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陳曉敏和她的同學偶然在網上看到了藏藥的信息,發現藏藥的生態形勢不容樂觀。他們決定把藏藥的生態環境作為考察主題,組成科考隊,去深入藏藥的世界。
2009年7月15日,我們15人到達拉薩火車站這一天,正好是農歷的閏五月二十三日。以往每年的農歷四至五月間,積雪溶化的時候,就是冬蟲夏草采收的季節。這時候冬蟲夏草出苗還沒有超過一寸,如果過了這個時節,苗就會枯死。
我們北航騰訊公益科考隊進藏的目的,便是考察冬蟲夏草等藏藥的資源現狀。冬蟲夏草主要生長在高海拔的森林草甸或草坪上,以西藏那曲和青海玉樹所產最有名。藏民稱呼它為“牙扎更布”,我們要去的林芝地區位于西藏東南部,與那曲相鄰,也有豐富的“牙扎更布”資源。
冬蟲夏草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全國年產量曾達100噸以上,60年代降到了50~80噸,到90年代就僅有5~15噸。產量的縮減源于資源的萎縮,而其現狀又是如何?
“拉薩地區基本可以隨便采藥,到處都見到有人采挖。”在拉薩,問及當地藥材采挖情況時,一位茶館的藏民客人告訴我們。我們決定深入藏區藥材資源更豐富的地區進行考察。
直面藏藥資源
7月17日,我們動身前往林芝的米林縣。車子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爬升,一座巨大的牦牛石雕出現在眼前,牛頭上扎有哈達。這里就是著名的米拉山口,經過這個經幡飄揚的山口,就正式進入林芝地區了。盡管米拉雪山海拔只有5013.25米,在西藏并不算一個了不起的高度,卻是西藏地貌、植被和氣候的重要分界嶺。
米拉山以西地區,氣候干燥寒冷,以東則氣候溫暖潮濕,植被茂盛,是藏藥生長的理想天堂。印度洋的東南風沿著雅魯藏布江的河谷吹進來,捎來大量水分,到了米拉山就被擋住了。因此米拉山西側的坡地都是光禿禿的,形成的雨水都落在了東側的土地上,那里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林芝地區米林縣。
米林縣城就建在雅魯藏布江邊,整個縣城中心是一條不算太長的街道。7月18日,在米林縣考察,我們分成3個小組入戶采訪當地居民對藏藥資源的看法。“藏藥少了,但外面對藏藥的興趣越來越大。”這是他們普遍的認識。
無論是在拉薩街頭還是在米林縣的道路邊,都有成群的人圍成一圈,出售和收購冬蟲夏草。藥草的價格與它的色澤、粗細等相關。在米林,我們看到的冬蟲夏草,多數是當地出產的土黃色草原蟲草,蟲體肥大,肉質松軟;還有一種黑褐色的高山蟲草,蟲體則飽滿結實。因為草原地域遼闊,冬蟲夏草的產量巨大,所以市面上流行的多為這一品種。
我們在米林縣南伊溝附近遇見一個30歲左右的藥農,他說:“近來采集冬蟲夏草的人變多了,藥不好找了。”
米林的名字來源于藏語“藥洲”,也是西藏主要的藏藥基地。除了冬蟲夏草,全縣范圍內還生長著2000多種高等植物,其中很多是珍稀的藏藥品種。因此,我們拜訪了當地的貢布曼陀宇妥藏醫學校,想了解一下藏藥生存狀況的情況。
藏醫學校的老師都有采藥的經歷,從他們的親身體驗分析,有很多品種的藥物在逐漸減少,例如紅景天和秦艽。不過這兩種藥材目前仍然是米林的主要藏藥產品,出口的量雖然減少了,應該還沒有出現滅絕的狀況。
實際上,不同的藥材入藥部位的不同對環境產生的影響也是不同的。以紅景天為例,這種藏藥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從多數覆瓦狀排列的鱗片狀的葉,和從莖頂端葉腋抽出的數條花莖就可以認出它。但它發揮藥效的部位卻是根部,生產一份藥材就意味著要犧牲掉整株植物。
在被宣傳的紅景天藥效里,“能抗高原反應”這一條,使它的價值在“西藏旅游熱”中迅速攀升,對紅景天的需要也日漸增加。然而,紅景天生長周期長,要十年之久,所以資源的耗損速度較快,大量采集之后甚至會改變地表的顏色,對當地的環境會產生較大影響。
而采用葉子、花或果實入藥的植物,耗損速度就較慢。
在另一次探訪中,西藏藏醫學院的次男老師也認為,有的藏藥資源缺少了,影響很大,比如麝香,由于麝是國家保護動物,很稀缺,有些藥沒有麝香就沒法做了。現在雖然有代替的藥,但是效果上差距很大。不過其他的藥材中,相比較5~6年前,雖然數量有大幅度減少,已經不容易尋找,但由于藏藥多為野生且分布很廣,滅絕的情況仍然不多見。
深入藏醫發源地
7月19日,我們往米林縣扎貢溝去。南伊珞巴民族鄉扎貢溝正是藏醫藥的發祥地,8世紀時,藏醫的始祖宇妥#8226;云丹貢布就在這里采藥,并開設了三座藏醫學府。
我們的向導叫普窮,20來歲的年輕人,是藏醫藥學校5年級的學生。扎貢溝有龐大的原始森林,總面積達到了820公頃,里面據說光是種子植物就有720余種。這天陽光非常好,草木都顯得很有精神,與荒涼的拉薩河谷一帶相比,這里豐富的植被真讓人不敢相信身處在西藏高原。
