷抱里的腳步,可想到離開李香艷,我竟然有股莫名的傷感。
這還是手底下女人如過江之鯽的宋天平嗎?
我就說我很無恥,要離開,還不忘做最后一場愛。
那天她將安全套吹成一個大泡泡,說:“老公,我們不用它好不好?”我說:“好!”李香艷是個聰明的丫頭,她現在已經能夠快速引領我的欲望,上還是下,生還是死,我已經完全是這個丫頭的俘虜了,那天我們從床上到地下,撞到了落地燈,撞到了透明的玻璃茶幾,撞到了來福,我突然想一夜之間,傾其所有的全部給予李香艷。
然后,我有無邊無際的絕望,我有不離開她的理由嗎?
需要理由嗎?
4
我沒有想到不離開她的理由。但我拿柳眉當了離開她的理由。我帶柳眉離開了,柳眉是不是愛我我不知道,但是她是我能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女人。走之前,我將冰箱塞得滿滿的,狗糧買的足足的,將一張銀行卡塞到了她最愛的那件桃粉色的小內衣里。我第一次甩人甩得這么牽牽絆絆,誰讓我這么背,碰到想要牽絆我的女人?
想到這。我狠狠地關上了房門,淚,卻充滿了眼眶。
車窗外,我看著寵物店里的李香艷,凌亂的馬尾,牛仔T恤,一如我見到她時的樣子,她永遠那么活色生香。而我,是一個精神肉體都疲憊了的男人,怎么順著她的步伐,和她地老天荒。
我在離開李香艷1000公里的地方,讓柳眉走。柳眉這次沒有打我罵我,她說,“你是不是愛上了李香艷?你知不知道我多愛你?我真想殺了你!”柳眉也是個好看的女人,只是更風情事故一些,不像李香艷毫無心機,想起李香艷,心頭又涌來大波大波的溫暖。
我沒有看見柳眉決堤的淚水。當我再看向柳眉時,她背對我,朝我擺了手。說再見。
我一遍一遍地想念李香艷,今天比昨天多想一次,明天比今天再多想一次。
5
我依然在這個城市尋找不同的女人,我還是那個手底下女人如過江之鯽的宋天平,我給她們買桃色的脂粉,給她們買桃色的內衣,在她們身體里、心里狠狠地呼喊李香艷,這個唯一刻著我宋天平的痕跡的丫頭,不知道她和她的來福好不好?
再沒有女人提過給我生孩子,沒有女人找我要我的婚姻,她們說我是無恥的宋天平。再也沒有一個人像李香艷那樣糾纏著我,可我,突然感覺自己如同這個城市一樣,虛無而又空妄。
我以為我的心可以裝下一個女人,就還可以裝下另一個女人,我現在才發現,身體可以,心,不行。
我想念她,無比的想念。
收到那條信息是我在這個城市呆了一年后,想念一個人三百多天后,據說那天這個省會城市每個人都收到了那條信息:老公,你在哪兒?你走了,來福也走了,一個人好孤單。
那一瞬間,我像被誰釘到了十字架上,大腦支配不了四肢,心與身體一半上天一半入地。
一定是她!我的李香艷,她說,一個人好孤單。
我想偷偷地回到那個城市,偷偷地去寵物店找她,在一個角落里偷偷地看她,偷偷落淚。
可我趕到那時,寵物店已經變成了手機店,來來往往的路人,進進出出的男男女女,沒有我的李香艷。傍晚,我走到手機店里。店主是個矮胖的廣東女人,她說,“那個女孩子好可憐的,兌了店,找男人,還被騙了錢,還一直找呀找,據說到外地找了,好好的女孩子,非一棵樹不上吊。”
我就是那棵吊死她的樹。
我走出店門,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我眼淚噼里啪啦地落下來。我看著紛繁喧囂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往哪去。可能因為我眼里那噼里啪啦的眼淚,矮胖的店主追上來氣喘吁吁地說:你是不是宋天平?
我說是啊、是啊、是啊。
她說:這是她的手機號碼。這是她臨走留給我的,說如果有一個叫宋天平的男子找她,就把號碼給他,還有這封信。
矮胖的店主最后說了一句:年輕人就是瞎折騰。
然后,顛顛兒地走了,那一刻,我覺得她輕盈得像只蝴蝶。
打開信,娟秀有力的字,一筆一劃,如一把刻刀,字字刻在我的心里:宋天平,你若不出現,我這一生不是在找你,就是在找你的路上。
找吧找吧,累了就不找了。
6
我回到我和李香艷的房子,防盜門上一層厚厚的灰塵,我一吹,迷了眼睛,淚水就流下來了。她可能很久很久都沒有回來過了。里面我們的拖鞋,我們的睡衣,我們的情侶水杯,我們的牙刷彼此依偎著,我們的,我們的。
我將李香艷的東西,統統裝進皮箱,半個小時,將房間一掃而空。我將這些東西,放到了小區的保安室,然后告訴保安,明天有個叫李香艷的女子來取。
我賣掉了房子。
辦完這一切,我給李香艷打了電話,我想最后聽聽她的聲音。她聲音嘶啞而又顫抖她說:宋天平,你給我滾回來。
我說:房子我賣掉了,卡放到了小區保安室的皮箱里。密碼是我和來福的生日,李香艷,找個好人嫁了吧。
那邊是歇斯底里的一聲“宋天平”,像一把火熱的烙鐵,烙下了此生最深刻的印。我掛掉,打開電池,取卡,扔掉。
這是我能為我愛的女人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給她足夠的錢,然后斷了她的念想。想我的念想。
夜有些深了,城市的街頭永遠這么琉璃璀璨,歌舞升平。不知道哪家店里傳來姜玉陽的聲音:
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所以選擇退出
因為愛你所以讓你
選一個更好的歸宿……
沒錯。我給不了李香艷幸福,我在20歲那年,換了腎,它像一顆有著倒計時的定時炸彈一樣,一天天逼著我,我的身體告訴我,它開始排斥這顆腎臟。還有,我在那年也知道了,我先天不育,我知道我此生做不了爸爸,也讓自己愛的女人做不了媽媽。
這些年我放縱自己的身體,可是,李香艷收了我的心。我能不離開嗎?我不能。我流浪到不同的城市,經過的每一個城市我都在那些斑駁的墻壁上深深地刻上我心里的句子:宋天平永愛李香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