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我做你的男友嗎

一

那個裸女從三樓雨水管跌落下來的時候像一只巨大的白鳥，瞬間俯沖向大地，速度飛快，來不及調整一個優美的姿態，就濺起一地血紅。

周向北站在我身后，我們對視了一眼，他迅速拉起我的手，步履踉蹌地逃開。之前我們都還沒有親眼見過死人，我們太小，都沒有膽量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在眼前變成尸體。

那一年我們16歲，讀一所很爛的職高，卻很用心，夢想著有一天烏鴉變鳳凰考上大學。然后發現夢想始終只是一個念頭罷了。

只有莫瑤讓夢想變成了現實。莫瑤并不比我和周向北那樣上進，只是我和周向北毫不隱蔽高調牽手戀愛后，她突然拼命上進，成績也突飛猛進起來。

我和周向北確定戀愛關系，是在跌落事件發生一個星期后，我在放學路上堵住周向北，他向左，我也往左，他向右，我也往右。我像個女痞子擋住周向北的去路。就這樣我們在夕陽的余暉里僵持著，最后，周向北嘆了口氣說，好吧，你確定要我做你男朋友嗎?

我就賊笑著撲過去狠狠吻住他的嘴唇。

我吻周向北的時候，偷偷睜開眼，看見莫瑤站在周向北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她穿了一件紅色連衣裙，是那種鮮亮的紅，讓我想起裸女的血。

那個傍晚，我贏得了一個男人，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男人。所以他只能屬于我。

我和周向北是一對人人羨慕的情侶，可是八年過去了，他依舊只是我男朋友而已。他那樣不解風情，甚至沒有叫過我一聲寶貝。

我們的第一次，也夭折，因為周向北坐在床沿一支連一支抽煙，煙霧里他的手始終打著哆嗦，他不肯過來抱我，我就過去抱他，我像電影里那些放蕩的女人一樣撲倒在他身上，霸氣地吻住他的嘴唇，然后我發現他全身抖得像秋風里的樹葉。

他說，她就那么跌下去了像只折翼的鳥，我一閉眼就看到她死去時的模樣。我說別怕，我在這兒。

他說莫瑤她……我爬起來說，你再提莫瑤，現在就給我滾。

然后，周向北噤聲了，他還在發抖。我內心好像有個火球熊熊燃燒，我很熱，渾身滾燙，我把火熱的額頭埋在周向北冰涼的頸窩。

周向北喘息著，一把把我推開。

后來，我撲過去抱著周向北的肩膀說我們要在一起，這一輩子誰也別想逃開誰。

二#1049089;

莫瑤越長越嫵媚，身材也曲線玲瓏。畢業后，她迅速找了個老外飄洋過海。

我覺得莫瑤想過富足的日子，也許她永遠也不想回來了，這里早已沒有她任何親人，她對這里應該沒有留戀了。可是我想錯了，莫瑤回來了。她還約我和周向北相聚，做了周向北最喜歡的烤魚。

我們在一起喝酒，聊那些學生時代的過往。

她說，阮影，你不知道吧，當年周向北喜歡我，是你把他搶了去。

莫瑤醉了，我也醉了，喝醉的人說話總是肆無忌憚，所以我們都哈哈大笑。我說我怎么會知道呢，你應該先通知我一聲才對。

周向北對我和莫瑤舉杯，還提那些陳年往事干嗎?我們喝酒，說完仰起頭一杯酒下肚。

做這些時，他沒有看莫瑤一眼。

從莫瑤家出來，我一個巴掌扇在周向北臉上，周向北嘴角流了血卻不躲，只是憤怒地盯著我，我又扇了一巴掌，我說，你敢對她動心我就要你好看。我說你愛也好，不愛也好，別說莫瑤回來了，就算西施復生，你也別想離我而去。

周向北愛的人從來不是我，他愛的人是莫瑤，從16歲到24歲，一直都是。可是莫瑤有什么好呢?無父無母，唯一的姐姐是個弱智。她成績還不好，常常被班主任男老師當眾羞辱。男老師羞辱莫瑤是因為她生得美，男老師幾次想揩她的油都被她罵了回去。男老師有些流氣，總喜歡色迷迷盯著漂亮女生看。

然后我就發覺了周向北對莫瑤的小想法，可他那些小想法不是針對莫瑤本人的。他的出手對象是男老師，他要為莫瑤平時受到的羞辱討個公道。

男老師沒有老婆又好色，行為并不怎么檢點，至少，我不止一次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往教工宿舍拉各色女子。然而那一天，周向北在男老師把一個女人連哄帶騙推進宿舍之后，報了警。或許周向北只是想給男老師一點教訓。可是誰也想不到，那個和男老師進去的女人聽到警笛后受了驚，赤身裸體跳出陽臺，攀上旁邊的雨水管。

那個赤身的女人就是莫瑤的姐姐，智力只相當于幾歲的孩子，卻生得花容月貌。在警笛響起的時候，她剛剛被哄騙著脫了衣服，根本什么也沒有做，她又懂得做什么呢?

