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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郵(三題)

2010-01-01 00:00:00
文學港 2010年4期

蔡康:國家二級作家,寧波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發表中短篇小說近百萬字,作品曾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轉載。另有多部紀實文學和影視廣播劇出版、播出。現供職于報社。

郵 戳

高墻門里住了五戶人家。

高墻門的門牌號碼是南大街長深弄7號,但這里的人都叫它高墻門,原因大概是兩扇已露出木筋的大門下面有三級石階,因此比別的墻門高了一些。

墻門雖然高了一些,但住在里面的人家實在是最普通不過的。進門靠右第一家住的是小三子和他媽。小三子早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但他就是不去,整天拿著一支木頭槍在院子里沖沖殺殺。院子里的那群雞膽子很大,誰家買菜回來可不敢放到地上,一放準是損失慘重外加一堆雞屎。然而那群雞見了小三子像見了小閻王似的,小三子在院子里一站,那群雞早躲得無影無蹤了。不但雞怕小三子,大人也怕他,因為他一進你家準有好戲瞧,不是床被踩臟,就是碗被打碎。院子里就一個人不怕小三子,知道是誰嗎?

那次他把我的練習簿給撕了,窩了一肚子火的我瞅準他出了高墻門,結結實實把他揍了一頓。其實我知道,大人們不是怕小三子,而是怕他媽,怕他媽的那張嘴。小三子媽的那張嘴可碎了,誰家的事她都敢說,而且一說就跟吵架似的,氣粗著呢。一個來自鄉下長得也不怎么好看的女人怎么敢在高墻門里這樣?全是因為他們家頂著軍屬的帽子。那時講究成分,軍屬可了不得,誰敢惹?小三子他爸在部隊當什么不知道,估計也不是什么大官,我媽說否則這娘兒倆也不會住在這里早隨軍去了。

小三子不去幼兒園,他媽說是兒子不愿去,其實是想省錢。雖然他家是軍屬,但小三子媽沒工作,娘兒倆的生活全靠他爸寄來的一些錢。所以我媽說,他們日子也過得苦,買來一棵白菜,連最外面的老葉子也舍不得扔。正月里小三子鬧著要穿新衣服,他媽把他打了一頓,然后摟著兒子在屋子里哭,哭得很輕,像是用袖子捂著嘴在哭。第二天,小三子把他爸的軍裝當大衣又神氣地出現在院子里,而他媽的聲音也依舊嘹亮。

小三子媽最瞧不順眼的是住在他們家隔壁的梅姐,說別看她悶聲不響的,騷著呢!

梅姐叫梅雅鳳,是越劇團的演員,身材長得很勻稱,瓜子臉,高鼻梁,頭發總似燙非燙地帶著點波紋,就是眼睛小點。據說舞臺上的燈光一照,那眼睛更小了,成了半閉半開的一條線。她演了多年的戲還只是當低眉順眼不用露整個臉的丫環。偶爾碰到演小姐的人生病了,她也頂過角色,演過小姐。照理說是機會來了,也有人為她喝過彩,但就是紅不起來。于是小姐生好病回來了,她仍然退下去當丫環。當然這些我都是聽來的,我還記得金師傅略帶惋惜地說,她是心想當小姐,但命里只是丫頭啊。

不過我對梅姐的印象不錯,高墻門里就她衣服最多,也穿得最好看,而且進進出出見了人總是帶著一絲笑意。小三子媽卻另有見地,說她不是在笑,是因為眼睛小又瞇著,所以看起來像在笑。

梅姐三十多歲了,還是進進出出一個人。她幾乎天天早出晚歸,劇團里有演出當然回來就晚了,但沒演出她干嗎去了呢?

