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勁松不服從的公民

郝勁松，山西忻州人，青年法律學者，因專門打“公益訴訟”而聞名，先后7次把北京地鐵總公司、國家稅務總局、鐵道部、國家發改委等諸多國家部委和壟斷企業告上法庭。他終結了中國火車不開發票的歷史，并促成鐵道部宣布停止春運漲價。

抱著敗的念頭

對制度進行沖擊

2005年，郝勁松因火車銷售貨品不開發票，把“鐵老大”告上法庭，最終勝訴，結束了中國火車不開發票的歷史。郝也因此被提名為2005中國法制新聞人物、2005年度十大法制人物。

郝勁松說他受兩個人的影響最大，一是魯迅，一是崔健。“魯迅先生的《<吶喊>自序》，說大家都在密閉的鐵屋里睡覺，有個人叫喊著把大家吵醒了#8943;#8943;而我不僅要把大家吵醒，還必須在屋里開一個口子，讓光線照進來……”

2006年，郝勁松向北京市一中院起訴鐵道部2006年春運漲價不開聽證會程序違法。北京市一中院書面裁定不予立案，郝勁松隨即向北京市高級法院提起上訴，同年12月，法院宣判郝勁松敗訴。

“我們敗，是因為實力太過懸殊，我本來就是抱著敗的念頭，但我必須對制度進行沖擊。”郝勁松如此評價。

接到敗訴宣判的時候，那年的春運已經開始，2007年1月7日，郝勁松發表了一封頗有影響力的《致鐵道部部長劉志軍的公開信》。“數據表明，漲價后客運人數仍然連年上升，根本沒有起到所謂的分流作用，如果說票價上漲阻擋了一部分人回家的腳步，它阻擋的是那些長年在外受苦受累受盡屈辱的民工兄弟姐妹們，它阻擋的是那些在大學里艱難度日的農家學子……”他這樣寫道。

《公開信》在網絡上被迅速轉載，2007年1月10日上午11點，鐵道部發言人突然宣布:實行了14年的春運火車票漲價制度廢除，今后不再漲價。

公廁發票案

成為民告官的磨刀石

2004年，郝勁松因地鐵不提供公廁的發票，將北京市地鐵總公司告上法院，法院判決被告當庭交付原告兩張5毛的如廁發票。

郝勁松并不覺得為兩張公廁發票訴諸公堂無聊，這恰恰是他精心策劃的一次司法維權嘗試。“我想評估政府對同類案件的反應。民主政治建設是需要公民推動的，你要不推動它，它很難自我改革。”

在郝勁松的法律實踐中，他的對手也在層層升級。

2008年，國家發改委和信息產業部聯合舉行手機漫游費降價聽證會，郝勁松申請旁聽，發改委回復他:聽證會代表已委托消協產生，因會場容量條件限制不設旁聽。

郝勁松得知聽證會將在河南大廈舉行，就提前入住該酒店，了解到聽證會的會場可以容納300人。

聽證會當日，郝勁松做了一個行為藝術，他放一個黑色花瓶，里面插幾朵花，旁邊的牌子上寫著“聽證會”。意思是:“黑箱操作，聽證會等于花瓶擺設!”

發布會快結束時，郝勁松跳上前排椅子，高舉發改委拒絕他聽證的回信，大聲說道:“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郝勁松，我想提最后一個問題!”

長槍短炮紛紛聚焦郝勁松，攝像機的鏡頭全部轉了過來。他馬上抓住這個機會繼續陳述:“你們用現場會場條件限制的理由拒絕我參加聽證，今天的會場可以容納300人，而你們開會只有50多人，你們是在撒謊，我需要一個解釋!”

這一段視頻，被冠以“郝勁松大鬧聽證會場”的標題，在網上廣為流傳。雖然事情在當時不了了之，但2008年10月，國家發改委修改了《政府價格決策聽證辦法》。辦法提供了消費者代表參加聽證會的比例，同時規定:公開舉行的聽證會要設旁聽席，公民可以旁聽。

