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德經營著一家食品加工廠,最近,他一直忙著拓展業務,前兩天,據說西海岸有家商廈露出合作愿望,亞德不得不急急地奔了去,他告訴妻子,多則10天,少則一星期,事情辦得順利不順利都要趕回來,他離不開自己的妻子。
實際上,真正離不開人的是妻子伊利斯。
她要求亞德隨時保持與自己的聯系,否則她會發悶發慌的。亞德則鐵了心要鍛煉她的自理能力:“親愛的,你已經36歲了,該有些主張了,工廠的前景越來越好,我在家的時間會越來越少,你不能指望總附在我身邊。這次,我準備不管你,看你在這10天里如何生活。”
伊利斯是個聽話的女人,只要是亞德說的,她都會聽從,不管是否正確。于是她點頭答應了,雖然心里虛虛的。
那天門鈴突然響了,她吃了一驚。她沒等什么人,也沒訂什么貨,而且她本人也沒有任何朋友,有誰會冒昧地前來拜訪呢?
她站起身,打開房門,看見一位矮個老太婆,臉上帶著抱歉、憂慮和懇求的微笑,抬頭望著她。雖然已經到了夏季,她身上仍然穿著一件破布外套,戴著一頂陳舊的帽子,手里拎著一個紙板做的衣箱,一個針織袋。老太婆啞著嗓子問:“亞德的家嗎?”
“是的,我是他太太。”
“我是亞德的姨媽,你以后叫哈桑姨媽好了。”她再次露出古怪的微笑,一口假牙很顯眼。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老太婆,但常聽亞德提起,他母親去世后,他姨媽撫養過他很長一段時間。現在,這位姨媽來到了這里。
“您從拉斯加來?”
“是的。”老太婆聲音像母雞叫。
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哈桑姨媽不客氣地東走西串,放肆地打量著客廳里的每一件擺設。伊利斯甚至有種奇怪的想法,老太婆看過的東西將會神奇地被她吸進眼里,再也不會出現。
那天晚上,上床休息時,伊利斯決定,姨媽只能住一個星期,等到亞德回來后,就請她滾蛋。想到要和這個老太婆一起過一整個星期,她一下子睡意全無,坐了起來,低聲咒罵。接著,她披上睡袍,想到廚房喝牛奶,喝牛奶能使她鎮靜。
她悄悄地從臥室走進過道,經過姨媽住的客房時,聽到關著的門后面傳來玻璃碰撞的聲音。
第二天上午,伊利斯穿好衣服,來到廚房做她固定的早餐:一小杯桔子汁,一只煮雞蛋,一片面包。
她抿著嘴,煮好雞蛋,泡好茶,把面包放進烤箱,心里希望姨媽起得晚點。正在這時,老太婆出現在廚房里,很熱情地說:“睡得真香,我告訴你,我就喜歡那間房子。還有,我告訴你,我簡直要餓死了。”
伊利斯從水里撈出煮雞蛋,放在杯子里,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說:“姨媽,你的雞蛋要怎么煮?”
“你不用麻煩了。”
“不要緊,我冰箱里有很多。”
“唔,”她的眼睛里放射出期待的光芒。“我一向吃得不多。我承認昨晚吃得很豐盛。不過,為了養好身體,我還可以吃一點。”
“那么要吃點什么呢?”
“我一向喜歡雞蛋,4個雞蛋就夠了,煎煎,翻過來就行了。如果有腌肉的話,多來一點,但不要炸得太碎。幾片面包,牛油,果醬,再放些熟肉末炒土豆泥更好。”說著,在廚房的小餐桌旁坐下,看著伊利斯放下自己的早餐,板著臉為她準備。
老太婆不幫忙,嘴巴卻談個不停。她談拉斯加炎熱的夏天,寒冷的冬天,談灌溉和干旱,談牛群、豬、小雞和馬。伊利斯是在城市長大的,對這些毫無興趣。現在,她一心只想離開這屋子。
當她把大堆做好的早餐堆在盤子上時,姨媽說:“你沒有煮咖啡吧?我們農場總是煮一壺放著,沒有咖啡,日子可不好過。”
“我已經準備好茶了,”伊利斯說:“你不喜歡喝茶嗎?”說著,將盛滿食物的盤子放在老太婆面前,外加刀叉和一條餐巾。
“啊,好久不喝茶了,換換口味也好。”
伊利斯倒好茶,放在桌上,老太婆喝了一口,就叫起來:“哇!不行,太苦了,最好燒壺咖啡!”
