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宇的時間表總是這樣緊巴巴的。8月10日上午10點,我們坐在了陸通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之后,找他的電話就接連不斷。會議室的房間不大,墻上掛著不少獎狀與證書,正對著我們一張是“中國政法大學兼職教授”的牌子。“我們可以聊一個多小時,12點我有一個當事人需要接待。”他說。
從1991年獲得律師資格證開始,他在律師行業已經呆了整整17年了,這個數字也恰恰是改革開放后中國律師業的成長年齡。“我應該算是中國律師行業的老人了,因為我對這個行業實在是太熟悉太了解了。”劉紅宇毫不謙虛地說。
最早下海的律師

1984年劉紅宇畢業于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專業,至今,整整25年。從做警員到從商、再到民營律師,“我所經歷的故事講上三天也講不完。”
如今,他已是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律師之一,或者,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這個圈子里的‘年輕下崗老干部’了。”
然而,這個圈子里的“老干部”幾乎從未進入普羅大眾的視野,也幾乎從未接受過媒體的采訪,從網上搜索,也未能找到關于他的只言片語。除了青聯常委的名銜,他也幾乎沒有擔任過法律行業之外的社會職務。
1980年,劉紅宇考入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系。在大學里,他并不是一個死讀書的學生,“算得上是學校的體育明星,籃球、跳高我都是校隊的,在學校里很有人緣。”
彼時,劉紅宇的父親劉復之擔任司法部長,還兼任著中國政法大學的校長。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劉紅宇畢業后的工作分配一波三折。“很多同學都很輕松的分配出去了,只有我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就這樣,剛剛大學畢業的劉紅宇在家一呆就是兩個多月,直到后來被分配到北京市公安局東城分局工作。
劉紅宇被分到了刑警隊技術組,主要工作就是在犯罪現場收集證據材料。“你們看過美劇CSI嗎?我的工作內容和那個很像。”不過,他更樂于談論的還是少有的幾次在一線抓罪犯的經歷。在寒冬的夜晚“蹲點”守罪犯,一守就是一整夜。有時候分到了流動崗,還得騎著自行車在胡同里裝作下班的,頂著風來來回回地騎一夜。
剛參加工作的劉紅宇最大的愿望就是“入黨”,他不顧危險沖在一線,也頻頻立功。但還是因為“出身”的原因,入黨的心愿遲遲未能實現,這讓年輕的他有些窩火。后來,隨著“下海”的浪潮,劉紅宇干脆改行,到一家公司工作。
不久,也是機緣巧合,九十年代初國家放開了對民營律師行業的限制,而他所在的公司則設想開辦一家民營律師事務所。劉紅宇在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得知了公司的想法,感覺機會來了,“當時律師事務所都是國有的,律師都是公職人員,私營的商業律所還沒有出現。”他向公司高層遞交了申請,和幾個同事朋友一起,在一家酒店租了個套間,就這樣開辦了北京市較早的一家民營律師事務所。
律界“老人”
1992年4月,劉紅宇擔任主任律師的陸通律師事務所正式成立。當時他的父親劉復之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檢察長的兒子下海做了律師,這個事情一時轟動京城,劉紅宇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在當時,律師和律師事務所還是一個新興的事物,做什么、怎么做,大家都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人們還沒有用法律保護自己的意識和請律師的觀念。”
劉紅宇就這樣開始了艱難而又新鮮的職業生涯。沒有錢交房租,就只能先打個條子欠著。在辦公室坐一整天,一撥又一撥的人來找他談,其實沒有幾個真正的客戶,大部分都是找關系的。“有的人甚至提著一袋錢就找過來,說不管花多少錢,只要把某某給我擺平。”就是這樣,劉紅宇還是要硬著頭皮一個一個接談。
在逐漸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劉紅宇也遇到過不少坎坷經歷。
有一次,事務所代理一家國內公司和一家跨國公司的糾紛案。官司打贏了,但敗訴的跨國公司卻添油加醋拿他的背景四處告狀,甚至告到了中紀委那里。
正是因為如此,劉紅宇愈加謹慎。對于自己的角色,他有著清醒的認識,不做違法的事,不利用父親的關系成為了他當時的一個準則,也是做律師的一道紅線。
彼時中國律師行業還處于萌芽階段,劉紅宇遇到的困難更多是初創時期的司法困局。“當時的法院很少接觸到我們這樣的民營律師,也缺乏對民營律師應有的尊重。”劉紅宇至今記得有一次在開庭前,他和另外一個律師坐在長凳上被法官訓斥了半個小時。“毫無原因,就是一種莫名的身份優越感。在他們眼里,律師是沒什么什么地位的,不入流的。”
就這樣,劉紅宇的律師事務所在坎坷中發展,半年之后交上了飯店的房租,慢慢地成為了北京屈指可數的幾家名律所之一。
律協應當是律師的依靠
1995年,劉紅宇當選為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常務理事,北京市律師協會第四、第五屆副會長。成為第一代擔任行業管理者的執業律師。
也是從1995年,各級律師協會開始從純粹的機關單位逐漸向一個行業管理機構轉型的過程。在那個時候,律師協會的改革,算是中國司法改革的一塊試驗田。
彼時鄧小平剛結束南巡不久,全國上下充滿改革的熱情,司法部也在醞釀著一場變革。考慮到中國律協作為律師業的行業組織,由國家來包辦發揮不出來應有的作用,而且影響力小,覆蓋面也不大,于是便開始了機構改革。