說梅姐是丫頭命的金師傅住在院子的正中,他們夫婦倆當然不像梅姐只有一間房子,而是兩間還帶一個灶間。金師傅是裁縫。人家當面叫他金師傅,背后叫他蹺腳裁縫,因為他一條腿是跛的,走起路來像在搖船。他是不是因為腿有病才學裁縫的就不得而知了,但他學做裁縫估計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證據就是他只會做長衫馬褂。聽人說他以前做長衫馬褂有點名氣,也為此掙下過一份家業,娶了一大戶人家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金師母。一個腿有殘疾的裁縫能娶到上年紀了還白白凈凈的金師母,可見金師傅的手藝確實不錯,至少是為人處世另有一竅。

金師傅學有所長,但想不到時代變了,長衫馬褂再也沒人穿,于是不會做其他式樣服裝的金師傅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據說他也嘗試做過新式服裝,但一來是年紀大了學新東西比較難,二來是長衫馬褂做慣了以至墨守成規,說是做新式服裝可到他手里又成了老式樣或四不像。那次人家要他做一件列寧裝,根本不知道列寧是誰的他最后把衣服做得長衫不像長衫短套不像短套,就是列寧穿了也變得不像列寧了。人家礙于面子沒讓他賠料子錢,但工錢是肯定不付了,雖然金師傅為此忙了三天。

這以后,再也沒人上門來請金師傅做衣服了。人家不來沒事,但金師傅卻不能沒事,沒事了生活怎么過?靠金師母養幾只雞畢竟不頂事。于是他改做老人的壽衣和孩子的滿月棉襖,這些衣服的樣式都是一成不變的,金師傅當然能勝任。問題是這種衣服一生只需一次,不像其他服裝有四季特色和年齡變化,因此金師傅的熨斗熱的時候不多,一年倒有三百天是冷的。

金師傅有一個女兒,聽說長得像她母親,白白凈凈的,到了出嫁年齡被一個南下干部看中了,雖然兩人歲數相差很多,而且那南下干部原來在老家已結過婚,后來當然是離婚了的,但老夫少妻關系還是很好的。那干部不久調往其他地方,金師傅的女兒便也跟了去。人走了心還惦著高墻門,每隔一段日子她便會給父母寄些錢來。收到女兒的匯款是夫婦倆最開心的時候,金師傅也忘了腿有毛病,一瘸一瘸去打老酒,幾杯酒下肚來了興致也會咿咿呀呀地唱上幾句。這種時候小三子媽便會說,唱戲的不唱,不唱戲的倒驢叫似的哼上了。

與金師傅相鄰的是老王,一個略微有點駝背的小老頭。他是航運公司的退休職工,靠一份足以維持生計的退休金獨自一人安度晚年。聽說他以前在輪船上當水手,一輩子與風浪打交道,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當年他以跑長江航運為主,也上過海輪,還出過外洋。因為不識字,看不懂航運圖,因此資歷雖深,卻一直是水手。公私合營后,輪船都歸公了,他也順理成章進了航運公司,而行當仍然是水手,當然是頗有威信的老水手。

據說老王年輕時跟一個常來輪船上洗衣服的女工好過,好像還有一個兒子。后來那女的跟別人走了,怕老王居無定所無力撫養,把兒子也帶走了。當然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現在老王已六十多歲,如果那兒子在的話也早已為人夫為人父了。然而小三子媽不相信老王會有兒子,說瞧他的樣子,是不是年輕過都難說,哪會有什么洗衣女工看上他。問似乎什么事都知道的金師傅,金師傅是笑而不答,于是小三子媽認定老王這樣的人肯定沒有兒子。

老王到底有沒有兒子,高墻門里的人都不知道,但有一點大家清楚,那就是老王的寂寞和孤獨。他天天擺弄那些不知從什么地方搞來的黑不溜秋奇形怪狀的樹樁,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三子媽說,這真是吃飽了撐的,那樹疙瘩百無一用,連燒火都燒不透。我父親卻不這樣看,說好的樹樁能做盆景。那天他看了老王放在門口的樹樁,點著頭說不錯,說這個像匹馬,那個像老壽星。老王像遇到了知音,很高興,忙著要去搬屋里更多的樹樁給我父親看。父親連忙擺手,說下次吧,下次來興致了再好好欣賞。父親離來開后老王還意猶未盡地歪著腦袋看那樹樁,看到我在一旁,問我,這像馬?我說有點。老王說,那另一個怎么會是老壽星呢?我說那是什么?老王笑笑,把樹樁搬回屋里去了。

