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昏暗的小旅店里,蒙面人終于追上了埃庇米修斯。他看見埃庇米修斯躺在那里,不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窄小的屋子,小到只有一扇門,一張床和一個幾乎可以與板凳相比的桌子,當然,桌子上放著一杯水,只是,水已經被埃庇米修斯喝干了。
蒙面人坐在門口,說:“那東西在哪里?”
沒有回答。
蒙面人笑了一下,自嘲地,又十分自信地說:“算了,找到你還怕找不到那東西嗎?”
他點上一支煙,似乎陷入了回憶。
他追殺埃庇米修斯很多年了,每次找到他,又被他逃脫,最初,他只是一個好奇者,只想看看那個東西,可是,埃庇米修斯推托說,那個東西早就不在了,因為它已經空了,里邊什么也沒有了,所以,在某一次搬家的過程中,被無意地丟棄了。
丟棄還有無意的?
他不相信。
他第一次見到埃庇米修斯時,他們的談話還算友好的,至少,他的心里沒有惡意。
他站在埃庇米修斯家門口,恭敬地摘下帽子,問候道:“您好,尊貴的神。”
“噢,你好,請問你是誰,需要什么幫助嗎?”
“我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我很想見識一下您的妻子潘多拉的盒子。”他再次行禮。
埃庇米修斯笑了,“真是一些奇怪的人!”他對他說:“你已經是今天來拜訪的第一千零一個人了,但是我對你的回答和上邊的一千次一樣,那個盒子已經沒有了。”
他焦急地向前探著身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搖著頭說:“這怎么可能呢?您是知道的,宙斯交給你的妻子,噢,也就是潘多拉一個盒子,讓她把它帶往人間……”
埃庇米修斯痛苦地擺擺手,阻止他:“你是來找盒子,還是來羞辱我?我當初真的不應該打開它。”
埃庇米修斯沒有聽從哥哥普羅米修斯的勸告,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揭開了盒蓋——僅僅是一條小小的縫隙,禁錮在盒子里的各種不幸——災難、痛苦、疫病、死亡、謊話、貧窮、衰老、欲望——紛紛降臨人間。
潘多拉害怕起來,趕緊蓋上盒蓋,恰在這時,希望,最后一個從盒子中飛了出來。
“是的,希望,是希望指引著我的好奇心來到這里,我想,您會滿足我這小小的要求的。”
埃庇米修斯再次擺擺手,說:“回去吧,愚蠢的人,把那個盒子忘在腦后吧。”
他遭到了拒絕。
這怎么可能呢?他想,希望是最后一個從盒子里跑出來的,那么,接在后邊的不該是不幸了吧?不是不幸又會是什么呢?是幸福、快樂、金錢、美女、汽車、別墅、真誠、友誼、健康、長壽……一定是這樣吧?!
他的好奇心更重了。
他一次次去訪問埃庇米修斯,一次次得到的都是失望,記不得從哪一次起,他變成了一個蒙面殺手,而埃庇米修斯變成了一個逃亡者。
……
“喂,沉默解決不了什么問題,還是講出來吧!”他把手里的槍舉了起來。
可是,沒有回答。
“你知道么?你制造的死亡正在等著你,不過,只要你交出潘多拉的盒子,它就會遠離你。”
還是沒有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這才發現,埃庇米修斯的身上,和他所躺著的床上滿是灰塵。他扔掉香煙,用手去推埃庇米修斯,不想,埃庇米修斯像一堵風干的泥墻一樣,瞬間破裂了。
他已經死了。
蒙面人沮喪地拍了拍手,把槍插進口袋里,又如釋重負地扯去女人穿的長統襪,大步向門外走去。
陽光下洶涌的人群讓他大驚失色。
先是成千上萬的記者,瘋狂地叫喊著:“請問您是埃庇米修斯先生嗎?請問您見到了潘多拉的盒子了嗎?請問那個盒子里還有什么?”
他奮力地向外沖去,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討厭的人的糾纏,卻又發現,無數輛的警車在等著他,一個警察手里拎著明晃晃的手銬對他說:“埃庇米修斯先生,我們懷疑你犯下了謀殺罪,請你跟我們回警局接受調查。”■
逐 日
我是一個智者,住在一所簡陋的房子里。我不太喜歡說話,因為我更喜歡思考。我可以解答任何問題,所以,生活在我周圍的人對我都很依賴。我有的時候很自豪,有的時候也很痛苦,思考是一件苦差事——既然智者已經從事了這項工作,那么其他的人就樂得清閑了。
有一天,一個孩子跑來問我:“智者大人,請問,夸父為什么追日呢?”
說實話,這個問題難住了我。
“夸父嗎?”我沉吟了一會兒,說:“這個嗎,《山海經》上是這么說的:‘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那個孩子說:“這個我們也知道,大家都會背誦呢。可是,我想知道,夸父為什么要追日呢?”
我一下子被難住了。
我可以告訴他夸父是一個巨人;可以告訴他,夸父是后土的孫子,而后土是大地之神;也可以告訴他,夸父追日的故事反映了人類不屈不撓的精神,“鄧林”是希望的象征……可是,我還是無法說明白,夸父為什么要追日呢!
難道真如《山海經》里另一段記載對他的評價:“夸父不量力”?
這顯然不是一個回答。
我對那個孩子說:“你先回去吧,這個問題我需要想一想。”
孩子吃驚地望著我,突然一轉身,跑掉了。
接踵而來的事情讓我羞愧難當,關于“夸父追日的緣由”的問題越傳越遠,以致千里萬里之外的人也來找我,希望我能消除他們心中的困惑。整個世界都被這個問題籠罩,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它的確切答案。
“真的,智者大人,難道連你也不知道原因嗎?”
我無言以對。
在一個深夜,我逃離了我簡陋的房子,我也想找一個智者,向他尋求幫助。
半路上,我遇到了一個女子,她自稱是來自希臘的水澤仙女。
仙女問我:“你奔跑什么?難道你也要去追趕太陽嗎?”
“不。”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有無限的委屈。“我不是去追趕太陽,而是去尋找夸父追趕太陽的答案。”
“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她微笑著。
我一下變得十分緊張。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馬上說:“這個問題很簡單。”
“真的嗎?”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她說:“你回去告訴人們,就說夸父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他的原名叫法厄同,他為了能駕馭父親的太陽馬車,不幸死在了河里。是我和我的姐妹埋葬了他,并為他寫下碑文。”
“那碑文上寫了些什么?”我問。
“碑文很簡單:‘此處安息著法厄同。他想駕馭太陽神的馬車。他摔得很重,因為他的膽量驚人!’”仙女說。
“可是,”我猶豫了一下,說:“夸父怎么會是法厄同呢?”
仙女問:“那你說,精衛怎么會是炎帝的少女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許多。
我趁著黑夜回到自己的住處,我發現那個少年一直在門口窺視我。
他說:“你剛才逃跑了。”
我說:“沒有,我去上茅房了。”
“去茅房要這么長時間?”
我說:“我在思考問題。”
少年的眼睛在黑夜里閃光,他急忙問:“夸父為什么追日呢?”
我自信地說:“他想再次駕馭他父親的馬車。”
少年有點糊涂,又問:“那些‘鄧林’又是怎么回事?”
我說:“那根本不是什么‘鄧林’,而是赤楊樹,是他的姐妹們變的。”
少年可能理解起來困難點,但其他的那些人卻釋然了,一個智者的思考足以說明一切,他們只要有了答案就心滿意足了。
“再見,智者大人。”他們謙恭地離去。
“再見。”我心不在焉地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