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的父親沒了。梅像她的父親,達觀。她知道父親不喜歡眼淚和哭聲。母親去世時,他不讓她哭。說一哭死者就不愿意去天堂了。
為父親辦喪事,她有一個構想。父親是個不愿意熱鬧的人。一輩子清靜和清閑慣了,死了,忽然熱鬧起來,他地下有知,會生氣的!何況他有遺囑,喪事從簡。讓系里的人,三五老友送一送就行了。不要打擾太多的人。
梅的丈夫第二天上午,踏雪歸來。他踩臟了庭院平展展白玉一般厚實的雪地,那一串泥腳印讓梅心痛。他改變了梅的想法。于親情、人情、社情,喪事不能從簡,老爺子一生為社會作出那么大的貢獻,總得有點響動。如此不聲不響簡簡單單地就把老人家的后事處理了,他這個做姑爺的,實在擔不起這個責任。他要大操大辦。他不是一般的人物,集團公司董事長。
梅躲在父親的書齋里不出來。想像著信函雪片一樣全國各地飛,像一架又一架飛機起起落落,她對丈夫有了恨意,罵他是經濟動物。罵歸罵,恨歸恨,可她已無力扭轉乾坤。梅只有自持自守了。她一直待在屋子里,翻閱整理父親的書稿。這沓書稿,是父親未竟之作。題目赫然醒目——《突圍》。談當代知識分子如何走出困境。梅邊吸著煙,邊拜讀遺作,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向腮邊。它沉重得不肯落下來
出殯的那天,天上雪花紛紛。這場雪是老天為父親下的。她們懂父親的心思。庭院里那兩株老梅,于無聲的鵝毛大雪中綻放了,一朵又一朵,分不清先后,開得那么齊整。
梅捧著父親的遺像,心想:人作不了自己的主,總是被外力攜卷著,悲哀咧!靈車和送葬的車隊,在警車的護送下緩慢地往前移動。沒有盡頭。
告別大廳人山人海。是時,司儀用低沉的語調宣布:瞻仰遺容開始。蒙在水晶棺上的黑布徐徐地被揭開,等到露出整個水晶棺,里面卻是空的。人們驚得“噓”的一聲,個個目瞪口呆。大廳里一片嘩然。梅見一個人手捧著幾枝梅花,以花遮面,從包圍中擠出來,奔向門口。等人走近,她細瞧,這不是父親嗎?他沖她狡黠地擠了一下眼睛,從她身旁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