父親肯定是隨口說的,否則眼神也太差了,因為那兩個樹樁確實不怎么像馬和老壽星,倒像是一只展翅飛翔的雄鷹和一位圓臉細腰的女人。我知道每天一到傍晚,父親就等著看晚報了,哪有心思再去琢磨這些樹樁像什么。父親是教師,也是高墻門里識字最多的人。如果說金師傅知道的是長深弄里的一些家長里短,那么父親知道的就是發生在外面的新聞了。父親沒別的嗜好,就喜歡看報,尤其是那些花邊新聞,也就是現在說的社會新聞。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看來的內容有聲有色地復述給大家聽。如果是夏天,晚上乘涼我父親一說新聞能把高墻門里所有的耳朵都吸引過來。小三子媽也常常聽得一愣一愣半天合不上嘴,這種時候如果小三子要鬧,平時不怎么舍得打兒子的她準會給他一巴掌。就連梅姐,如果正好沒出去,也會搬條凳子,默默地坐在那里,輕輕地搖著扇子,一邊趕蚊子一邊聽我父親說稀奇事。聽到幽默處,她也會搖著頭會心地一笑。

對于訂報的花費,母親無疑是心疼的,因為這畢竟是一份與衣食無關的額外開支。但父親不喝酒也不抽煙,就這點愛好,母親也就認了。有時到年底,母親還會主動問父親,明年的報紙是不是該去訂了?

為了這份報紙,父親特地在高墻門的門上釘了一只信報箱。有了這只信報箱,郵遞員省力了,碰到寄給高墻門里其他人家的信,也往信報箱里一塞,而不需要敲門進來投遞了。

每天傍晚,去信報箱里取報紙,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有時取報紙時也會看到信報箱里有信,于是已認識許多字的我就充當二傳手的角色,拿著信,站在院子中間,對著信封大聲叫著收信人的名字。叫到名字的那戶人家,便會忙不迭地出來接信,而這時的我就像一個驕傲的信使。

對于高墻門里波瀾不驚的生活,有信來就像一顆石子丟進了一潭靜水,總會激起一層溫馨的漣漪,并引起大家的好奇和關注。

小三子媽一聽到是他們家的信,三腳并成兩步,拿到信后連連說,這死鬼總算還記著我們娘倆!一臉的忿恨,但我看得出,她心里高興著呢。拆了信,她先裝模作樣顛三倒四地看一會,然后問我,你爸回來了嗎?

在高墻門里,小三子媽惟一尊重的人就是我父親。這不僅僅是因為父親說新聞會讓她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更主要的是她不識字,丈夫來信還得請我父親念給她聽。大概她丈夫文化也不是太高,那字寫得歪歪扭扭的,父親總是要很費力地辨認才能認出是什么字。其實內容也很簡單,無非是問問他們在家好不好,他在部隊很忙什么的。這些小三子媽也不是很關心,她關心的是最后,因為她丈夫在信的最后會告訴她這次已給他們匯出了多少錢。過幾天請我父親寫回信時,她總會要求寫上一句,下次再多寄些錢來。父親給她增加一些要求多寄錢的原因,比如兒子大起來了,開銷增加了什么。她聽了是一邊點頭,一邊嗯嗯地應著。她也只有這時才露出一絲女性的文靜。

金師傅女兒的來信不像小三子他們家那么準時,有時是幾個月,有時是半年。金師傅雖然熨斗剪刀使得利索,但字也是不認得的。因此女兒來信了,也得麻煩我父親。當然他比小三子媽懂道理,一瘸一瘸來我家了,總是帶著一小包茶葉,或是幾塊可做鞋底的碎布,滿臉堆笑,先東拉西扯一會,然后裝出很隨意的樣子摸出傍晚我交給他的那封信,說這孩子又多事,知道我們不識字,老是寫什么信呢。我父親也笑著說,女兒惦記著你們呢。

金師傅記性很好,我父親念過的內容,他總能一字不漏地復述給金師母聽。不過有一次夫妻倆還是鬧了小小的別扭,原因是金師傅把女兒寄來錢的數目告訴金師母時擅自減了一點。金師母雖也不識字,可數目還是認得的,于是吵了起來,說你是裁縫不落布(意為裁剪時留下一些布料),比死還難過。

金師傅上了年紀,腿又有毛病,他留私房錢干嗎呢?

