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荊寨噩夢

異相

江美華正讀大四，班里絕大多數同學都在為找工作忙忙碌碌時，她卻氣定神閑。

這天，江美華去外校聽講座，直到深夜才回。走到半路，她突然看到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女孩走走停停，似乎在找什么東西。女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獨自一個人。江美華忙走過去，問她怎么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小女孩抬頭看了她一眼，迅速低下頭，怯怯地說不敢回家。

“為什么？”江美華詫異地問。

“我把書包弄丟了，得找到書包再回去。”

江美華說書包明天再找不遲，現在太晚了，得趕緊回家。小女孩哭了，說她今天晚上必須得找到書包，否則爸爸會狠狠地打她。找不到書包，她就不能回家，不能去上學。江美華問她家住哪兒，她帶她回去。小女孩一步步后退，突然退到路中間。江美華驚呼一聲，眼看著一輛大卡車沖向小女孩。江美華嚇得心都要竄出喉嚨口。可是，大卡車停都沒停，徑自朝前開去。江美華睜開眼，心驚膽戰地走到路中間。地上什么都沒有，小女孩也消失了。

回到租住處，江美華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自從三個月前出了那次事故，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些變化，總看到莫名其妙的東西。三個月前，江美華乘坐大巴車去聽小學老師教學公開課，中途發生車禍。因為開會地點偏僻，當她被送到小鎮醫院已經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而江美華偏偏又血型特殊，屬于罕見的RH陰性血型。要不是當時正有一曾姓老師恰好也是這種血型，當場為她輸入600CC血，她可能會命喪醫院。

躺到床上，不知過了多久，江美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她隱約聽到一陣水聲。睜開眼，江美華習慣地按開床頭燈。只一眼她就嚇住了。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水。水正從門縫涌進來，越來越多。

不好，這房子有危險！江美華想到這兒，趕緊下床，開門沖了出去。

外面下著暴雨，雨點如鞭子劈頭蓋臉地抽來。江美華穿過馬路，突然聽到對面的學校傳來一陣呼喊聲。她呆愣片刻，朝著學校拼命跑過去。那是一家寄宿學校，莫非發生了什么事？砸開大門，她直接沖進第一間教室。眼前的景象驚得她魂飛魄散。不大的教室里，幾十個孩子在水里掙扎著，水面上漂著一具又一具幼小的尸體……

江美華大聲驚叫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是噩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已經連續十多個晚上都做同一個噩夢！

石荊寨

清晨，江美華早早來到學校。一節課沒上完，輔導員找到了她。見他一臉嚴肅，江美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輔導員將她叫到角落里，緩緩地問她是否認識一個曾老師？江美華一愣，問哪個曾老師？曾為她輸血的曾老師？輔導員點點頭。江美華急忙問他怎么了？

“他一個月前去世了。是癌癥。臨終，他留下了你的地址。他所在寨子的村長按照地址將電話打到了系里。”輔導員說。

江美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明白了輔導員的意思。輔導員關心地問她考慮好了？江美華說考慮好了。

江美華之所以一直沒有找工作，其實是想去山區支教，做志愿者。上次參加小學教師研討會，也是為了增加經驗，為去支教做準備。

三天后，江美華向系里請了假。先是乘火車，接著轉乘汽車，顛簸了一天一夜后，她來到了太行山深處的石荊寨。太行山大都是禿山，雖然是夏季，卻看不到多少綠色。江美華心里暗自嘆息，這樣的地方，曾老師一待就是三十年？這三十年，不知道他是怎么度過的。

村長提前得到消息，領著兩個人早早來接江美華。看到江美華，他高興地說雖然山里窮，但空氣好。江美華笑笑，沒有說話。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村子里的窮困還是讓江美華有些意外。大都是茅草屋，土坯房，矮小，狹窄，多數人家一貧如洗。有的人家，最貴重的東西便是一只羊。看到她背著包過來，全村的人都來看熱鬧。山民們拉著她的手說：“曾老師找來的，一定錯不了！”

一時間，江美華心里倒打起了鼓，有些忐忑起來。村長緊張地看著她，唯恐她印象不好，會拒絕來支教。他忙不迭地說，雖然村子里條件差，但學校卻是石頭屋，最好的。說著，他一定要江美華先去半山腰的兩間教室看看。江美華點頭答應。她想看看曾老師生前執教的地方。