只有我清楚是誰報了警，因為那天我一直跟著周向北，發生的一切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說，只有我清楚誰是害死莫瑤姐姐的罪魁。

所以，周向北有什么資格愛莫瑤?他害死了她的姐姐。周向北只能愛我，我會愛他一生一世，會讓這個真相永遠成為秘密。

換而言之，也可以這么認為，如果周向北愛莫瑤，我將會對莫瑤坦白所有。

三#1049090;

周向北卻只愛莫瑤。八年，他從沒有釋懷。

這種情結其實我挺明白的，要是我一直想和一個人在一起卻始終無法如愿，我也無法釋懷。得不到的才是永遠被想念的。

可是，我也給了他八年的愛情，八年韶華。甚至，我原諒他從不開口說愛我。

還能如何?我已經沒有退路。

周向北夜不歸宿了，第一次有事，第二次借口同學聚會，第三次電話也沒打回一個。我終于完全崩潰了，大腦完全無法冷靜思考，就跑去莫瑤的住處叫罵。

莫瑤住在自家從前的房子里，她還簡單拾掇了一下，添置了新家具，一副回歸家園落葉歸根的樣子。

那天我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腳上還趿拉著拖鞋。冬天凜冽的西北風像冰錐，一下下錐進我的骨髓里。我發了瘋般踹門，我說周向北你這個混蛋，給我滾出來!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門縫里擠出來烤魚的味道，那種煙熏火燎的濃重氣味，之后我每一次聞到都會忍不住作嘔。

周向北終于回來了，他跪在我面前，他說，阮影，求你，放了我。

他求我放了他?這個背著我偷偷和別的女人約會的男人，這個與我共同生活占據了我八年身心的男人。他決定逃離了，他早就想逃開了。在莫瑤離開后，我太多次半夜醒來發現他躲在客廳和遠在洛杉磯的莫瑤打電話。

他有一個qq空間，那里是他們曖昧的樂園。甚至他們玩同一款網游，在游戲里公然以老公老婆相稱。

莫瑤是回來摧毀我的愛情的，周向北亦是她一直想要在一起卻無法如愿的男人。

她一直無法釋懷周向北當初為什么和我在一起。周向北含糊其辭的說，他喝醉了，于是……周向北沒有說實話，他根本從未醉過酒。他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告訴他，如果他不做我男朋友，我就把他報警害莫瑤姐姐墜樓的事說出去，這樣莫瑤很快就知道是誰害死她姐姐。

那年我16歲，16歲的少女總是無所畏懼，任何癲狂的事都可以做得輕易。其實，我再得到他后就后悔用脅迫的手段逼他就范了。由于這脅迫，他對我從沒有愛，如果說他對我有感覺的話，那感覺就是恨。

然后八年匆匆而過，他的恨越來越多。我像一個執拗的賭徒，他越恨，我就越想贏得他的愛。

我不再搭理周向北，我推開他就沖出去找莫瑤。她應該知道八年前那個真相。

愛情，既然我得不到，那么誰也別想得到。

四#1049091;

我找不到莫瑤，我清楚她故意逃開我。在我面前她無法堂堂正正。我在寒風刺骨的街道上暴走，這個城市的冬天冷的出奇。而我在這里生活了24年，從未離開過。

有的時候離開需要的不過是勇氣。

屋子里一片漆黑，彌散著淡淡的煤氣味，周向北躺在床上，臉上笑容詭異。也許周向北累了，他想好好睡一覺。而在睡覺前，他打開了煤氣閥。

他用這種方式跟我決裂，我輸了，這樣的徹底，這樣的沒有退路。

五#1049092;

火車啟動時，我慌張了。因為整個城市都在飛速倒退，我所熟悉的一切疾速從眼底消失不見，我在前進。我和我的家，一秒一秒遠離。事實上，我沒有家了。沒有周向北，家不過是一座空房子而已，所以我逃離了。

其實什么是愛情呢?愛情是一男一女彼此相戀。如果只是一方單戀另一方，只是糾纏。糾纏的人明智的選擇就是放手。所以，我放手了。雖然我看出煤氣閥只打開了一點，屋子里所有的窗戶都留了縫隙。這個男人最終不想死去，他還想有命陪喜歡的女子生活下去。

我甚至可以猜到他這樣告訴莫瑤，寶貝，你先離開幾天，所有的事交給我。

他篤定這一次可以逼我就范。雖然我看上去很強勢。強勢，是因為我從始到終都愛得太過無能為力。

于是，這一次，我逃了，逃離周向北逃離莫瑤。

他們并會不了解，因為深愛，我必須離開，成全，或許才是對你周向北最好的成全。

愛了，累了，倦了，離開了。

終于明白，八年的愛只是自以為是的一場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