也許是有私密的話要說,金師傅的回信從不麻煩我父親,而是花一兩毛錢請在郵政局門口擺攤的一個代寫書信的老先生寫的。那時不識字的人很多,因此那老先生雖然寫得夾文夾白,但生意還是很不錯的。

高墻門里就梅姐信最多,幾乎每隔一兩星期就有信,有時甚至一星期就有兩封。那信封也不像小三子他爸寄來的總是一種規格,不貼郵票只有一個三角形的郵戳,而是五花八門各種樣式,郵票也大小不等很是好看。

梅姐也不像小三子媽和金師傅那樣,一聽到有信就亂了方寸和腳步,而是款款地過來,接過信,說聲謝謝,然后款款地回到她那間安靜的屋子里去了。如果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這時她走路的姿態跟平時稍稍有些不一樣,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這絕對不是她在舞臺上走慣的丫環步子,而是有了被人牽掛讓人惦記因此躊躇滿志春心蕩漾的小姐氣派。

雖然我們家訂了天天都會按時送達的報紙,但信卻很少,偶爾有一封,也是父親在外地的兄弟寄來的。因為沒有經濟上的關聯,那信純粹是一種不至于遺忘的親情聯絡,內容大都是問候一下,說幾句說跟不說差不多的套話。

高墻門里惟一從未收到過信的是老王。當然這也成了小三子媽看不起他的一個原因。她說,他如果跟一個洗衣女工好過,還有兒子,怎么不見他們來過一封信呢?剛剛收到過女兒來信的金師傅聽了這話笑得有些得意,金師母見了卻說,你樂什么,人家至少兩條腿都是好的!

終于有一天,從未收到過信的老王也收到信了。

那天我打開信報箱,抽出報紙時一封豎式書寫的信掉了出來。這種樣子的信封我還是第一次拿到,再看那收信人,竟也是陌生的,王鵬年,王鵬年是誰呢?

傍晚時分,高墻門里的人都在。金師傅搖著頭說,沒聽說過。小三子媽很干脆地下了結論,塞錯了,肯定是送信的人塞錯地方了。我說,沒錯啊,長深弄七號王鵬年。

這幾天老是在門口擺弄樹樁的老王,忽然站起來,說,是我是我,我叫王鵬年。

金師傅哦了一下,輕聲說,他居然叫王鵬年。小三子媽想不明白了,不屑地說,他怎么會叫這個名字!寫老王收不是更省事?

老王接過信,沒拆,只是不知所措地嘿嘿笑著。平時不怎么管人閑事的梅姐卻來了興致,問老王,誰來的信呢?老王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我,不識字。

夏天,夕陽似乎一直不肯消失。高墻門里的人在院子里吃晚飯時,天還大亮著。我父親拿著這封非同一般的信,開始念給老王聽。一院子的人都端著碗豎著耳朵,想弄清楚這信究竟是誰寫給老王的。

父親大人膝下,兒子向您請安……

也許因為這是老王在高墻門里收到的第一封信,我父親念得特別帶感情。

老王,是你兒子的信!梅姐說。

我早猜到,老王是有兒子的。金師傅為自己根本不曾表露過的未卜先知很是得意。

我父親說,這信寫得很有水平,字也寫得好。老王,你兒子的學問不錯。

小三子因為菜不好,嚷嚷不想吃飯。一直沒說話的小三子媽這下火了,用筷子在兒子頭上重重敲了一下,說,再鬧,明天就送你去幼兒園!

老王的兒子在信中說,他在上海,現已成家,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

我父親說,老王,你做爺爺了。老王聽了只是傻傻地笑,然后收了信,也不管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老王走了,但對老王的議論還沒完,主要集中在他兒子為什么沒提到他母親,也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洗衣女工。最后金師傅說,這有什么奇怪的,另外嫁了人成了家,做兒子的怎么好意思提?這話大概說到點子上了,大家不再說老王和他的兒子,話題終于轉到別處去了。

高墻門里的生活又恢復平靜成了原來的樣子,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區別,那就是院子里清靜了不少,因為小三子上幼兒園去了;還有就是跟其他人家一樣,老王每隔一段日子也會收到他兒子寫得古色古香的來信。

那時我忽然迷上了集郵,到處搜集郵票,高墻門里的來信自然也是我搜集郵票的目標。小三子他爸的來信是沒有郵票的,不去管它。金師傅因為要請我爸念信,不好意思不把郵票給我。梅姐很仔細,先把郵票小心地揭了,然后給我。老王相對笨拙一些,揭了幾張,都破了,于是把剩下的幾只信封交給我,說你自己揭吧。

那天晚上,我在燈下拿著鑷子細細地揭著郵票,忽然發現郵票上的郵戳竟是本地的,再看其他幾封,也是本地的郵戳。這是怎么回事,信中不是說他兒子在上海么?

