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掙大錢

他們在網上寫小說，然后，成了富翁

1991年4月5日，互聯網上誕生了第一份中文電子周刊《華夏文摘》。北美留學生作家少君在其中發表了自己的小說《奮斗與平等》。他也成了中文網絡文學的“開山鼻祖”。

1992年6月28日，海外留學生在美國搭建了世界上第一個中文新聞討論組ACT。此后，以留學生構成的中文網民主體在ACT上開始手動輸入收錄金庸、古龍等人的文學作品，而抒發人在異鄉的濃濃愁緒，帶有極強個人經歷的文學創作，在當時的中文網絡中屢見不鮮。1994年2月，方舟子等人創辦了第一份中文網絡文學刊物《新語絲》，以收集、摘錄中文網絡原創文學為主。詩陽、魯鳴等人又于1995年3月創辦了中文網絡詩刊《橄欖樹》。1995年底，幾位女網友創辦的女性網絡文學詩刊《花招》，也隨之誕生。中文網絡文學創作，自此開始形成了一定的規模。

用少君的話說，“《華夏文摘》，是在時代風云激蕩的思國懷鄉深情中應運而生。”當時的中文網絡應用主體，都是在海外留學的大學生，以理工科為主。他們大多數都具備了良好的教育素質以及敏銳的思辨能力。雖然在語言功底上，這一時期的網絡文學作者稱不上華麗與精美，但其作品中的思辨性以及對社會的關懷、對命運的反思，卻都是后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網絡文學中所不常見的。十余年后，有老網民回憶起當年名噪一時的少君、圖雅、百合等知名作者，仍然堅持“他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網絡作家”。

但隨著留學生們紛紛畢業，投身工作與社會的大熔爐，少君等人都漸漸遠離網絡，而決絕如圖雅，更是在1996年7月宣布告別網絡，從此再未現身。

第一次網絡創作狂潮

1995年8月，中國大陸第一個BBS水木清華站正式建立。隨后，多家知名高校紛紛建立起了自己的BBS站點。大學生與剛剛走上社會的青年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迅速投身于這一未經開墾的處女地。而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的個人免費空間，則搭建起了網上一間又一間的“書屋”，通過轉載收錄經典名家作品，完成了通俗文學與網絡的結合。

在大陸，網絡文學第一次讓傳統媒體與大眾見識到它的威力是在1997年的冬天，一篇《大連金州沒有眼淚》讓不少中國人為之拋下男兒淚。那一年的世界杯十強賽，中國隊又一次折戟沉沙之際，網友“老榕”在四通利方(新浪前身)發表的這篇文章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網上引發巨大回響的同時，《南方周末》全文轉載了這篇文章，多家傳統媒體紛紛跟進。但大陸網絡文學的第一次創作狂潮，卻是由一個臺灣人帶起的。1998年，《第一次親密接觸》首次現身于臺灣成功大學的BBS上，隨后被轉載到了大陸各大BBS。這篇在如今看來文筆略顯粗糙，情節也處處顯得刻意的普通言情小說，當年卻曾經讓數以百萬計的讀者沉醉不已，并且帶起了長達數年的網戀之風。而作者“痞子蔡”也因為這篇小說，成了中文網絡文學界的殿堂級人物。許多人也正是因為這篇小說，第一次注意到了網絡寫作這個概念。《第一次親密接觸》隨后被改編為舞臺劇，電影和漫畫等，實體書在大陸的銷量破百萬，更遑論多達幾十種形形色色的盜版書。從某種意義上說，《第一次親密接觸》一書最大的價值，就是讓人們看到了網絡文學的經濟價值。

一部分精明的書商開始把眼光投向內地的網絡原創寫手。內地能不能發掘第二個“痞子蔡”?首發于新浪網金庸客棧的《悟空傳》的橫空出世，締造了屬于內地的網文奇跡。這本書取材于電影《大話西游》，作者今何在的文筆洗練、幽默，又帶有一份豪情與少年的壯志。加之想象力豐富，小說情節感人至深。時至今日，還有許多人尊《悟空傳》為“中文網絡第一書”。而其作者今何在也在之后的日子里，涉及影視、文學、出版等多個行業，成為叱咤風云的一代暢銷作家。而網絡文學“四大殺手” 王小山、猛小蛇、李尋歡、王佩的名字，也在此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成了全國網民津津樂道的傳奇人物。

