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塘村有個紀老頭,年屆八十,雙腿中風封住了腿,動彈不得。老伴去世得早,唯一的獨苗紀大寶卻不爭氣,整天與媳婦美玉沉迷賭博。這日晚上,大寶這個糊涂蟲,被媳婦以離婚威脅著,帶上干糧和指南針,趁著夜黑哄著紀老頭去山外看大醫院,打算把老頭子背進深山。
這晚月光倒也亮堂堂的,大寶背著紀老頭快步走在山路上,走了個把鐘頭就離開了村子,走到深山里了。紀老頭在背上氣喘吁吁,道:“兒啊,爹要尿一泡了,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大石頭上吧!”大寶把紀老頭放了下來,幫紀老頭解了褲帶子。紀老頭咬著牙齒擠了幾滴尿在那石頭上,咧著嘴笑了起來:“老了不中用了,想尿都尿不出了。”大寶從腰里掏出了煙斗,添上了煙草,遞給紀老頭。
抽完一袋煙,大寶背著老爹,偷偷瞄了瞄指南針,一路向北繼續往深山走。走到了一片茂密的林子前,紀老頭突然用力地拍著大寶的肩膀,低聲道:“兒啊,莫走了,這林子里怕是有野畜生!”大寶正要出聲,林子里一陣風起,有兩只綠瑩瑩的眼睛閃現。借著月光,大寶看清楚那是一匹獨狼,正朝他走來,嚇得大寶直冒冷汗。他打算扔下紀老頭撒腿逃走,可紀老頭卻低聲道:“兒啊,莫動,還記得你八歲時候出疹子的事么?”
大寶一聽這話,頓時靜了下來,他想起他八歲那年,半夜突然出疹子發高燒,紀老頭把他背在肩上,那晚,也是一匹野狼對著紀老頭號叫。可是當時紀老頭也不逃跑,他把大寶綁在背上,蹲在地上,兩只手撐著地,那野狼就半天不敢上前,然后就逃走了。后來他告訴大寶,對付狼,要記著“狗怕貓腰狼怕蹲”。
那獨狼還在向前,大寶趕快學著紀老頭當年的樣子,用褲腰帶綁住了紀老頭,然后蹲在了地上,兩只手撐著地。紀老頭打量著那野狼,小聲在大寶耳邊念叨:“兒啊,快用手刨地,這狼肚子癟,惡著呢,你刨地學老虎嚇嚇它!”大寶趕快用手刨地,不敢有半點消停,那獨狼觀察了半天,一時也不敢走上來,僵持了片刻,掉頭走進了樹林。見到野狼走開了,大寶擦了擦頭上的汗,長吁一口氣,紀老頭又嚷了起來:“爹又要尿一泡了,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大石頭上吧!”
半夜父子倆一路走到了一條大溪溝旁,溝上沒有橋。那溪溝水才半尺深,但是很寬,卵石亂布,得走上半個小時才到得了對岸。大寶于是挽起了褲腳,要背著老頭趟過溪。紀老頭指了指溪里的一塊大石頭:“兒啊,先別下水,去摳摳那石頭上的苔蘚給爹瞧一眼!”大寶摳了塊苔蘚,紀老頭捏碎那團苔蘚,放到嘴巴里嚼了嚼,趕緊道:“先莫過溪,這里待會就會漲水了,快退后!”
大寶一聽,背著老頭退到了岸邊,只見那溪溝里的水慢慢漲了起來,不到十分鐘,水就漲到齊腰深了。大寶一見,咂了咂嘴巴:“爹,你咋知道的?”紀老頭吐出了嘴巴里苔蘚末:“這溪水經常浸到石頭上,才生了苔蘚,嚼了嚼就知道有七八分濕。這溝里的水估摸著是一個鐘頭漲一次,我們還得等漲完水才能趟過去!”大寶聽完直點頭。紀老頭眼瞅著溪水還在漲,道:“大寶,拿你的煙斗出來,給爹抽幾口!”