第二天我把信封還給了老王,但這事沒說,也沒對任何人說。

高墻門后來在城市改造中拆掉了,而這個郵戳的秘密一直留到了今天。

郵 箱

在我當年插隊的山區,有一種叫聲很好聽的鳥。這鳥的羽毛青灰色的,也有棕紅色的,個子不算小,成鳥的長度起碼有二十多厘米,最特別的是從眼圈兩旁各延伸出一條很漂亮的白線,像是畫上去的眉線,于是有了一個女性色彩的名字——畫眉。

畫眉鳥的叫聲不但好聽,而且奇特,它還能模仿其他鳥的鳴叫。聽畫眉鳥叫會讓人心靜如鏡,也會讓人想入非非。

插隊的第二年,我有了一次接近并捕獲畫眉鳥的機會,因為我被指派去管山林。

去的前一天,一幫一起插隊的朋友聚餐,說是要給我送行,弄得我像要去遠征似的。

遠征當然不是了,但以后你不再跟我們一起干農活了,也是一種分別啊。我不知道小凡這話是因為嫉妒還是出于真誠。

管山寂寞著呢,跟當和尚差不多。我說。

哈哈哈,沒準會有尼姑來陪你!小萍愛開玩笑,但為人挺熱心。我們聚會常常就在她的廣播室。小萍是公社廣播員,還兼著電話接線業務,有時送來的信和報也先放在她這里。

山上真有一個尼姑庵呢。二炮說著向小萍要了一張紙,我們知道他又要卷喇叭煙了。這煙特嗆,不是老槍抽不了。叫他二炮,一是因為他長得結實,跟炮筒似的;二是因為他抽喇叭煙習慣叫放一炮,于是合在一起就叫二炮。

又亂放炮,那尼姑庵不在我們公社的山上。小凡糾正道。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去過?二炮把那煙抽得絲絲響。一屋子的辣味。

小萍皺皺眉,但沒說什么。

我當然去過。那庵里有一老一少兩個尼姑,那少的,臉白得跟紙似的。我真不明白,年紀輕輕的為什么當尼姑呢?小凡沒事喜歡到處亂跑,我們相信他真去過。

自己的事都管不了,還管人家?別說廢話了,我們先把這碗里的酒干了。大林不是知青,但他喜歡跟我們在一起。他是開長途公交車的,白天開車不能喝酒,晚上一聚餐最先醉的往往就是他。

我們都把碗里的酒喝了。小萍以前不怎么肯喝,今天也一口干了。她說聚一次少一次,大家難得在一起,圖個開心吧。

幾瓶酒很快空了。大家接著開始唱歌,說是唱歌其實跟吼叫沒什么區別。唱完了大林忽然對我說,你住在山上,抓幾只畫眉鳥來吧,那鳥市面上賣大價錢呢。

怎么抓?又沒鳥籠,空手抓?我其實也想捕幾只畫眉鳥,倒不是為了賣什么大價錢,而是養著聽聽叫聲能消除寂寞。

大林說就用這當鳥籠去抓好了。他指的是堆放在廣播室角落里幾只換下來的舊郵箱。

不錯不錯,把箱子后面的那扇小門用小棍支起來,里面放一些吃的,保證能捕到鳥。小凡贊同大林的看法。

我看看小萍,她說拿去好了,反正放在這里也沒用。

大家接著又東拉西扯了一會,后來不知怎的都沉默了,身子不動眼睛也看著一處懶得轉動。不知誰說了聲不早了該走了,于是大家紛紛站起來。我拎起一只準備去捕鳥的舊郵箱,跟大家一道走進四周早已寂靜無聲的夜幕中。走出好遠,回過頭去,那廣播室的燈還亮著。