伊利斯氣得雙手發抖,取出電咖啡壺,加入咖啡和水,放在桌上,插上電,然后說:“一會兒就好了,我現在要出去購買東西,你自己慢慢用吧。”她的聲音很冷,帶著些諷刺。
老太婆毫不客氣地把食物塞進嘴,眼里閃著光說:“現在你可以去了。”
伊利斯走進客廳,從腳墊上撿出錢包,那是她的習慣;每次從臥室到廚房時,她就把錢包往那兒一扔。她拿著錢包,乘電梯到下面汽車間,鉆進一部小型跑車,開往最近的超級市場,她按照前一天寫好的購物單,照單購物,現在每樣東西都得拿雙份的。她推著車排隊等候結賬,當她找開錢包時,才發現里面是空的。
她呆呆地看著錢包,確信自己是從臥室五斗櫥底層的一個盒子里拿出錢,她身上不喜歡帶大筆款子,只取了兩張二十元面額的鈔票。
“我想我得付支票,”她對收銀員說。“我好像忘了帶錢。”
當她簽支票時,她回想起那天早晨老太婆的路線:從客房到客廳,到腳墊,到放在上面的錢包,那雙青筋直暴的雙手伸進去,取走40元……她回到公寓,看見姨媽扔下吃過的杯盤不洗,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里,面帶微笑。伊利斯根本不理她,存放好買來的東西,徑直走進臥室,關上房門,檢查那個小盒子,那盒子的鑰匙她一直帶在身上。
盒子里是一些古老而值錢的錢幣和珠寶,以及現金。她很快數了一遍現金,總數是460元,而她記得原先是500元。她的確取出40元放進錢包,這可不是做夢。那個老太婆偷走了40元。
她生氣地鎖上盒子,拿到大壁櫥,放在最高一層的角落。然后鎖上壁櫥門,離開臥室,心里希望當初要安上鎖就好了。
“正餐吃什么?”伊利斯回到客廳時,老太婆尖叫道。
“午餐還不知道吃什么呢。”伊利斯板著臉說。
“我們家鄉管午餐叫正餐,”姨媽回答說:“中午好好吃一頓,叫正餐,晚上吃的叫晚餐。”
伊利斯直挺挺地端起老太婆用過的餐盤,送到洗碗機那里。
洗碗的時候,伊利斯想到,自己也許太輕信這個老太婆了。難道她從拉斯加來,又知道亞德的名字就證明她是哈桑姨媽嗎?在亞德的描述里,哈桑姨媽可是善良、美麗的農村婦女,哪里像這個老妖婆。
也許她根本就是一個職業騙子,很可能在某個場合聽到亞德提及姨媽的事,便來冒充,必須好好跟她談一談,如果是假的,便把警察叫來。
她走進客廳,那個老女人正在搖頭擺尾地看著電視,她不客氣地將它關掉,抱著雙肩,立在對面。
“我們最好談談。”
“談吧,說什么都可以,正巧我閑得難受,想找個人解解悶。”老太婆直起身子,兩眼放光,看來她真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
“我必須知道,你是不是真哈桑姨媽。”伊利斯努力把話說得堅實有力,她想在氣勢上壓倒這個老太婆,另外,這是她的家,她有權力這么做。
老太婆大笑起來,同時搖頭拍打著椅子扶手:“這是我聽過的最可笑的話。你為什么會認為我不是呢?”
“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你,不能只憑你的一面之詞,所以,你可能是任何人。如果你想繼續在這兒住下去,那就要拿出身份證明來。”
“你變成一個最讓人討厭的人了。”老太婆不快地說。
“別說這個,你一定有身份證,能不能拿出來讓我看看?”
老太婆搖搖頭:“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證明身份的。”
“汽車駕駛執照呢?”
“一輩子沒有開過車。”
“你有社會福利救濟卡嗎?”
“從來沒有申請辦過那種事,我們只是靠那塊土地糊口。”
“你這樣的年紀,沒有法律上合法的證件?”