但這都只是個體的成功。如何達到規模化的有效持續盈利，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一個未解的謎。

榕樹下的凋敝與天涯的興起

中文網絡文學寫作繞不過去的，還有 “榕樹下”。1999年，“榕樹下”由一個個人主頁演化成為上海榕樹下計算機有限公司，創始人朱威廉希望將其打造為“全球最大的中文網絡文學原創平臺”。在創始期，他的夢想被輕易實現。榕樹下迅速網羅了包括安妮寶貝、俞白眉、“三駕馬車”——李尋歡、寧財神、邢育森等當時最知名的寫手，還有陳村等傳統作家坐鎮。

榕樹下也曾推出過不少如《死亡日記》的精品文學，但其過于理想化的編輯審稿制、不向出版利益妥協，以及找不到可以持續的盈利模式等問題卻迅速地將之摧毀。2002年，經營不善的朱威廉將榕樹下賣給了貝塔斯曼。此后幾經轉手，當年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榕樹，已然在風雨中接近凋零。

回憶起當年，曾經的“李尋歡”、如今的著名書商路金波表示，“其實第一代網絡寫手里沒人把網絡寫作當成一件事兒，都是把它當業余時間玩的東西。”

在資本與運營的鐵幕前，“玩的東西”注定無法長久。他們中的少部分人繼續著自己的文學夢想，大部分人選擇了轉型，借由自己在網絡上形成的名氣開始涉足其他領域，并在之后都取得了或大或小的成就。

同一時期，另一個在海南的網站正在悄悄興起。與榕樹下不同，這家網站創辦初期并沒有想過要和“文學”二字扯上關系。但其越來越旺盛的人氣和盤踞在其中的許多名家，讓這家社區類的網站漸漸成了中文網絡文學創作中一個響亮的名號。這就是“天涯”——其旗下的天涯雜談、舞文弄墨、蓮蓬鬼話、關天茶舍以及煮酒論史等論壇，從創立至今都從各個角度、各種文學體裁、書寫方式在源源不斷地為網絡文學輸送著最新鮮的血液。

2002年，現任天涯舞文弄墨特邀斑竹的慕容雪村在天涯社區貼出他的長篇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這部小說在天涯人氣急升，很快成為當年的文學話題現象，慕容雪村本人也成為天涯社區乃至整個華語網絡文學一個標志性的人物。而其身后所代表的“天涯幫”也在整個互聯網得到認可。到目前為止，通過天涯被發掘出版的圖書已有3000冊左右。寧財神、天下霸唱、寫出《藏地密碼》的何馬、北大才女步非煙、風靡一時的《誅仙》作者蕭鼎，以及當年明月、十年砍柴、赫連勃勃大王等知名網絡寫手都曾經在天涯社區發表過自己的原創文學作品。

現在，在天涯社區熱門版塊“舞文弄墨”中，每一秒鐘都有不下10個點擊率達到6位數的原創文學帖子漂在首頁上，更有一兩個作品點擊率已過百萬。

天涯能夠歷經10年，仍然屹立不倒且發展迅猛，與其多元化的經營方式是分不開的。但具體到文學領域，天涯卻仍然只能通過將好的網文介紹給出版社或是自行聯系出版，來收取一部分代理費用——而這些錢很多時候都因為是“朋友”而免掉了。在文學領域，天涯的盈利仍然少得可憐。

兩分錢帶來的大事業

將網絡文學真正變成一項“事業”的人，是陳天橋和他的盛大文學。2004年，盛大收購了此前已有“網絡玄幻文學第一站”之稱的起點中文網。

起點中文網的前身是玄幻文學協會，成立于2001年。那一時期，《魔戒》、《哈利波特》等多部西方魔幻小說電影紛紛進入中國，而如《魔獸爭霸》等游戲更是迅速風靡了中國的青少年。2003年，協會成立了起點中文網，以玄幻文學為主。同一時期，還有幻劍及龍空兩家網站，與起點三足鼎立。

成立初期，起點中文網和其他網站一樣，也是采取免費閱讀模式，靠廣告及介紹出版來盈利。之后，在經歷了團隊之間的多次磨合及討論后，起點決定采用收費閱讀模式。2003年10月10日，起點正式推出第一批VIP電子出版作品，啟動了VIP會員計劃。VIP會員可以用0.02元/千字(非VIP會員三分錢)的價格，閱讀起點加鎖的VIP產品。