管山的小木屋并不在山上,而是在山腳邊一個林子里的一小塊空地上。林子前面是一條通往山上的小路。這條一直通往另一座山的小路據說有一千八百級石階。翻過這座山就是另一個公社的地界了,那里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國營林場。聽小凡說,林場里也有不少知青,男的女的干活時都穿林場統一發的服裝。這讓我們這些散兵游勇似的插隊落戶青年很是羨慕。

山腳下是一條蜿蜒的公路,一個汽車停靠站就在離小木屋不遠的拐角處。大林開的車就在那里停靠。因為有這個停靠站,山后那個公社以及林場的人也常常來這里乘車。

小木屋里有一張床,一個不大的灶臺。柴火倒不用愁,隨便揀些枯枝就夠燒了。小木屋里最顯眼的就是那支獵槍。那槍并不是打獵用的,雖然山上好像也有灰兔野豬什么的,但它的主要作用是報警。如果發現山上起火了,就朝天開槍。

當護林員雖簡單,但責任重大,而且腳要勤快。除非下雨天,否則天天要背著獵槍去巡山。剛開始幾天還有點新鮮,走在山路上像在看風景,一段日子下來就覺得單調乏味了。有時坐在林子里,看著四周的樹,癡癡地想,它們怎么就不會說話呢。

到了晚上更寂寞,躺在小木屋里,伴著一盞小油燈,一邊抽煙一邊呆呆地看著人字形的木屋架。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去廣播室聚會,反正我進山后再也沒去過,一是因為路遠不方便,二是每天要早起上山,晚上鬧一場會很累。倒是大林有時碰到開車換班會來看我,順便從我這里帶些松籽或毛筍什么的回去。管山,弄點山貨是很方便的。大林也不白要,來了,總會在小木屋里留幾包煙,算是禮尚往來。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深秋了。山林里原來綠色柔軟的葉子也變得灰黃脆硬起來,風一吹,那聲音糙糙的,像是什么在磨擦和撕裂。那聲音夜間最聽不得。

這種山下的農閑季節,卻是山上護林員最辛苦的時候。因為干燥,因為落葉,滿山的林子就像豎著的干柴,特別容易起火。所以一進入秋天,每天得上山兩趟,而且山上的每個地方都要去看一下。對護林員來說,有山路并不是好事。因為有路就有人,有人就有留下火種的危險。

那天晚上,我看了半本書還沒睡意,不想看木屋架的我于是看到了那只從小萍處拎回來后一直扔在角落里的舊郵箱。是不是該去捕幾只畫眉鳥?那鳥的叫聲天天聽見,真的很好聽。于是興致來了,起身把那已有灰塵的郵箱用布擦了一下。郵箱的顏色與山林很諧調,估計鳥見了也不會覺得刺眼,更看不出其中的玄機。

第二天去巡山前,我把郵箱掛在離小木屋不遠林子里的一棵大樹上,打開箱子后面往上提的小門,用一根小棍子支好,箱子里放了一只小碟,碟子里放了一些米。只要鳥進入一動碟子,那小棍就倒了。小棍一倒,嘿嘿,那門可就自動關上了,而且門關上后鳥絕對不會悶死,因為箱子前面有一道塞信的縫呢。

忙完這些,我回小木屋背起獵槍上山了。路過那郵箱看看覺得有些不妥,那支著的門對著小路,可鳥是在林子里的啊。于是我又重新掛了一下,把捕鳥的門轉過去對著林子。哈哈,司馬昭之心,可鳥不知道啊。

傍晚巡山回來,我忙去看掛著的郵箱,那門還像嘴似的傻張著,哪里有鳥的影子。倒是林子里不時傳來畫眉鳥美妙的叫聲。這鬼精靈,在嘲笑我?看來得換一些誘餌了。我把米粒用香油拌了一下,再用松脂把米粒粘在小碟子里。這樣,只要鳥一吃那粘著的米粒,準得移動碟子,而碟子一移動,大功就告成了。

雖然誘餌增加了香味,但機靈的畫眉鳥還是不來光顧。它們能看出這是郵箱?

