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瀾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采訪基辛格博士,那時我正在美國留學,剛剛開始做訪談節目,特別沒有經驗。問的問題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比如問:那時周總理請你吃北京烤鴨,你吃了幾只呀?你一生處理了很多的外交事件,你最驕傲的是什么?
后來在中美建交30周年時,我再次采訪了基辛格博士。那時我就知道再也不能問北京烤鴨這類的問題了。雖然只有半小時,我們的團隊把所有有關的資料都搜集了,從他在哈佛當教授時的論文、演講、到他的傳記,有這么厚厚的一摞,還有七本書,都看完了,我也暈了,記不清看的是什么。雖然采訪僅有27分鐘,但非常有效。真是準備了一桶水,最后只用了一滴。但是這些知識的儲備,都能使你在現場把握住問題的走向。記得我問他最后的一個問題是:這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有很多共贏和合作的機會,但也出現了宗教的、種族的、文化的強烈沖突,你認為我們這個世界到底往哪去?和平在多長時間內是有可能的?他就直起身說,你問了一個非常好的問題。隨即闡述了一個他對和平的理解:和平不是一個絕對的和平,而是不同的勢力在沖突和較量中所達到的一個短暫的平衡狀態。接著又把他外交的理念與當今的世界包括中東的局勢結合,作一番分析和解說。這個采訪做完,很多外交方面的專家認為很有深度。
我做電視已經17年了,中間也經歷了許多挫折。比較大的,就是2000年在香港創辦的陽光衛視,雖然當時是抱著一個人文理想在做,至今我也沒有后悔,但由于商業模式和現有市場規則不是很符合,經歷了許多事業上的挫折。這讓我很苦惱,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這么努力了,甚至懷孕的時候,還在進行商業談判。從小到大,我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只要你足夠努力,你就會成功。但后來發現不是這樣的。如果一開始,你的策略,你的定位有偏差的話,你無論怎樣努力也是不會成功的。
后來我去上海的中歐商學院進修CEO課程,一位老師講到一個商人和一個士兵的區別:士兵是接到一個命令,哪怕打到最后一發子彈,犧牲了,也要堅守住陣地。而商人好像是在一個大廳,隨時要注意哪個門能開,我就從哪兒出去,一直在尋找流動的機會,并不斷進出,來獲取最大的商業利益。所以聽完,我就心中有數了——我自己不是做商人的料。雖然可以很勤奮地去做,但從骨子里這不是我的比較優勢。在我職業生涯的前15年,我都是一直在做加法,做了主持人,我就要求導演:是不是我可以自己來寫臺詞?寫了臺詞,就問導演:可不可以我自己做一次編輯?做完編輯,就問主任:可不可以讓我做一次制片人?做了制片人,就想:我能不能同時負責幾個節目?負責了幾個節目后就想能不能辦個頻道?人生中一直在做加法,加到陽光衛視,我知道了,人生中,你的比較優勢可能只有一項或兩項。
在做完一系列的加法后,我想該開始做減法了。因為我覺得我需要有一個平衡的生活。我不能這樣瘋狂地工作下去。所以就開始做減法。那么今天我想把自己定位于:一個懂得市場規律的文化人,一個懂得和世界交流的文化人。在做好主持人工作的同時,希望能夠從事更多的社會公益方面的活動,所以可能在失敗中更能認識自己的比較優勢。當然我也希望大家不用付出太大的代價,就能了解自己的比較優勢和缺陷所在。
每個人都在成長,這種成長是一個不斷發展的動態過程。也許你在某種場合和時期達到了一種平衡,而平衡是短暫的,可能瞬間即逝,不斷被打破。成長是無止境的,生活中很多是難以把握的,甚至愛情,你可能會變,那個人也可能會變;但是成長是可以把握的,這是對自己的承諾。我們雖然再努力也成為不了劉翔,但我們仍然能享受奔跑??赡軙腥朔恋K你的成功,卻沒有人能阻止你的成長。換句話說,這一輩子你可以不成功,但是不能不成長!
(摘自《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