果真如村支書所說，兩間教室是村子里最排場的建筑。幾十個孩子正坐在教室里讀書。村支書說，現在教書的是個初中生，沒法子。曾老師去世了，整個山寨的損失啊。

透過窗子，江美華看到了墻上掛著曾老師的畫像。他神情平和，正微笑著看著她。江美華緊緊咬著嘴唇，如果沒有曾老師，恐怕她的命都沒了。她為什么還要猶豫？

驚心一刻

兩個月后，江美華從學校畢業，直接來到了石荊寨。她就住在曾老師住了十年的小石屋。

周末，江美華批改完作業，見天還亮著，決定去學生小花家做做家訪。小花是個年齡比較小的女生，看上去十分膽怯，走路也總是低著頭。有兩次，江美華還看到她的胳膊上有傷。有同學說，她父親壓根不想讓她上學，是曾老師去了她家十幾次才把她帶到學校的。江美華看著她的傷口，心疼地問小花發生了什么事？小花卻一言不發。

沿著窄窄的山路一直走了半個多小時，江美華來到一座茅屋前。敲開門，只見小花的父親正在院子里叮叮當當鑿石頭，一見江美華，馬上笑臉相迎。江美華問小花呢？父親說她還沒回來。

兩人聊著天，天慢慢黑下來。江美華著急了，小花去哪兒了？為什么還不回來？小花父親也搓著大手，臉上有了怒色：“這小妮子，不知道去哪兒瘋玩了！回來得給她兩棍子！”

江美華正色道：“小花膽小，千萬不要用棍棒教育，會讓她越來越自卑的。”

小花父親虎起臉，不說話了。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條縫，露出小花的臉，后背上還背著一捆藥材。父親一見女兒，生氣地質問她死到哪兒去了？小花低著頭，說上山采藥時書包掉了。父親勃然大怒，讓她馬上出門去找，找不到別回家。小花嚇得戰戰兢兢，推門就往外走。江美華呆住了。現在天已經黑了，去哪兒找？如果是采藥時丟的，很可能掉進了山澗！莫非還要去深溝里找？望著小花單薄瘦弱的身影，她的腦子里突然像有一道閃電劃過！這場景，她幾個月前分明看到過！無助的女孩走在街道上，迎面撞到一輛飛馳而過的大卡車……江美華一把拉住小花，緊緊地攬在懷里說不要去，千萬不要去。她會給她一個新書包，會給她買到新的課本。書包丟了，沒有關系。

小花轉身抱住江美華，大聲哭了起來。

江美華在石荊寨一待就是兩個月。她盡心盡力地教著學生，而學生們也漸漸喜歡上了她。尤其是小花，因為江美華的鼓勵，她慢慢變得活潑開朗。

這天，江美華正給學生上著課，突然聽到山邊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接著，只見天空烏云密布，暴雨從天而降。山里少雨，這樣大的暴雨更是罕見。一時間，孩子們紛紛站起身，擠到窗邊去看雨。江美華放下課本，心里陡然一陣不安。

木呆呆地站在教室里，江美華的目光掠過一張又一張課桌。她突然感到一陣緊張，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她想起了那個做過無數次的夢，夢中的教室，不正是這個樣子？！夢中橫在水里的孩子，正是眼前的這些孩子！江美華接連打了幾個寒戰，變了臉色。她一把拉過身邊幾個孩子，叫他們馬上集中起來，跟著她出門。

“老師，雨這么大，我們去哪兒？”有孩子問。

江美華語塞，是啊，這樣大的暴雨，山路根本無法行走，他們能去哪兒？江美華的腦子急速地轉著，突然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們去山洞！”

對面半山坡，有一個巨大的山洞。可山洞里，葬著山里夭折的嬰兒。許多孩子心存恐懼，江美華卻顧不得許多。那個山洞位于一片樹木茂密的區域，地理位置也好，距離也近。

就這樣，幾十個孩子脖子里挎著書包，手牽著手出門了。江美華走在最前面，手里拉著小花。年齡最大的學生斷后。一直走了半個多小時，終于將所有的孩子帶進了山洞。孩子們不敢去里面，就在洞口托著腮望著對面的學校。

江美華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長舒一口氣。扶著石壁，她看著外面的如注暴雨。剛剛歇了口氣，對面卻突然傳來驚天一聲巨響。接著，山坡涌下滾滾泥石流，幾乎就是在剎那間淹沒了他們的教室！江美華和幾十個孩子如遭雷擊一般，目瞪口呆。

死死地摟住身邊的孩子，江美華將他們越摟越緊，淚如雨下。現在，她終于明白曾老師為什么會選擇她了，終于明白曾老師是多么熱愛這里的孩子。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曾老師正在半天空，緩緩地朝她微笑……

（責編：惠子chlh200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