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你,所以欺騙

愛的霧氣濃郁，她站在很多人面前，以為氣勢恢宏。

只是那氣體并不是一陣蒸騰著暖意的洪流，只是冷卻后，想要逃竄迅速與空氣融合的冰冷。

6月19日，清晨。陽光大好，肆意裹住每個人的微笑。

我站在你的公寓外，仰起頭，白色柵欄圈起的兩層小別墅，淡粉、深紅的玫瑰蓋住松散的泥土，繞成一種橢圓的形狀。叢葉包裹白色墻壁，繞上二層小窗，窗邊靠著一只白熾小燈，顏色雖暗淡，卻層層疊疊地壓在我的喉嚨里。朱紅色的瓦格，映在地上變成方正的影子。

原來，連影子都可以這么完美。

足足站了一個多小時，我敲響了門。

門打開時，屋內的輝煌跟窗外的陽光混和在一起，卻沒有一絲暖意。我看著她酒紅短發下黑色的裹體晚裝，想起錢包里你母親的照片，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

“你找誰?”她身體靠在門邊，拉小了縫隙。

“阿姨，我找顏燈。”我抬頭望她，繼續說道:“我來要回屬于我的稿子。”

“稿子?”她疑惑的表情里竟然帶了冷嘲:“我們家小燈可沒拿別人東西的習慣。”

我怔了一下，你都沒有跟你母親提過我嗎?

我沒有理會，退下樓梯，朝二樓的小窗大聲喊起來:“顏燈，我是桑小語，我來要我的稿子。”

那女人并沒有阻止我。

我喘了口氣，繼續大聲地嚷，小燈，我是小桑葉，就算我們是分手了，你就那么拿走了我的稿子?

女人開始沉不住氣，走出來拽我，繼而用力地推搡。

我卻抓住機會抽身再叫，顏燈，我是小桑葉，那是我們的愛情，請你還給我!

“你是哪家的丫頭，什么愛情不愛情，我說了，顏燈不在家，走走走，快走。”

我被她拉得生疼，大叫著，好好，我走我走，便順勢往外邁步子。

二樓突然有聲響，我們同時抬起頭。

你的臉從窗戶里探出來的時候，陽光立刻刺進我的眼睛里，眼淚帶著陽光的細碎慢慢地流出來。

那么久，我們都沒有見面。

一

那個清早，你站在孤兒院的門口，東西多到拎不進去。

當我自慚形穢地拿著幾包零食去看那些孩子的時候，我遇到了大包小包的你。

我決定幫你提進去，其實是想要濫竽充數地裝回好人，也同時掩飾我干癟的小塑料袋。你卻滿臉真誠，感激地不停說謝謝。

我為了繼續更好地裝好人，抬頭挺胸差點踢正步，卻沒看看腳下的路。轉身上臺階的時候，一只大的香蕉皮狠狠地把我放倒在地上。

你就那么呲牙咧嘴地看了我五分鐘，才反應過來要放下雙手的東西，扶我一把。我賭氣加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轉身一瘸一拐地朝孤兒院的小走廊走去。

幾分鐘后，你紅著臉跟上來，囁嚅著說:“原來，摔倒都可以那么可愛。”

我回頭想要瞪你的時候，竟發現陽光已經很細碎地揉進了你的眼睛，暖暖的像是一壺清泉。

然后你突兀地伸出手，認真地介紹:“我叫顏燈，你呢?”

我用力咽了口水，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叫桑小語。”

“桑……”你對我的回答似乎有些不肯定，于是笑呵呵地回應:“叫你小桑葉吧。”

親愛的顏燈，我多么感謝那日的陽光，它們曾經那么溫暖地鋪在你的臉上，細碎的頭發，微紅的臉，還有碎在眸子里的誰都不能夠替代的愛意。

二

微風騷動著整片土地，陽光舔蝕著我有點躁動的心，然后繼而又去親吻別人。

你用感謝的理由順理成章地請我喝咖啡，我卻不顧形象，狠命地消滅桌上的提拉米蘇。

因為我剛偷看了墻上的價格表，那一杯咖啡，足夠我半個月的伙食費。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吃掉桌上的食物，不小心抬頭，看到你驚愕的表情，簡直可以把我裝下。

你開始不顧形象的大笑:“你簡直是個粗獷的男人。”

我立刻擺出一副不屑的姿勢:如果一個女人擁有男子的粗獷，那么她就是一片無限遼闊的疆土，她的心將是整片草原。

你愣了一下，然后繼續哈哈大笑:“從哪兒聽來的?”