“如果有的話,我也不知道,我從沒有向政府領過一毛錢的救濟金。”
“我可以打電話到農場去查問,他們可以告訴我,你是不是離開農場到了這里。”
老太婆使勁搖頭:“那里沒有電話。”
“那么好吧,我聽說鄉下小鎮每個人都互相認識,我打電話到那邊的電話局打聽,還有——”
“那也沒什么用,這些年來我幾乎沒有進過鎮,我認識的人現在全死光了,買我土地的人,也就是我租他房子的人,不喜歡和人來往。所以,我認為打電話沒有什么用。”
伊利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說:“既然你拿不出證明身份的東西,那么,我只有請你走路,現在就走。”
老太婆朝伊利斯探過身:“走?”
“是的。”
“你想趕我走,我就和你拼命!我要挖出你的眼珠!抓你,咬你!不許你欺負我,懂嗎?”
伊利斯跳起身,趕快逃走,老太婆在她身后發出一陣大笑。回到自己的臥室,她聽到老太婆在后面說:“我們還沒有說好晚餐吃什么呢!”
伊利斯坐在臥室里,對面陽臺的落地窗敞開著,因為天氣仍然很熱。她想收拾行李,搬到旅館去,但是,那么一來,整個公寓就留給那個可怕的老太婆了。不,她想,不能那么做。
她決定和老太婆耗下去,直到亞德回來。
她打電話給附近的超級市場,他們同意為她送日用品。然后打電話給藥房,請藥劑師按配方給她送鎮靜劑和安眠藥,這些藥她平常很少用。放下電話,她覺得神經難受,好幾個夜晚,她一直睡不好。今晚她要好好睡一覺。
藥房送來藥物后,她拿到浴室,站在大鏡子面前,顧影自憐了一會兒。她認為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她知道這是為什么,這是因為她知道老太婆危險,產生了恐懼。
她被迫和老太婆住在同一棟公寓里,沒有人可以傾吐或依靠。
哈桑姨媽越來越放肆,伊利斯伺候著她的吃喝,還要忍受著她的侮辱。在這所房子里,老太婆成了主人,真正的主人伊利斯反而成了仆人。伊利斯不得不終日吞服鎮靜劑,來穩定自己的情緒。雖然這使她終日處于半睡眠狀態,暈暈乎乎的,如同喝了過量的酒。
老太婆還喜歡偷,她想盡一切辦法,將房里值錢的東西放到她那只破箱子里。亞德預計回家的前一天半夜,伊利斯迷迷乎乎地感覺有人進了自己的房間,睜眼一看,老太婆正撅著屁股撬抽屜。她大喊一聲,開亮電燈。
老太婆嚇了一跳,但很快恢復了鎮定:“有只老鼠跑進去了。”她解釋說。
“你給我出去!”伊利斯從床上爬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著她。
“你不能這么對長輩說話。”老太婆也氣呼呼的。
“你算什么長輩?”伊利斯嘲弄地說:“呸!你給我滾出去!”
“你敢罵我?”老太婆舉起撬抽屜的小刀子:“我扎死你個小妖精。”
伊利斯左躲右閃,幾乎要摔倒,她昏昏沉沉地叫道:“求求你!”
老太婆不停地逼過來,她連連后退。
老太婆沒有牙齒的嘴叫道:“你有的,我都要!我要你的一切!”伊利斯舉起雙手護著自己,一步一步地后退,后退。
她腿肚子碰到陽臺的欄桿,這才意識到自己退出了落地窗,到了陽臺。當那個老妖婆逐漸逼近時,她覺得全身發涼。
那執刀的手不停地揮著,另一只手向伊利斯伸來,伊利斯張大了嘴,可是叫不出聲。身上的麻醉感和極度的恐懼,使她一動也動不了。
那只沒有拿刀的手,貼在她的胸口,一推,伊利斯向后一仰,進入空中,像一只嚇呆了的鳥。
第二天,亞德回來了,他和哈桑姨媽一起料理了伊利斯的后事。
此時,兩人坐在客廳的壁爐前,邊喝著紅酒,邊敘談著往事。
“你這兒真好,我不準備再搬家了。”哈桑姨媽說。
“我早就說過,只要伊利斯出了意外,你的后半輩子就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了。”
“這么多年,我們一直沒有聯系,虧你還記著我這個老姨媽,還匯來錢,讓我來這里。”
亞德喝口酒:“因為我知道,你在的地方總有意外發生。米利舅舅意外摔死在你身邊,姨父又在你身邊被公牛頂死,還有姥姥……”(摘自《絕對懸念檔案》)
(責編: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