大寶把煙斗填上煙葉,點了火,遞給老頭。老頭狠抽了一口,把那煙葉抽的火星四濺,然后一把將那煙葉倒在了手上,搓到了大寶的胳膊上,燙得大寶一下跳了起來。大寶一邊甩手,正要罵起來,可是卻看見老頭的手里正掂著幾只燙死了的螞蝗。
父子倆趟過了溪水,走到了對岸,才爬過了一個山坡,紀老頭又哼唧起來,嚷著要大寶把他放在石頭上撒泡尿。大寶這下可生氣了,把紀老頭重重地放到了一塊青石上,罵道:“你還有完沒完?也沒見你喝水,尿還這么多,每次就那么點,能不能讓我快點趕路啊?”紀老頭趴在石頭上,動彈不得,緩緩道:“大寶,你媽去世的早,小時候你每次尿褲子,都是當爹的幫你解褲子換褲子洗褲子,當爹的求你還不行嗎?”大寶這才沒說話了,粗魯地幫紀老頭解開褲腰帶……
不一會兒,大寶背著紀老頭走到了一個空曠的山谷里,看著山路都是野草叢生,思量著這里應該是人跡罕至的深山了,終于咬了咬牙,慢慢將紀老頭放到一塊石頭上,將身上的干糧和一大包煙葉放到了石頭上,捂著肚子道:“爹,我肚子疼,要拉肚子了,東西放石頭上,我到旁邊的林子里去蹲一蹲,你先抽抽煙斗……”紀老頭看著大寶,蒼老的臉龐抽動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可始終沒有說出話來,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紀大寶頓時一溜煙鉆進了旁邊的樹林。
大寶躲在樹林里,看到紀老頭點起了煙斗,于是自言自語道:“爹,對不住了!”說完就掏出了指南針,轉身朝來時的路上走去。大寶越走越遠,直到看不到紀老頭那煙斗忽閃忽滅的火光。他感覺像卸掉了重擔似的,邊走邊吹起了口哨。
可是突然,大寶猶如見鬼般全身血液凝固了,原來前方路上閃起了兩盞綠瑩瑩的小燈籠,接著又是四盞、八盞……原來那匹被紀老頭設計嚇走了的餓狼,一直不甘心,偷偷跟隨他們的蹤跡過來了,而且還引來了一群野狼。這下大寶冷靜不下來了,他嚇得朝樹林里掉頭就跑。那為首的野狼長嘯一聲,群狼都追了上來。大寶慌不擇路,拼命往樹林里鉆。狼群緊追不舍,這時他瞅見林子里有棵大樹上纏繞了一些老藤,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了大樹。
那群野狼圍著大樹轉圈,對著大寶齜著白牙,片刻后終于散去了。大寶坐在樹上,驚魂未定,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眼見著狼群不在附近了,他這才慢慢爬下了樹。可是,大寶此時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了,身上的指南針也在逃跑的時候不知道掉到哪里了,天上也沒有星星。大寶在樹林里逛來逛去,他心里越來越害怕,要知道在這人跡罕至的山林里轉不出去,不是餓死就是被野獸咬死。
大寶在樹林里轉了幾圈,忽然他眼前一亮,喜出望外,原來他看見前方黑夜里有一盞火光在一閃一亮。他急奔過去,看見那石頭上紀老頭正在那里抽著煙斗,石頭上有磕下來的一堆堆煙灰。紀老頭看見大寶一身襤褸地走了過來,驚訝道:“大寶,你這是怎么了?你去蹲一蹲,就蹲了半天,我叫你也沒人應!”大寶尷尬地摸了摸頭:“別提了,剛才走進那樹林,之前那頭餓狼領著一群野狼追來了,嚇得我迷了路,爬上大樹待了半天才下來!”
紀老頭把煙斗磕完,插到了腰間:“我咋就沒見到那些野狼呢?兒,要不今晚我們別去醫院了吧,這野狼還在周邊呢,我們原路返回去吧!”大寶一思量,自己迷路了,說不定這老頭子認得路,等他把自己領到了熟悉的路上后,再甩下他也不遲,于是忙答應下來,背起了紀老頭,在他的指點下往回走。
父子倆一步一步往回走,大寶累得不行了,紀老頭從腰包里掏東西喂給大寶吃,大寶苦笑道:“爹,你還記得不?小時候,每次你背我的時候,都是我給你喂東西吃啊!”紀老頭念叨著:“老了不中用了,老了不中用了……”天色漸漸亮了,父子倆走到一個路口,大寶撓著頭:“爹,這該往哪邊走啊?”紀老頭望了望,道:“往右手邊走!”大寶將信將疑,還是聽了紀老頭的,果然不一會兒,就快走到了那條溪溝前了,溪溝正在漲水……
大寶累得氣喘吁吁,將紀老頭放下,一邊捶打著酸痛的背,一邊道:“爹,這些山路你也沒到過,咋這么熟悉呢?”紀老頭笑了笑:“老狗會尿路,爹也會啊!我老了后得了糖尿病,一路上我就擔心迷路,每次到了難辨的路口,我就尿上一泡。山里的螞蟻多,那幾泡尿撒在石頭上,里面有糖的,螞蟻都成堆圍在上面,就是路標了……”大寶一聽,恍然大悟,難怪紀老頭時不時要解褲腰帶。
紀老頭話音剛落,忽然后面的樹林里傳來了一陣尖利的狼嘯,大寶臉色都變了,他看到幾匹狼已經跳出了樹林。大寶顧不上地上休息的紀老頭,撒腿就朝溪水里跑了過去,跳進深不見底的溪水里,他耳邊聽到狼嚎聲陣陣,卻不敢回頭看。忽然溪水變得湍急,將大寶卷著朝一個石頭沖去,大寶眼前一黑……
等到大寶醒來,眼前卻是村主任老根頭和幾個村干部,老根頭一見大寶醒來,就罵道:“你這不孝子,終于醒了啊!你說你丟父親,差點把自己的命給丟掉了……”大寶這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溪水里被石頭砸昏后沒有回家,美玉越等越急,擔心大寶出了意外,這才叫來了村主任老根頭。老根頭一聽就急忙找來幾個村干部,一行人帶著獵槍。幸虧老根頭也是個老獵手,看到那紀老頭撒尿引來螞蟻的那幾塊大石頭,頓時明白了這是路標,一路順著這些螞蟻石頭找了過來。幾個人找到溪邊,順著溪溝,這才看到對面一群野狼圍著紀老頭,幾個小伙子趕緊朝天開了數槍,嚇走了野狼,救下了紀老頭,在溪水下游搜救到了大寶……
這時幾個小伙子把紀老頭給抬了起來,老根頭指著紀老頭身上累累的傷痕道:“你爹打了一輩子獵,斃了多少只狼才把你撫養長大,可是到最后差點被你這只白眼狼給害死了……”大寶臉上通紅,從床上滾了下來,跪倒在紀老頭的腳下:“爹,兒子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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