“開始時的律協基本上是退下來的公務員,屬于政府機關的一個組織,里面的人也都有著政府編制。后來上級領導提出要求,要律協真正成為律師們自己的行業組織,這才開始有所轉變。”
那是個意氣風發的時代。劉紅宇則親身經歷并積極推動了這個轉變。從1995年到2001年間,他陸續參與創辦了北京市律師協會律師維權工作委員會、紀律處分委員會,這不僅改變了律協不為律師維權的體制困境,也重新檢討了律師與法律之間的清晰關系。
有一次,一個年輕律師和法官鬧了一些糾紛,被法院以違反審判秩序“藐視法庭”罪名強制拘留。這件事情很快就擺在了北京律協的桌面上。怎么辦?劉紅宇和北京律協的其它領導在第一時間趕到法院,后來又和政法委、司法局、法院溝通,終于將那位年輕律師解救了出來。“這讓我們感到,以一個組織的力量出面畢竟是不一樣。”也正是由此,律協開始受到行業內外的注意與重視。
談起那段經歷,劉紅宇不由得感慨,“現在北京的律師人數已經超過了兩萬人,律協也成為了一個比較大比較權威的行業組織,其實是在那時打下的基礎,在當時的改革框架里發展起來的。”
因為這次自上而下的改革,中國律協這個被標注上了司法改革符號的機構引領了一場向法律的本質靠近的過程。在90年代初,這樣的改革力度是讓人吃驚的,當時中國律師行業也還起步不久,可謂是恰到好處,也幸運地恰逢其時。
一個新的改革時代的到來,也為劉紅宇等一批民營律師鋪平了成功之路。多年之后,劉紅宇回憶起這個階段,還感到幸運。“我們就是司法體制改革的受益者。如果說司法體制沒有實行改革,我也不會走上律師道路,也不會有今天的陸通聯合律師事務所的成功。”
要改掉“部門立法”
《中華兒女·青聯刊》(以下簡稱青):您的家庭、您父親的特殊身份有沒有給您的律政生涯帶來影響?
劉紅宇(以下簡稱劉):我在中國政法大學讀書時,父親兼任校長;后來我做警察,父親擔任公安部部長。1991年我開始當律師,“最高檢察院檢察長的兒子當了律師”在當時是引起軒然大波的,這也讓我在各方面都更加謹慎,注意自己的言行。1993年父親離休,我1995年才真正開始做訴訟律師,之前更多是做法律顧問,起草司法文書之類的工作。可以說,我不是在父親的“光環“下,而是在“高干子弟”的壓力下走過來的。
青:這種壓力有沒有給您帶來困擾?
劉:當然有過。很多人看我,首先是這個“干部子弟”怎么怎么樣。也有很多人找我,是想做一些權錢交易,對我來說這是很煩惱的事。曾經,我的一位同事到深圳出差,被當地一幫流氓團伙打死了。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風波,可以說讓我“名滿天下”。后來這個故事在業內傳了100多個版本,越傳越離譜,甚至有朋友給我打電話說,“聽說你把你們所的律師打死了?”當你處在漩渦中心的時候,就會受到方方面面的關注和評論,當然也會有很多謠言。
青:在您看來,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應具備哪些條件?
劉:律師這個行業,新業務多,新故事多。法律不停地在變,可能你一年不接觸法律業務,就會被這個行業所拋離。因此作為律師就需要不停地學習,在積累經驗的同時,隨著時代和法律體系的發展不斷更新自己的知識。我認為這是一位成功的律師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
青: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您如何看待當下的司法改革?

劉紅宇:應該說,近十年來我國立法的數量是比較多的,大概也創下世界法制史上的一項紀錄。司法改革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仍然存在著一些問題,最突出的就是“部門立法”。
“行政部門主導立法”的立法模式是中國一個非常特別的現象,在這種模式下,職能部門往往會從政府部門的角度出發,廣泛的民意往往得不到充分采納。這也反映出我國立法機關、執法機構、民意之間存在著一定程度上的失衡。
青:您如何看待當下公益律師的困境?
劉:公益律師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出現困境的原因在于中國法律制度的不健全。中國的公益律師其實更應該叫做“慈善律師”,和國外的公益律師高額的報酬相比,他們更像是一群“志愿者”。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這就涉及到我國侵權賠償問題。美國有一個著名的案例,一個老太太在某家餐廳吃飯,喝飲料時嘴上燙了個泡,最終獲得了數百萬元美金的賠償,代理律師也得到了高額的代理費用。這種高額的罰款,其目的其實在于對全行業的警示作用。這個案子之后,幾乎美國所有快餐店的熱飲杯子上都印上了“當心熱飲燙口”的標示。而在中國,這樣的結果是不可能的。我國的侵權案件基本上還處于單純行政罰款和賠償實際費用的初級階段,受害當事人往往得不到有效的補償,對侵權者也難以產生應有的懲戒作用。這也是我國的法律制度與發達國家的一個差距所在。
青:您對于中國司法改革有著怎樣的期望?
劉:我還是期望中國的司法改革能夠扎實一些。還有就是律師權益保障的問題。前些天有個新聞,云南一個律師在執業的過程中,被法官用手拷拷在了籃球場上好幾個小時,這根本就是對律師職業的蔑視。律師權益保障的水平也代表著一個國家法律制度完善的程度,所以,希望律師權益在司法改革中能夠得到更好的保障。
青:您個人的職業理想是什么?
劉:能擺脫掉一切的浮華、虛夸,實實在在地做好一個律師的工作,這就是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