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古城(三題)

河南有很多古城，比如開封、登封和洛陽等。古城太老了，老得就像少林寺里那棵幾千年的古柏一樣，裸露出條條肌理。如果不是史書的記載，我們真不知它們有幾朝幾代。老有老的好處，它表明歷史悠久，文化深厚。可是，老也有老的不足，那就是往往缺少活力。

白頭宮女

開封位于黃河中下游，平原開闊，但地勢較低。八月初，我們來到開封市區的時候正好下雨，滿城街道盡是積水，汽車不得不像鯉魚一樣在雨水中游走。夏季不是北方多雨的季節，不知雨季開封會是什么模樣?

開封的歷史已有2700多年，但開封最繁華的時期是北宋，建都長達167年。那時的開封府被稱之卞梁和東京，是中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它周邊是南京、西京和北京三個輔城。宋太祖趙匡胤結束了晚唐五代的割據局面，加強了中央集權的統治地位，廢除了眾多的苛捐雜稅，把許多中小商人和手工業者集中到工業發達的大城市中來，形成了廣大的市民階層。而市民階層的出現帶來了城市的繁榮。

開封是北宋的都城，也是當時中國乃至世界的大都市。氣勢恢宏的城垣分外城、內城、皇城三重城郭，三條護城河。城內交通水陸縱橫，暢通無阻。在布局上，開封打破了封閉性的坊里制，代之以商住開放的街道形式，實行坊市合一。這種城市布局迅速擴大了商業和夜市，使都城的人口達到150余萬，這是當時世界最大的都市。北宋畫家張擇端的畫卷《清明上河圖》記錄了當時清明節期間開封的繁華景象。那郊外明媚的春光、汴河繁忙的碼頭和市內熱鬧的街市，令人嘆為觀止。今天，我們在開封的一些古街道依然能夠看到汴梁、東京等字眼作招牌的商鋪或酒店，這是歷史的遺留。

歷史還給開封留下了另一種記載，那就是兵、火以及水患，它們曾經使開封失去了往昔的繁盛。據歷史記載，公元1642年，李自成攻打開封，明軍扒開黃河，開封城被淹沒，城中37萬人，僅剩3萬余人。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兵渡過黃河，圍攻都城開封，趙宋王朝為了解開封之圍，竟用大量的財物來滿足金國的要求。可是，不到半年，金兵又再次南侵，進攻開封。靖康二年，金兵把宋欽宗趙桓父子和后妃、公主、親王、駙馬等所有趙氏宋室的人和百工、技藝、婦女、優倡等人以及各種珍寶、圖書、天文儀器、印版等擄掠一空，大宋王朝隨之滅亡。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的“靖康之變”，也是開封的“靖康之難”。

北宋的滅亡使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從黃河流域轉移到了長江流域以南地區，南宋在杭州建都。雖然南宋王朝是一個偏安的小朝廷，而且非常短命，但對杭州來說，都城的建立迅速帶來了繁華，百業從此開始興盛。而過慣了京城生活的開封卻“無可奈何花落去”，開始沒落下去。

蒙古滅金建元，在全國設立11個行中書省，簡稱行省。中原地區設河南江北行中書省，這是河南稱省之始，省會就在開封。

新中國成立后，開封雖然仍為河南省的省會城市，但鄭州的發展已后來居上，咄咄逼人。因此，省會城市的遷徙勢在必然。鄭州位于全國經濟地理腹地，它貫通東西、連接南北，是溝通、促進全國各經濟區交流、聯合的中樞之地。1954年，河南省人民政府遷至鄭州，鄭州開始取代開封成為省會城市。從此，開封進一步沒落。

在開封，當年宋太祖修建的龍亭依然聳立在城內潘湖和楊湖之間，趙匡胤的蠟像依然受到當地市民的朝拜。他們往往來到龍亭閑坐，面對宋太祖，口中發出“嘔、嘔”之聲。他們究竟說些什么，我們無從知道。據說，他們在與皇帝對話。這是當地流傳的一種風俗。今天，改革開放后，開封依然缺少活力，他們也許還在懷念北宋時期的繁華歲月，就像一個白了頭的宮女，朝代已經換了，但她照樣還在訴說前朝皇帝的往事。