“這可是我喜歡的木戲子說的。”我繼續啃手里的甜點，不經意地回答。

你重復一遍:“木戲子?”

“哈哈，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寫手，每期雜志我都會買。”

你眼睛里突然漫開一層笑意，顏燈，不知道為什么，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會是你的那片草原。

三

拉開窗簾的時候，我被陽光撲倒在床上，卻心神不寧地一骨碌再爬起來，一遍遍看你留在我筆記本上的電話號碼。

狠狠心發了短信給你，編輯了幾十遍刪刪減減，最后就只剩下一句“你好”，結果還顯示發送暫緩。

我仰在床上，一遍遍翻來覆去，擔心是不是匆忙間，你留錯了電話。想起你昨日寫字的專注模樣，心里好一陣兒癢癢。

直到夕陽西下，你的電話才那么突兀地響起來。

你用懶散的聲音傳來:“我正無聊，我們去坐海盜船吧。”

收拾好自己出門。

上了車，我讓司機用最快的速度拉著我朝你的方向奔去。司機是個樸素到都沒有什么特征的女人，我興奮地跟她交談，她也只是用哼哈回答。誰知不一會兒，竟在車上睡著了。

當我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荒郊野外。我立刻明白我的那身有點兒妖里妖氣的行頭，引來了這場劫難。

天色早已黑得不見五指。而我身上已經被打劫過，連口袋都沒放過。

我匆忙起身活動活動手腳，沒什么事兒。我學電視劇里面大聲叫著問，有人嗎?

我干嚎了兩嗓子給自己壯膽，開始朝有燈火的地方跑起來。我跑了很長一段路，才看見有個電話亭。我突然想起口袋有個大的漏洞，里面還有一枚硬幣，急忙摸起來。

果然還在。

“于是，我就無意中打通了你的電話……”我躺在床上，調侃著過程。

雖然我知道，你趕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路邊哭得像個淚人。然后緊緊抱住你，死活都不再撒手，直到你連背帶扛地把我扔進車里。而你心疼地不住道歉，紅紅的眼眶，像被扔在荒郊野外的那個人是你。

但是我知道，你已經足夠自責，而這一切的一切本與你無關。

四

你是什么時候愛上我的呢。

我抱著一大堆雜志站在小書攤前，重復地想這個問題。直到看見你手拿著地址，一路小跑過來，大呼我住的地方像個迷宮。

我抬起手臂，興奮地指給你看。

我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我喜歡的木戲子寫的。

你接過雜志，念著那個會讓我無比興奮的名字。

我說，關于他寫的每一本雜志我都會買，我多么喜歡這個小男生筆下那些驕傲的小幸福啊。我仰著腦袋，繼續說:“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寫出這樣的文字。”

你愛憐地刮一下我的鼻子，表情認真地說:“小桑葉，或許那些文字也會喜歡你。”

走，我們去做摩天輪。

摩天輪上，我回頭看你，風大到把你全部的頭發都吹得直直發翹，臉色也因為害怕變得只剩淡淡的血色。我知道其實我們都害怕，不過有人說只要坐在摩天輪上，就能夠得到幸福，于是我的堅持換來了你一臉的恐懼。當所有人都在尖叫的時候，我突然大聲地喊給你聽。

“顏燈，我喜歡你。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我偷偷看你的表情。

你轉過頭來，大聲地“啊”，表示深深的疑惑。

我輕跳下摩天輪的時候，身后跟著幾乎要把胃都吐出來的你，我拍著你的肩膀說，你行不行啊。

你立刻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大聲嚷:“我不行了，救救我，救救我。”

我哈哈大笑，然后即刻問你:“剛才我在摩天輪上說了句很重要的話，你聽到沒。”

你愣了一下，我裝作生氣轉身便走，心里有些矛盾。

“你說，你喜歡我，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已羞得滿臉通紅。想解釋，但似乎又不想解釋。