“在中國，很多結果是個潛移默化的過程。改變有時不是立竿見影，像春運不漲價、華南虎事件等，我們的努力延續了很長時間，最后他們都改變了。”郝勁松說。

滑稽華南虎的浮世繪

今天重讀郝勁松因華南虎事件而寫的訴狀，依然能讓人聯想起馬克·吐溫式的幽默小說。

“——華南虎是大型貓科動物，聽覺與嗅覺非常靈敏，在幾百米外就可以感知到大型動物的存在，而被告向媒體敘述他藏在距離華南虎20米距離處連續拍照20多分鐘，共拍攝70多張照片，且照片中老虎一直保持著放松的臥姿……既沒有逃跑也沒有發起攻擊，不符合常理，被告顯然是在撒謊，結論是:被告所拍攝的并非活體老虎，而是紙老虎。

“——從照片上看，老虎頭頂有片葉子幾乎遮住整個老虎的腦袋。據常識，成年老虎的腦袋直徑有洗臉盆大小，據此推斷，葉子的直徑也應該有洗臉盆大小，事實上拍攝地根本沒任何植物的葉子如此巨大……

“——原告是一名動物愛好者，從小喜歡各種動物，尤其喜歡華南虎，而被告一開始公布照片的行為讓原告信以為真，但在隨后的調查了解中得到是虛假照片后，原告有一種被人欺騙的感覺，異常憤怒!被告侵犯了原告獲得真實信息的權利，并使原告作為動物愛好者的精神受到極大傷害，致使原告現在夜不能寐，一閉眼就看到華南虎的影子。”

作為原告，郝勁松向被告周正龍要求索賠:人民幣1元。

周正龍受審當日，郝勁松無法進法院旁聽，他打了一把巨大的黑傘站在法庭之外，傘的正前方寫著“周正龍就是替罪羊”。“維持秩序的警察站在我身后，但他們看不到我傘前方的字，所以也并未過來制止。人們記不得冗長的法律程序，但是他們會記得那把富有視覺沖擊力的黑傘。”

“刺兒頭”，你要勇敢

從小，郝勁松就是著名的“刺兒頭”，總要挑戰一切權威。在學校，他挑戰宿舍制度、熄燈制度、晚自習制度……在叛逆的學生期以后，他在山西一家銀行任職，照例成為單位中的搗亂者和不合作分子。他負責會計事務監督，在職工代表大會上曾就發票報銷問題向行長質詢，“有一張住宿發票是8000元，是開會嗎?按縣城最好的標間一天20塊錢算，夠400個人開一天會。但咱們銀行沒開過會，這怎么回事?”

他同時自學法律，參加自學考試，4年中先后拿到專科和本科文憑。工作8年后，他從銀行辭職來到北京。2003年，他在北大蹭了整整一年的課，按照借來的課程表去聽法律系的課，像一棵樹那樣拼命地吸取養料。在中國政法大學攻讀研究生期間，郝勁松從事了一項饒有趣味的實踐。2006年，他在30多位師生的推薦下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競選海淀區人大代表，并在最后的投票中獲得了406張選票。他當然沒當選，但投票那天，一位老太太捏著他發的參選傳單，說要專門來給這孩子投一票，只因為他是一個愿意挨家挨戶主動讓老百姓知道自己是誰的候選人。這給郝勁松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不用跟任何人較勁的日子里，郝勁松算得上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是個美食家，這愛好一度讓他體重激增，并失去了自己的下巴。朋友們批評他:“像你這樣從事公益法律事業的人，怎么可以肥頭大耳?這樣你看上去跟你所反對的人還有什么區別?!”他于是開始減肥，少吃，多動。

一次，郝勁松帶當事人去餐廳吃飯，因為希望有個私密的環境談案情，郝勁松要求包間，被服務員告知:我們只有8個人的大包間，沒有三四個人的小包間。服務員態度很堅決，但郝勁松態度更堅決。一分鐘后，包間有了。這一點讓正努力尋求公道的當事人很是感觸:當權利被剝奪時，只要再堅持爭取一下，包間就會有了，公道也許就有了。

“民主就是一條跑道，政府也在這個跑道上，當你去推動政府時，你首先要讓政府覺得這個力量是能承受的，目的是要把它往前推動。在這種狀態下政府是安全的，你也是安全的，跑道以外的人也看到了郝勁松是安全的，那就會有更多的人走上這條跑道。人多了，民主的進程就會縮短。”他說。

在若干次或挑戰強權、或承擔風險的維權案例里，一旦發現自己在心理上有所動搖，他就會盯著鏡子，對自己說:

“勁松，你要勇敢!”

肖會玲//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