少林武術

可是，與開封的沒落不同，河南的另一個城市卻很興盛。這個城市叫做登封。

登封原本叫嵩陽，后改名為登封，這與女皇帝武則天有關。公元695年，武則天在嵩山峻極峰建筑登封壇，次年，又登嵩山峻極峰，并在峻極峰的東南邊立碑。為了紀念這一盛典，武則天敕令改嵩陽縣為“登封縣”。從此，登封取代嵩陽，并一直沿用至今。后來，武則天又修建了中岳廟。不過，登封今天的興盛卻不是中岳廟，而是嵩陽書院和嵩山少林寺。

登封為三教薈萃之地，有代表佛教的少林寺和代表道教的中岳廟以及代表儒教的嵩陽書院，千百年來三大教派沿襲著三教的傳統，和睦相處，互相交融。但是今天，少林寺和嵩陽書院的影響已經遠遠超過中岳廟。

與道教的出世不同，儒教一直追求入世，這是社會的主流文化。這種主流文化注重科舉，追求功名。嵩陽書院就是這種主流文化的代表，它造就了程頤、程灝等一批大儒。雖然他們提倡的是理學，但它的核心還是儒教和儒家思想。幾千年來，儒教和“新儒教”就像宗教一樣影響著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所以，有學者把它稱之為“中國的宗教”。

康熙辛卯年間，河南省在開封選拔舉人，錄取名額一縣不足一人，而登封一縣就中了五人。名儒景冬，曾在嵩陽書院讀書，中進士后，九任御史，嵩陽書院名聲大振，四方士人接踵而來，成為北宋影響最大的書院之一。這種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至于佛教圣地少林寺則已經演變為武術圣地。登封少林寺是中國佛教禪宗的祖庭。南北朝時，天竺僧人菩提達摩來到中國傳道，受到北魏孝文帝的禮遇。公元496年，孝文帝敕令登封少室山為佛陀立寺，供給衣食。后來達摩在寺內面壁九年，得道成為禪宗祖師，并傳法慧可，從此少林寺以佛教禪宗聞名。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今日少林寺的風頭已逐漸被武術文化所取代，武術占據了上風。

少林寺僧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恐怕誰也說不清。但是，有關少林寺十三棍僧救唐王李世民的故事卻有歷史的記載。盡管故事的版本有所不同，但僧人們的武功都很高，以至于王世充這樣當世的武林高手也不得不服。上世紀八十年代，電影《少林寺》使少林武功再次揚名于世。男主角李連杰一夜成名，成為新一代的武術明星。此后，慕名前來少林寺的中外游人蜂擁而至。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武術。

少林寺的武術文化在北京奧運會達到巔峰。2008年，第29屆奧運會在北京舉行。為了開幕式的武術表演，總導演張藝謀動用了少林塔溝武術學校的學生2008名。在本屆奧運會特設的武術散打比賽項目中，塔溝武校的少林弟子張帥奪得男子散打56公斤級的金牌，少林寺武術進一步為全世界所知。

奧運會之后，武術熱升溫，少林寺門庭若市，前來參觀的游人絡繹不絕。據說每天的門票就有幾萬張，最多時有5萬多張。

從少林寺下山，滿眼都是武術學校，綿延數十里。這些武術學校大概有180多家，學生5萬多人，相當于5個萬人大學。他們來自全國各地，也有國外的，平均年齡十來歲。有的看起來還很小，但練習的動作有板有眼。夕陽西下，漫山遍野的黃土地上處處是習武的場面，此起彼伏的黃布衫隨著夕陽的余輝舞動，好一派少林風光!