然后，你猛地就把我擁進了懷里。

這一次，我沒有掙脫，因為你的懷抱暖得不像話，就像。

就像親人。

五

當我們開始頻繁約會的時候，我也開始不斷地寫文字。

你總是有很多關于文字的信息。于是我用你給的機會，出現在一個個新書交流會，開始用你送的彩妝，學著從素面朝天變成白天鵝，開始用你的小姿態生活，享受你暖暖的寵愛。

我依舊買有木戲子文字的雜志。我生怕你嫉妒，卻又忍不住對他文字的依戀，一次又一次在你面前提有關于他的故事。每次你都只是微笑著不言語，然后又是一臉的寵溺。我也總喜歡把稿子第一個給你看，或許是因為它們奇怪到隔日就會變成某本雜志的某一篇。

生日那天，你帶我去我們第一次去的咖啡店。

我偷偷地許愿，睜開眼睛，你卻趴在身邊偷聽。

當我開始被一次次上稿的喜悅沖擊，開始習以為常地看著那些稿子一篇篇地署上了我的名字，我真的想要一本屬于自己的書了。

我伸手從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文稿，一臉鄭重地給你看。已經寫了十幾萬字，名字叫做《因為》。

你坐下來，那般仔細地翻動著。我從未見過你有過那樣仔細的神態。

我趴在你的肩膀，認真地說，這就是我一輩子最重要的愿望。

《因為》完稿的那天，我跟你好好地慶祝了一番。我喝了很多酒，我跟你講，你是小桑葉永遠的大樹。

你攙扶著我，大聲地說，明天就找出版社完成我的愿望。

只是很可惜，我沒有聽出你的話中話。

你的確去找了出版社，不過你就突然消失了，同樣消失的，還有我十幾萬字的《因為》。

起初，我并沒意識到，我以為你去出版社，帶走稿子很正常的。只是你的電話變成停機，我充了幾百塊，從停機變為了關機。

十幾天，我才恍然意識到，你帶走的，是我全部的信任。

那是一種你永遠都不知道的恐慌，比被扔在很遠的荒郊野外還要孤獨。

就像是你給我喂了安眠藥，讓我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偷走了關于你的全部記憶。

那一天，有個女人來找我，說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們感情很好，準備出國。

當我憑著惟一的記憶，鼓足勇氣找到你的家，你卻推開了窗戶，撒了漫天的稿子，跟我道別。

六

我從朋友那兒聽說，你要辦一個很隆重的新書發布會，為了“你的”《因為》。

我苦笑，那段光景，原來都與我無關。

關了手機，斷絕一切來往，想要拒絕的不過是一陣陣襲來的惡心與恐懼。

大概熬了三個多月，當我終于覺得自己有勇氣面對這一切，我決定重新收拾自己，出門走走。

陽光果然沒有變，它依舊愿意裹住我擁抱親吻。

門口的郵箱已經很久沒有開啟，我摸出鑰匙，慢慢打開。

垂垂地掉下來一本書，我本能地伸手接住，卻再也動彈不得。

書皮的扉頁是一抹純凈的綠色。

它用淺淺的顏色安靜地敘述——《因為》，作者桑小語，文壇又一顆新星，2010巨獻，為你講述一個溫暖的故事。

我的身體突然就沒有了溫度，指尖一遍遍摩挲署了我名字的這本書。

直到指尖開始有了溫度，我才緩緩翻開了扉頁:

《因為》愛你，所以欺騙

《因為》愛你，所以等待

《因為》愛你，所以執著

《因為》愛你，所以值得

……

手機震動起來，我低頭看到你的名字。

打開短信，只有七個字:

我欠你一個愿望。

與此同時，一張來自出版社的匯款單，劃破我的指尖，我終于大聲地哭起來。

七

你出國的前一天，你的女朋友來找過我。

她說。你跟你母親不和，很多年未來往過。因為我，所以你才委曲求全，答應為我出了書，乖乖跟她出國。

只是沒有人知道。

其實，很久前我就知道你了。

所以，我假裝與你相遇在門口。

假裝制造了一場租車被劫的意外。

假裝不知道木戲子是你的文字。

假裝愛上了你。

只是。

如果我不知道你母親是某出版社的老總，

如果不是貪婪地想要出一本自己的書，

如果不是想要屬于你的奢華，

如果，我不是個孤兒。

如果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自導自演的結局。

可是這場利用，我為什么那么痛呢?

文字編輯/左家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