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柚橘(組詩)

甜蜜的柚橘

那些甜蜜的柚橘

像一雙雙迷離的眼睛

它的汁液和一瓣瓣的芳香

以及，它溫潤的絲綢般的氣息

仿佛我所用盡的綻開的詞語

在替我不能再愛之人

用雨水清晰紅腫的眼睛

這樣，細(xì)細(xì)的月光就會明亮一些

亂卷的秋風(fēng)就會柔軟一些

無助的低語就會撥動暗涌的水紋

無論遺忘的或銘記的

我需要這些隱秘的抒情

也許，我緊緊握住的只是你的影子

也許，我鐘情的僅僅是一首詩的火焰

也許，一枚橘子的金黃無法回到我的唇邊

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忍讓它在優(yōu)雅中破碎

不忍剝開它一生的甘甜

再次寫到春天

河流的額頭開始明亮

燕唧，蛙鳴，樹影以及身體的

另一部分，在黑暗中等待多時

有人調(diào)色，有人旁白

有人從一首詩里描繪想象中的花園

有人從懷里掏出一小截春天

哦，人民的胸口開始發(fā)燙

靈魂攀上一座座茂密的山岡

好吧，好吧

那就打開所有的空隙

讓身體長出青草，長出一陣陣香

春天已經(jīng)落地

你就在人群里用D大調(diào)彈唱

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贊美

在音樂的起程與告別中蘇醒

十四樓

來蘇水的氣味令人不屑

流血的傷口，裸露著

世俗的生活，慘白的骨頭

越來越沉重

已經(jīng)盡力了，始終不忍在

針尖上收回幸福

空氣，食物，一個廢止的

承諾，就這樣落入掌心

偶爾打量，熟悉的病房

和門前的積水

充滿藥味的詩句

正從十四樓探出身來

場 景

舊音樂在一個人的身體里

反復(fù)響起，那些沒有光澤的虛無

被風(fēng)吹成碎片

我像魚一樣大口呼吸

服下苦澀的藥片，我的病

仍然沒有起色，衰敗的心臟

感覺到腐朽的氣息

像木板上流過的血跡，它們

掩蓋了夏天的疤痕

現(xiàn)在，我省去暗處的嘈雜

省去四十年懸而未決的

打撈，我越來越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不停地翻找多年前的舊衣

掰著手指一遍一遍地數(shù)鏡子里的用語

現(xiàn)在，我向南而坐

慢慢辨認(rèn)自己，在暮年的岸上

看人間蒼茫

斷 章

如果我死去，請送我一朵玫瑰，然后將我忘記

——題記

我住在黑匣子里

無法辨認(rèn)滴落的光線

殘缺的鳥仍在飛翔

而我不能靠近夜晚的紙張

多病的身體，流著致命的傷

將破碎的骨頭，一點點泡軟

季節(jié)反復(fù)無常，孤行者

手持火把，尋找墓地

一半的塵埃早已落定

另一半正在喂食墓穴中的飛蟲

我終將離開苦難的長安

帶著體內(nèi)的毒

我仍在抒情，仍在

等待一種病將我掏空

止 水

我只是一個握住了流水的逝者

只是一個讓許多事物夾著風(fēng)

翻卷不息的人

如果一切都止于水

記憶，誘惑，池塘中

的明月我可以讓心放下來

節(jié)儉每一次陳述

甚至自己

正在變暖的身體

描 述

我在墻上畫自己的影子

想把影子畫得清晰些，卻越描越黑

我想用水將它清洗得干凈些

卻總也去不掉那些幽暗

許多時候

它褪色，變形，了無痕跡

我竟不能添上更多的色彩

這讓我想到寺院里的鐘聲

祈福不止的蓮花燈

以及那些俗人的淺吟低唱

哦，影子的虛靜之美

讓我不再寒煙四起，落滿孤獨

宿 命

冷空氣來得突然

滿園的樹木，繁華，已露出蒼涼

親愛，我還沒有備好過冬的木柴

大雪已經(jīng)來臨

種子和我都發(fā)不出聲響

冷氣與我對峙

而我的心依然熱著

使我無法辨認(rèn)外面的大雪

是否還在完整地下著

親愛，我很想捂熱時間

很想在無人的路上等你沉默的身影

而今，我只剩下想象

靠北的房屋像垂暮的老人

肖像中的策蘭照亮了遠(yuǎn)方的大雪

中年敘述

還是這樣的夜晚

還是一根燃到一半的薄荷香煙

還是那些曾被打動過的事物

被雨水沖刷了一遍又一遍

在這樣的時刻

我挪動著遲暮里的春光

默默飲茶

慢慢地剝著剩下的日子

像剝一只洋蔥一樣剝著時間的外衣

我就這樣小心地剝著

一聲不吭地剝著

直到剝得我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