而正是這區區兩分錢，讓許多網絡寫手發現原來單純的為興趣而寫小說，已經演變成為了自己的一項謀生手段。以最熱門的小說《盤龍》為例，其點擊率已達8000多萬次，而在這個網站，點擊率破千萬的小說比比皆是。

起點中文網的許多作者，如血紅、我吃西紅柿等，都憑借這一個一個“兩分錢”挖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2004年10月8日，起點中文網正式宣布被盛大網絡收購，成為盛大全資子公司。盛大憑借這個已經成熟的文學品牌，迅速整合了晉江與紅袖添香兩家以女性讀者與寫手為目標的文學網站。自此，成為了地位不可動搖的中文網絡文學大鱷。

2008年11月末，起點中文網正式宣布簽約韓寒，其新作《他的國》在起點中文網上以VIP方式連載，收費等同于其他網絡人氣作家。隨后，蘭曉龍的《我的團長我的團》，嚴歌苓的《一個女人的史詩》以及郭敬明的《小時代》等作品紛紛與起點簽約，完成了傳統文學作品與網絡收費閱讀的成功聯姻。

到目前為止，盛大文學已售出超過百部的原創小說影視改編權，擁有超過千部具有改編價值的原創小說版權，而其完整的小說庫存還有超過40萬部之多。

2008年至2009年，盛大文學還分別以100萬元和315萬元的價格售出原創小說《星辰變》和《盤龍》的網絡游戲改編權。其公司整合了多媒體開發平臺，實現了多方盈利收益。

在這樣的情況推動下，天涯等傳統非收費文學網站也開始考慮，要不要效仿起點來推出收費閱讀。雖然不打算自己涉足出版領域，但天涯方面也表示，會推出類似的VIP閱讀模式，來實現網站與寫手本身的利益最大化。

而3G時代的來臨也為網絡公司提供了新的盈利可能性。盛大文學有限公司首席執行官侯小強表示，目前起點中文網已經完成了手機文學基地和渠道的建設，而發展網書也在考慮之中。

爭議網絡文學

網絡為所有人的寫作都提供了一個統一的平臺。一方面，這讓許多人才不至于因為沒有伯樂而與讀者失之交臂。另一方面，其質量參差不齊，而題材上，流行的網絡文學作品大部分為玄幻、搞笑、商戰、言情或穿越類小說。許多傳統文學評論家紛紛指責“網絡文學=垃圾文學”。

不過，在天涯社區知名歷史寫手端木賜香看來，這很正常，體現了現代快節奏社會中年輕人的需求。畢竟，年輕人才是網文閱讀和寫作的主力。著名書商兼詩人，成功出版過《明朝那些事兒》和《盜墓筆記》等知名網絡文學作品的沈浩波表示，“受人喜歡的小說就是好小說”，“如果說《盜墓筆記》是垃圾小說，那金庸的小說在那個時代也是了。”

天涯社區文學部分主編樸素則認為，能紅起來的網絡文學絕大多數無論從文筆上還是思想性來評價，都是好的文學作品。因為畢竟，在如今浩如煙海的網絡文學世界里，想要成為“鳳毛麟角”， 沒有真功夫是行不通的。

把自己的小說放在天涯網上免費連載，還常常去“天涯雜談”寫雜文的李承鵬也說，在網上寫作，讓其更加不敢掉以輕心。“網上藏龍臥虎，真正的高手太多了。只有真正既有語言美感、又有思想性的作品才能在網上當紅。”

李承鵬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從傳統紙媒轉移或進軍網絡的作家。紙媒的種種限制與文字的陳腐讓其生厭，網絡的海納百川、兼容并包與網友的即時反饋都吸引了他。他形容自己在接觸網絡前像“練了葵花寶典”，寫文章不是為了“準確”，而是為了“正確”。網絡則改變了他的話語方式。

寫手難為

對書商而言，在網上淘到一本好小說，就意味著出版成功的一半。

2008年卓越網與當當網的暢銷書排行榜前10名中，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分卷各占4席與3席。網絡職場小說《杜拉拉升職記》在兩家網站的排名一個第四，一個第一。沈浩波毫不諱言，“選擇網絡圖書出版的最大判斷標準就是其商業價值。”

