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譚眉是我第一個女人。
那時候,我是處男,純潔得不得了,是譚眉主動找上了我,約我某時某刻在校外小旅館。我先去了,淡藍色的窗簾,外面有陽光,我局促地坐在床沿上,隔壁有男人女人糾結放浪的聲音,我聽著聽著,渾身燥熱,急切地想要找到出口。
譚眉在這個時候出現,她喘著氣,飽滿的胸口因此而一起一伏,我做吞咽的動作。事后,譚眉纏在我身上,她咬我的脖子,說男人的喉結其實很性感。
那次過后,譚眉就不知所蹤,連畢業證也沒拿到。
2
若干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一天譚眉其實不是愛上我,若不是我,任何一個阿貓阿狗她也會跟他上床。因為,隔壁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的初夜。
她的這兩個最初都給了我們學校的一個高干子弟陳明。陳明許了她美好的前程,許了她一生一世的諾言。但陳明說,她那樣一個鄉下妞,他不過貪她新鮮。男人在床上的話怎生信得!
譚眉記住了。離開我的身體之前,她其實眼睛里似有淚光,她拿手指貪戀我的胸膛,說,你愛我嗎!
我摟緊她,說,愛。
譚眉就笑了,很輕蔑的那種。
若干年以來我一直記得她的那種笑。我覺得她一笑傾城。譚眉傾了我的城池。以后,我做春夢,譚眉必是女主角,在夢里她跟我繾綣,常常讓我不能自己。在現實中,我跟不同的女人上床、做愛,做愛做到登峰造極時,我總是要喊譚眉的名字。
很多知道這事兒的人管我叫情圣,說你去找那個譚眉啊!
我找了,但,遍尋不到。我甚至追到了她的老家,她老家在晉北一個偏僻的村落,時至今日,那地方仍舊流行換親的玩意兒。她被換給了村長的傻兒子,念大學是她拿命抗爭來的。盡管如此,她家里沒錢,是那家人供她的,當然,上完學之后她也必須要回去結婚。
有些事于有些人來說,就是宿命。
認識陳明時譚眉也以為自己的命運出了轉機,但,千回百轉,最終,她又回到原點。
她是不甘的,所以,她又偷著跑了出來。從此后,不知所蹤。
3
我32歲那年,再一次遇到譚眉。是在這城里一家新開的桑拿會館,我領幾個外地來的客戶去桑拿,她站前臺,姿勢慵懶。
我幾乎一眼就認出她,她給我開票時我捏住了她的手,說,譚眉,你不認得我了?
她抬起頭來,瞇縫著眼晴端詳。三十幾歲的女人,她的眼角,已經有細小的紋路,但她仍舊那樣耐看,至少是在我眼里。我見她的剎那,若干年前她青筍般的身體旖旎再現。
我幾乎等不及的,就在那家浴室的包房里,再一次要了她。
而立之年的譚眉,酥媚得仿佛妖精轉世,她不停在我身下輕吟淺唱,她的腰,她豐滿的胸,她不停攪動起來的身體,她像個女王似的,在我身上不停索取。
我笑她,我說這么些年你去當尼姑了呀?
譚眉不答話,拿一副滴血似的紅唇,軟軟游走在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就轟的一聲,覺得內心最深處有什么東西瞬間塌陷了似的,我緊緊摟住她的細腰,我要把她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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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后,譚眉成了我床上的女主角。我常常約她,她只要有時間也會應我的約。在床上,譚眉住往表現得比我還要急切,她不矯情,每一次都直入主題。她總是邊啃我青茬的下巴邊呢喃,死人,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你。在最高潮時,譚眉用家鄉話叫床,我聽不懂,但每一次,她一喊,我就會身體僵直,禁不住地噴薄而出。
我以為譚眉愛我,或者,只有一點點也是好的。問她,我說譚眉你愛我么?
她穿衣,頭也不回,不答我,不說愛,也不說不愛。穿完衣服后,一聲不響地走,仿佛她是嫖客,而我,不過是靠身體來尋求一絲溫暖和片刻歡娛的人。
她的這種態度氣極了我,我賭著氣一直不找她,我還帶了其他女人在她眼前招搖。譚眉仍舊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在人前,她當我如同陌路。
我真的有些灰心了,好幾次,我把她的電話號碼調出來,想刪了,但終究沒下得了手。
還在我兀自矛盾和掙扎的時候,譚眉主動找上了我。自我們重逢以后,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找我,我興奮得不得了,像發春的十七八歲的少年。
譚眉一見到我就急急吻上來,風卷殘云的。我呼應,來不及思考,但應著應著,我發現自己的嘴里很成,我睜開眼,看見譚眉,流了滿臉的淚。
我驚了,扳她的肩膀,我說你怎么了々但譚眉不應我,她只管拿她的手,拿她的唇,拿她軟綿綿的胸,貼到我的身體上,嚴絲臺縫的,她說,大齊,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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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開了她的衣服,她的身體斑斕地開著花,青的、紫的、瘀紅的,一只乳頭上,甚至還有剛凝的血。
我看著,心猛地緊縮。很多年很多年以來,我以為自己已不知道什么叫心疼女人。
我停住,問她,這都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言語,我搖她的肩膀,我說這么些年,你究竟是怎么過的?
