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頭和丁二從小就知道兩家有仇,那是上一輩子的事,他倆誰也說不清楚。
就因為那是上一輩子的事,從小時候光屁股跑河灘起,到上小學,再上中學,李大頭和丁二之間結下大大小小不少的疙瘩,李大頭塊兒大,自小就占上風,日子久了就不免有事沒事的找著欺負丁二,丁二盡管總挨揍,可是從來就沒有認過輸,挨揍的時候,兩個眼珠子始終死盯著李大頭,怎么狠揍也不眨一下,事后李大頭心里總是寒顫,因此兩個人的仇越結越深。
到了十八、九歲,李大頭和丁二都被招了工,又都在一個井下挖煤,一晃兒幾年過去了,兩人又先后成了家,都分頭抱上了孩子,知道有些事情得忍著點了,雖然兩人擦火就著、拳腳往來的日子漸少了,可是這仇卻還是死死的埋在了心里。
在井下干活,只要是個活人,不管是不是相識,碰上了都得相互照應著點兒,就因為李大頭和丁二有仇,兩人誰也沒有幫過誰,因此這仇像是背在身上的一口鍋,沉沉的壓的兩人都喘不過氣來,日子久了免不了就有一場大的火并。
一個大風天,日頭陰陰的像蒙著塊布,一下井,人就感到眼皮子直跳,不是個好兆頭。李大頭和丁二在各自的工作面上挖好煤,裝上車都順著軌道往前推,兩人盡管在一個坑道里干活,但平時也很少照面,可今天偏偏就在一個拐彎處撞到了一塊,兩人都陰著臉,誰都不想給對方讓路?,F(xiàn)如今的李大頭和丁二都是二十好幾的棒小伙子,都有股子使不完的牛勁,兩人的眼珠子瞪的幾乎快要戳上了,終于動起了拳頭,最后還是李大頭占了上風,他照準丁二的小肚子猛踹幾腳,踹的丁二抱著肚子在地上直打滾,半天都沒有爬起來,李大頭順勢又把丁二的煤車掀翻在地,然后揚長而去。
沒過多久,整個坑道突然吱嘎?lián)u晃起來。
“不好了,地震了,快跑!”
話音未落,頂上的一塊巨大的煤層就塌落下來,人們頓時慌了神,都各自顧著逃命去了,李大頭起身剛要跑,卻被一個坎子絆倒在地,李大頭還算機靈,順勢一滾,把大半個身體滾進了側面的一個凹坑里,他還沒來得及換口氣,一個沉重的煤塊便砸得他失去了知覺……
好幾個鐘點過去了,李大頭漸漸有了知覺,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他想翻個身,可稍稍一動,渾身的筋骨像被混凝土澆上一樣繃的生疼,他想喊,可嗓子眼里像是被堵著一塊煤,憋的喘不過氣來,他神志恍惚地摸索著,突然感到身體下面有一根東西硌著他的大腿,李大頭吃力地摸過去,竟然是把挖煤用的鐵鍬,他一陣狂喜,楞是蹭破皮用一只手使勁把鐵鍬往回抽,可是渾身不能動彈,根本無法使鍬,求生的本能促使李大頭忍著劇痛,一點一點地把鍬向外捅去,他希望能被人發(fā)現(xiàn),李大頭憋足渾身吃奶的勁,終于把煤堆捅破了。大半晌過去了,外面還是沒有人,里面缺氧,再加上出力過猛,李大頭兩眼一黑,又昏了過去……
死寂中的一點響動把李大頭從昏迷中驚醒,他手里的鐵鍬被外面的人抽了出去,李大頭知道自己有救了,外面的人開始挖起來,李大頭從里面使勁往外推,雖然彼此都不認識,但里應外合配合默契,漸漸地挖開一道縫隙,李大頭睜開迷糊的眼睛,仔細審視了半天,才看出救他的人是丁二,李大頭頓時懵了。
丁二看清里面被救的人是李大頭,立時雙眼瞪出了血色,李大頭嘴里又像是被堵上了一塊煤,好不容易吐凈了,剛要開口,卻見丁二猛地抱起一個煤塊向縫隙砸下來,不大點的縫隙被堵的嚴嚴實實,李大頭又被悶在煤堆里。
時間已經僵住了,分不清是快是慢,余震還在持續(xù)著,李大頭朦朦朧朧的又有了點知覺,感到頭頂有細微的響動聲,他昏昏沉沉的以為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忽然一雙手從一個豁口伸進來,抓住他的身體使勁往外拽著,李大頭驀地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的命又被揀了回來,他疲憊地探出腦袋,用迷茫的目光投向救他的人,大出他的意料,救他的人竟然還是丁二。丁二扭歪了臉,沒有理他,只顧死命地挖著,鍬把斷了,他繼續(xù)用手去刨,刨得滿手是血,最后硬是把李大頭從煤堆里刨了出來。李大頭勉強站了起來,他不敢正眼看丁二,嘴唇哆嗦著不知在咕噥些啥。
此時的丁二沖著李大頭瞪著一雙燒紅的眼睛,忽然丁二拾起地上的半截鍬把,照著李大頭迎面豁下來,剎時,李大頭額上被開出一道口子,血慢慢流下來。丁二扔掉鍬把,頭也不回地走了,李大頭一個筋斗摔倒在地,等他漸漸回過味來,丁二已經走遠,李大頭踉踉蹌蹌地向前緊走幾步,突然他朝著丁二遠去的背影跪了下去,眼眶里含滿了淚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