普窮指給我們看樹叢下的野生黃牡丹,這是種瀕危物種,只在海拔2000~3500米的高山峽谷地帶有零星分布,扎貢溝是惟一大片生長野生黃牡丹的地方。還有好些漢文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普窮也一一給我們指點出來,熱心指導我們采集標本。
藏藥植物隨處可見,普窮說,當地的居民會到山上采藥,但是采藥量不多。很多的藥材生長在海拔更高的地方,一般人上不去,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采藥的數量。
山中沿途,坐落著三座古宇妥藏醫學府遺址,其實就是用茅草搭起的房子,宇妥就是在這里帶領徒弟們鉆研藏醫學。12點30分,經過艱苦的攀爬,隊員們終于到達了山頂。傳說中三分鐘后就能到的終點,竟然走了30分鐘。
從山頂往下望,綿延的山鋪滿綠色的植被。很難想象這樣繁茂的景象下會有生態破壞嚴重、水土流失加劇的危險。
扎貢溝和南伊溝是米林準備開發的生態旅游區。我們繼續深入南伊溝。這里沒有開發完全,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們看到了這里的樹上掛滿了綠色、白色的絮狀物,就好像“樹胡子”一樣。這其實是溫性針葉林或混交林中,各類高大喬木樹上所附生的一種樹掛地衣(Bryoria nepalensis),又叫松蘿,只有在空氣無污染的環境下,它才能長出來,一旦周圍空氣被污染了,它馬上就消失,是天然的環境監測儀。
南伊溝里清澈見底的小溪里龍普曲匯聚了周圍雪山的融水。越往里走,空氣更加清新,樹上的松蘿也越掛越多,絲絲縷縷,在風中飄舞。所以這次給我們帶路的扎貢溝村長說,這里的生態及其天然,環境特別好,空氣清新。沿途隨處能看到野生的黨參。
當野生黨參已經可以隨處看到的時候,我們的感覺幾乎麻木了。也許藏民們的感覺跟我們這一天來的感受差不多。我們到了當地一個農村進行采訪,路上碰到的一個中年婦女說,現在林芝的環境依舊很好,她覺得采藥行為對于環境影響不太大。雖然藏藥資源量在減少,甚至開始出現滅絕的現象,但是相對于豐富的物種和龐大的資源儲備量,顯然這些藥材的減少并不能引起當地居民的關注。
米林縣有著豐富的生物品種以及純凈的生態環境,從這個表象我們看不出藏藥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的證據。
從溝里回來,已是接近傍晚了,但西部比東部晚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米林的19點大概相當于北京的17點。
7月22日,傳說中500年一遇的日全食降臨米林。從我們進藏以來一直是晴天,沒想到這一天一開始就是陰天。當第一批狂熱的追逐者6點57分準時站在雅魯藏布江邊時,太陽就被厚厚的云層遮蔽著。到7點38分,天空竟然下起了綿綿細雨。西藏是個有雨季的地方。每年5月中下旬開始的雨季,也許由于氣候變暖的影響,今年竟然姍姍來遲,直到6月下旬才出現降水。我們來的這個時候正值雨季,米拉山口以東又是印度洋水汽下降的地方,遇到這種情景也是難免。再說,正是因為雨季和來自印度洋的降水,米林才擁有西藏最好的原始森林,孕育了大批的藏藥精品。好在雨并不大,一會兒就停了。9點整,整個天空都暗了下去,日全食終于出現了。
藏藥生產鏈上的危機
日全食的第二天,我們到設在米林的奇正藏藥廠了解藏藥生產的情況。他們有藏藥種植基地和保護基地,基本上都種植了秦艽、藏木香等藏藥藥材,還有板藍根這樣的所謂漢方藥材。
在保護基地,我們遇到的技術人員告訴我們,他同時兼職政府農牧漁業材料等職務,以前學農,半路出家種藥材,從他的經驗判斷,不同地理位置出產的藥品差別很大,而且自行種植的藥品和天然生長的藥品藥性差別很大,有時苦的藥品種植出來以后完全不苦,無法滿足制藥的標準,所以藏藥種植基地對藏藥資源稀缺的問題幫助不大。
實際上,由于技術原因,大部分藥材無法成活,少部分可以成活的無法推廣種植。由于人工種植的限制,有的野生藥材一旦滅絕,將無法再生,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藏藥資源危機的現狀。
奇正的生產經理告訴我們,他們的藥材來源大部分還是源自藏區,少部分從國外收購。總體來說有四個來源:南伊溝藥材保護基地,根據需求從采藥人手中收購,組織員工自己上山開采或從自治區醫藥公司購買。廠里在每年年底會制定收購計劃,例如水柏枝—消痛貼的主要原料,收購期為5、6月。只收集嫩枝,不夠的就靠員工自己種植。緊缺的藥材,例如波棱瓜(屬于瀕臨滅絕藥材)就盡可能大量收購、囤積,供以后使用。企業的生產對藏藥資源的需求無疑是巨大的。
這時,我們的考察已經進入了尾聲。7月27日,我們返回拉薩,這次的藏藥考察旅行結束了。通過一系列的采訪,我們發現藏藥藥材的現狀一方面面臨著資源量減少的趨勢;另一方面,通過人工種植來擴大資源儲備量的方式面臨著重重困難。
如果這種現狀不能引起大家的重視,走可持續發展道路,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會有更多的藏藥面臨滅絕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