譚眉吸了一下鼻子,低頭,有發零亂地覆住她光潔的額。她說,能怎么樣呢々家不敢回,在外面擦皮鞋,搓澡,端盤子,什么都干過,后來認識了個男的,給我們飯店送煤氣罐的,對我好,就跟了他。誰知道被家鄉的那幫人找著了,我拉著他跑,跑到一個工地時,他被一根鋼筋絆倒了,那么巧,一塊石頭正好硌了下身,廢了。從那以后,他想要我的時候,就掐我、咬我
我抱住她,我堵她的嘴。但譚眉卻躲了我的唇,她不看我,說,這就是我的命!
我摟緊她,摩挲她單薄的背,我拿拇指擦她的淚,但她的淚落完一層又一層,沒完沒了,她的眼,被淚水浸得那般瑩潤,但卻像死灰似的,連星星點點的光芒都沒有。我抱住她,我說譚眉,我帶你走,你跟我走,我愛你,十年前我就愛你。
但譚眉卻推開了我,她看我,直愣愣的,看著看著,她的眼睛里就又涌出淚來,她狠狠環上我的腰,號啕,大齊,我沒有那個命呀,他是為了我才廢的,我不能扔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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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過多少日子,譚眉卻慘白著一張臉來找到我。她說,大齊,帶我走!
我一下子就愣了,不知道要怎么樣回答她。幾乎是沖口而出的,我想問她,你不是說一輩子也不會拋下你的男人嗎?
但,轉瞬,我還是第一時間應了她,我說,好,等我把這樁生意談完。
譚眉的眼睛就一點一點有了笑意,她那一天很中規中矩地吻了我的唇,還幫我整理了領帶,像個妻子。然后,她把手熨帖在我胸前的領帶上,說,我等你。
那一天過后我沒有再主動找過譚眉。而譚眉,許多年前她求陳明帶她走,許多年以后,她求我帶她走。我也不是沒有想過真的拋下這幾年辛苦打下的江山跟她遠走高飛,但,僅止是想想而已,終究,還是要作罷的。
我終于明白,原來說要帶一個女人走,和真的帶一個女人走,是有著天上人間的分別的。只是,我不知該跟譚眉從何說起。
譚眉仍舊在等我,她在等我的天方夜譚,等我做成一筆大生意后跟她雙宿雙棲。她哪里知道,那個時候,我所謂的大生意,不過是應了我父親一個老戰友的介紹,去相了親。對方是個海歸,高知,父母是政府要員,她也在市直機關工作,權力不小,這親事若是成了,于我的將來,必有助益。
那女人有段較短的婚史,但我不在乎,這個年齡再談婚姻,愛情究竟還能占多少比重,我很茫然。或者。這就是生活,我們務必要為了各自的目的,做一回上帝的提線木偶,誰也無法定制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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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譚眉比我還要懂得,她經歷了世間那么多冷暖。
但,我沒想到,這一次,譚眉竟是認真的。
我輾轉在兩個女人之間,好幾次,差點穿幫。譚眉問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說不,怎么會呢?你不要瞎想。
但其實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良久,譚眉不做聲,她最后一次離開我時只說了一句話,她說你若是后悔了,告訴我,我不怪你。
我的心,就跟著這句話一點一點往下沉,直到,沉得萬劫不復。
就在我躇躊著不知該怎么樣跟她攤牌的時候,她出事了。
她的男人終于發現她背叛了他,發了瘋似的打她。那天下著雨,很多人圍觀,據說,譚眉很傻,不跑、不喊,也不反抗,一心求死似的。最后,她倒在雨里,瞇縫著眼晴對男人說,我不欠你了,我還了你兩條人命。
男人放下兇器,捧住她的腰,哭了,說譚眉你欠我,你這輩子下輩子其實就只欠我一個男人!
他搖她,她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高高的飛,低低地、軟軟地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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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被公審,我去了。坐在一大群陌生人中間,我淚流滿面,我很想說對不起,可是譚眉已聽不見。我只是想讓那個男人帶她遠走高飛而已,我沒有想到他會就此殺了她。
如果,譚眉,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的話,我是一定不會打那個匿名電話,告訴他你在外面有別的男人。
但這些,是否對于你來講,從來就沒有重要過呢?
重要的是,男人并沒有相信我,或者,是他不想相信。到最終,還是你跟他主動承認的,你說你不但有別的男人,還有了那男人的孩子。他低著頭喝酒,受不了這赤裸裸的刺激,他在打你的時候還一直在問,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為什么要親口告訴他。他還逼問你,那個奸夫到底是誰?
你不肯說,到死,你都不肯說。
你以為我愛你,就像你愛我那樣愛你。可是,你不知道,我只是一個那樣涼薄、那樣自私、那樣自以為是的男人,我跟陳明,其實沒有什么兩樣!或者,是你看透了,是你歷經這些之后終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永遠都是這世間的陪襯,你再抗爭,終究無力。
譚眉的身后事,我一手料理。我幫她殮了葬,花錢讓人給她美容,她的臉,仍舊白哲,我以為她會閉不了眼,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出賣了她。但她沒有,表情很安詳。好像終于得到解脫。我撫她的臉,心中一遍又一遍,我想問她,譚眉,如果有來世,我說我想帶你走,你,還會不會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