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古舊的東西。覺得越古的東西,就越是溫和,沉靜,對人的影響是一種不知不覺的浸潤,像墨把紙暈染,身體把玉溫了一樣,讓人覺得安心,靜好。譬如,我就常常到城里的那座古木橋坐坐,木頭上的紅漆有些斑駁脫落,燈籠,匾額,對聯,橋下流水輕淌,有人走過就“咚咚”地響,像鼓敲。就那樣坐著,不一定要想什么,只是坐著,便覺得妥貼,可以高興好一會兒。
又想到最近看的一本書,里面提到瓷枕,我不大能夠想像,在如此堅硬的枕上古人如何安眠。可是瓷枕上的詩我喜歡:“久夏天難暮,紗櫥正午時。忘憂堪晝寢,一枕最幽宜。”一枕最幽宜啊,讀著就覺滿齒清幽與微涼,合該有泉,有石,有青苔,有柳蔭才是。在這樣的枕上做的夢,也應該是別有意趣的罷?事實上,我真是說不出的羨慕古人,瓷枕上要留詩作畫,鞋子上要繡花,連糊窗屜或作帳子的羅都有個好名字:軟煙羅。因為可以慢下來,他們才有閑情在生活的這些細枝末節里細細描摹,細細體味。朱欄玉砌,雕梁畫棟,他們可實實在在地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的。
去爬山,看到一些人正用青瓦、青磚、木頭搭建房子,心里不由惆悵。我們總是在破壞,并且總是在被破壞之后才意識到其存在的價值,著急著要還原,可是能做到嗎?那些被破壞的聲音與氣息,我們還可以把它們攏合,接上嗎?那么突兀的簇新沒有絲毫的底氣,不免要叫人心虛的,當然還有去挽救的心思,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強一些罷。屋子旁邊是一座板栗園,葉子已經落光,枝干伸展在空中,心里想著如果能再添幾點寒鴉就更好了。只是放眼望去,是立交橋,林立的高樓和路燈,平坦筆直的公路上汽車飛馳而過。古道,西風,瘦馬是再也無跡可尋了
張愛玲說:“我將來想要一間中國風格的房,雪白的粉墻,金漆桌椅,大紅椅墊,桌上放著豆綠糯米瓷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團,每一只上面點著個胭脂點。”其實我也想要,這里面就很有我們自己中國的空氣與脈息。
只是這樣的空氣與脈息在哪里呢?它有著怎么樣動人的音色呢?是在關關雎鳩蒼蒼蒹葭里?是在留得殘荷聽到的雨聲里?是在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的怨嗔里?是在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灑脫里?是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致里?是在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風骨里?是在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問答里?是在掠過寒塘的雁影里,還是在臘梅橫斜的疏影里?我想這樣聲音就是我想要的,也是我的詩歌這些年想尋找的的神秘之音。并且,不僅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