而對網絡寫手而言，點擊率是決定一個作品是否能夠成為收費閱讀作品和是否能夠出版的最重要依據。當年明月2005年離開天涯，就是因為赫連勃勃大王和其他幾個天涯網友質疑他的點擊率不真實。雙方各執一詞，時至今日，這件事還是無解的謎。

北京天下書圖圖書有限公司總編輯張萬文說，天涯是他尋找網絡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途徑，“但是，有些寫手不好好寫作，刷高點擊率就四處找出版商。碼字的人越來越多，能寫出好東西的人越來越少。”

除了點擊率的爭議，更新速度也在極大程度上考驗寫手。許多專業寫手每天都保持幾千甚至上萬字的更新頻率，以防讀者流失。寫作對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很大程度上成了體力活，有寫手描述自己的生活為:“每天醒了就寫，寫累了就吃，吃完了再寫，寫不下去就想后面的情節。做夢都是故事。”一位要求匿名的知名網絡寫手對此深感憂慮。憑借寫網絡小說賺了不少錢的他表示，自己正在考慮徹底不寫了，對點擊率的極度在意讓他警覺，自己已經成了金錢的奴隸。

而網絡的便利性既服務了寫手和讀者，也服務了盜版商。熱門小說《鬼吹燈》在起點中文網上更新不到半個小時，其他網站就會出現《鬼吹燈》的手打版，還有盜版書商搶在正版小說發行前，自己請人續寫一個大結局或是讓書“太監”著(網絡用語，意指書未寫完)出版，極大地損害了網絡文學從業者的利益。

更有人質疑:網絡精神的內涵本來就應該是自由、平等的分享，付費閱讀從根本上說并不符合網絡大趨勢。

從2003年就開始在天涯煮酒論史上寫史的赫連勃勃大王和新浪合作發表了他的所有作品，“我看中新浪的傳播效益，他們會幫我推薦。但是我拒絕把我的作品放到VIP里面去，我要讓所有網民免費看到，因此我沒有收新浪一分錢。”他說他這么做是出于自己的一點歷史責任感。

一浪接一浪

北京一位編輯過80余本網絡文學書籍的資深出版商說，從商業的角度來看，網絡文學10年來是浪潮型發展的，

第一浪是城市情感類小說。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走紅之后，一時間北京、深圳、昆明、成都、上海、武漢、溫州等城市都成了網絡作家筆下抒發情感的意象。《我的北京》、《天堂向左深圳往右》等書籍是代表作。但是這類題材現在沒落了:“出版業有時候很惡心的。發現了一個好的資源，一窩蜂去開采，開采過量了，質量下降了，所以這個題材就變得惡心了。”

第一浪還未退盡，第二浪就匆匆涌來了。玄幻小說成了這一浪的主角。“2001年至2003年，美國影片《魔戒》開始進入大陸，網絡游戲魔獸也展示出了無與倫比的市場吸金能力。在這種玄幻電影和游戲盛行的引導下，玄幻小說就紅起來了。”

緊接著，穿越小說(主人公由于某種原因從其原本生活的年代離開、穿越時空，到了另一個時代)也興盛起來了。“穿越小說更多的是以情感和生活元素為主，讀者以女性為主。”

現在最紅的是盜墓題材的小說，代表作品是《鬼吹燈》。

“黑道和西藏文化的題材現在開始慢慢火起來了，在未來幾年預計也會火，校園、情感類的小說可能會越來越少。”

(實習記者劉曉旋)

提防歪招

1、排行榜——網絡出版商與網站打造排行榜增加書籍名氣。

2、點擊率——網絡出版商或作者通過點擊率軟件或馬甲團制造高點擊率。

3、連載誘餌——網站連載電子書籍內容，連載未完，暫停，轉而出傳統書籍。

4、免費餡餅——網站刊載電子書，第一頁，免費;第二頁，收費。

5、團隊寫作——開會定題定風格，團隊成員分工分章節。一本書只有一個署名作者，卻有多個實際寫作者。

6、灌水充數——一個網絡文學收費網站上的網絡作家紅了，每天有無數粉絲追看其網絡作品。作家原本只想寫10萬字，網站說，多灌點水，多寫點字，于是10萬字擴充到30萬字。

(受訪人:北京天下書圖圖書有限公司總編輯張萬文及北京一位編輯過80余本網絡文學書籍的資深出版商 采訪人:實習記者 劉曉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