2009年8月8日被定為全民健身日，全國各大城市都在開展健身活動。其實，武術學校就是一種健身活動，但它又是一種健身教育。不過，這種教育今天已經被產業化了。

前度劉郎

洛陽這個城市是中原文化的源頭和中心，文化底蘊深厚，生命力很強，就像洛河兩岸的牡丹一樣雍容華貴。洛陽是十三朝古都，有人說是十五朝抑或十七朝?它是中國建都時間最早、建都朝代最多、建都時間最長的都城。好在朝代雖然久遠，但洛陽似乎沒有像開封一樣蒙上歷史的“塵埃”。這也許源自釋源白馬寺和尚的一句偈語:“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白馬寺是中國官辦的第一座佛寺，是中國佛教的“釋源”——祖庭，開創了中國佛教的先河，洛陽因此被譽為“佛國”。兩千多年來，白馬寺雖享有崇高地位，但也幾經興衰。歷史的“塵埃”往往也落在白馬寺的佛像上，不過又常常被人拂拭干凈，并重新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佛門圣地。

2004年6月，印度前總理瓦杰帕伊來到白馬寺參觀，朝拜印度高僧在白馬寺的圣冢，并萌生了在白馬寺修建一座佛殿的想法。此后，中印雙方達成了合作意向。2005年，溫家寶總理與印度總理辛格共同出席關于印度在白馬寺建印度佛殿的《備忘錄》簽字儀式。

2009年8月7日，我們來到白馬寺參觀的時候，印度佛殿已經竣工并對外開放。這座位于白馬寺西側的印度佛殿與白馬寺的建筑風格迥異，但它們又和諧相處，使白馬寺煥發出新的活力。

洛陽的文化遺產很多，除了白馬寺，還有龍門石窟和關林等等。不過，這些“前人之述已經備矣”。我認為值得一寫的倒是劉禹錫和他的作品。

劉禹錫，字夢得，洛陽人，是唐代中葉的大詩人，在當時有“詩豪”之稱。劉禹錫很有才，二十一歲中進士，并考取博學宏詞科。后來，由于政治斗爭的原因被貶，九年后回京。可是，看到那些新得寵的權貴，書生意氣的劉禹錫忍不住在玄都觀里題詩諷刺:“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他的諷刺詩得罪了當政的權貴，因此又被貶謫。不過，之后回朝的劉禹錫依舊不改書生本色，又在重游玄都觀后題詩:“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盡管他又因這首詩觸怒權貴被貶，但是劉禹錫始終沒有后悔。

在中國文學史上，劉禹錫以詩名聞世。他的詩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等被傳誦千古。而且，他還開創了一種新的文學體裁——竹枝詞。

劉禹錫曾經因為得罪權貴多次被執政者貶到楚水巴山。不過，和歷史上的許多文豪一樣，政治上的失意卻使劉禹錫取得了藝術創作的成就。由于長期的貶謫生活，使他有機會接觸到武陵一帶的民歌。民歌內容通俗易懂，鄉間俚語亦可入詩，而且還可邊唱邊舞，劉禹錫因此受到啟發，便效仿屈原的《九歌》作竹枝詞九篇，“俾善歌者揚之”。

竹枝詞其實就是加工改造過的巴蜀民歌，或者說是吸收了巴蜀民歌的特點而創造的一種新的風格的詩。“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是劉禹錫當年寫的竹枝詞，它那真摯真實的情感、清新爽朗的情調和響亮和諧的節奏，還有那“下里巴人”喜聞樂見的比興手法和諧音雙關語，至今受到國人的喜愛。

今天，竹枝詞已成為洛陽的文化遺產，它記錄了當地的民俗風情，是洛陽人喜歡、搜尋和研究的題材。“村郊如畫柳如煙，祭掃人歸夕照邊。怪得隔墻花影動，鄰家兒女戲秋千。”這是在民間流傳的一首竹枝詞，它描寫洛陽清明節上墳踏青的鄉村景象，宛如一幅“清明上河圖”。

劉禹錫在仕途上并不得志，政治生命也不長，但是他死后卻享有殊榮。在《全唐詩》中，劉禹錫被選入的作品不多，但他留給后人的名句很多。今天，河南滎陽市政府耗巨資建設了占地280多畝的大型文化主題公園——劉禹錫公園，免費向市民開放。

在劉禹錫公園，一代詩豪劉禹錫的墓塋受到人們的朝拜。他創作的作品被人傳誦，具有永恒的藝術魅力。

這就是作家的藝術生命。■

責任編輯 曉 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