自從山上有冬筍后,大林來得勤了。他也問起過我是不是捕到了畫眉鳥。我說沒那么容易,那鳥精著呢。

那天,大林又來了,但沒說幾句就要走,說等會班車來了他要去城里。我把一簸箕的冬筍倒進他帶來的麻袋里,然后送他出來。

還常聚會嗎?我問。

聚什么,你一走,小萍也懶得再約大家了。

這跟我在不在有什么關系?我心里卻在乎。

現在倒是小凡一天到晚去廣播室,聽二炮說,他們兩人好上了。

好上了?他們?我一驚。

誰知道是怎么回事。二炮嚷嚷著要換活計,說就是管山林也愿意。

他管山林?能耐得住寂寞我就算服了他了。我沒好氣地說。

路過小木屋前的林子,大林說還沒捕到鳥?我說沒準捕到了呢。于是我們特地繞過去看那郵箱。我當然知道結果,但那麻袋反正也不是我扛著。

那郵箱仍孤零零地掛在那里,深綠色的看過去竟有點顯眼。我們轉到郵箱背面,那支著的門仍像一張傻張著的嘴。我笑著說下次吧,下次你來肯定捕到鳥了。

這是什么?大林很驚詫。

什么?我湊過去一看,原來里面竟有一封信!這信是從郵箱正面的口子里塞進來的?

哈哈,鳥沒捕到,有人把你這破箱子當郵箱了。大林笑得很開心。

這本來就是郵箱啊!我拿著那信,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那寄信人。這就像設了一個騙局,本來是開開玩笑的,沒想到人家當真了。

好了,班車快來了,我要走了。大林扛著麻袋,這時大概感到份量了。

你不是要進城么?那順便帶去把這信放進郵筒吧。我把信遞給大林。我知道城里早已不用這種郵箱,蹲在路邊的是半人來高的郵筒。

好的,也算是替人做了件好事。大林把信放進上衣口袋,走了。

我抬頭看看,太陽已越過正中,我也該背上槍去巡第二遍山了。

初冬的山風,吹在身上明顯有了寒意。路過一片竹林,明知那里有上好的冬筍,也懶得去挖。下次就讓大林空手而歸,省得他老是帶來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二炮管山林?管他的頭!

肩上的槍有點重。管山最怕用到這槍,但一直用不著又覺得有點多余。

又聽到畫眉鳥那讓人想入非非的美妙叫聲了。我索性在路邊坐下來,側著頭聽鳥叫。

真沒想到,鳥沒進來,倒進來了一封信。

怎么會往這箱子里投信呢?怎么會不往這箱子里投信呢!這明明就是一只郵箱,而且面朝小路。這寄信的是誰呢?我看著這條彎彎的通往里山的小路,想不出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寄的。剛才匆忙,竟忘了看那信是寄往何方的。當然看了也不知道寄信的人是誰,除非拆了那信,但人家的私信能拆么?如果那信按時寄到了,說不定那人以為這就是一只真正的郵箱,下次還會往這郵箱寄信。大林愛喝酒,但辦正經事還是不含糊的。這信當然能按時寄到。剛才自己還準備撤了那箱子,現在想想就讓它掛著,大不了再替人把信轉寄好了。

從樹縫中鉆過來的陽光已淡得沒有了一絲熱氣,識趣的畫眉鳥也早已不再鳴叫回窩去了。我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背著獵槍回我的小木屋。

這以后,每天巡山回來必定先去看那郵箱。我對自己說是在看是不是有鳥進來,但那門沒落下遠遠就能看見,我為什么還要湊近去看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掛在路邊的郵箱是不是有意外的收獲,漸漸成了巡山時的一種牽掛,寂寞中一項期待的內容。

然而,這捕鳥的郵箱再也沒有出現過什么。倒是偶爾在箱子里發現有鳥屎,畫眉鳥進來過?

嚴冬如期來臨。凌厲的北風搖著不落葉的松樹,松針發出的聲音真的極像大海的波濤聲。原先不熟悉山區生活的我,聽著松濤常常以為自己是躺在汪洋中的小船里。

與風相比,雪卻是溫和謙遜悄無聲息的。有一天早晨開門出來,嘿,滿世界的銀白。這才知道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

下雪天,住在小木屋里別有一番情趣,特別是晚上,烤著火,喝點酒,如果能弄本精彩的書來看看,估計跟神仙也差不了多少了。白天卻辛苦,因為還得去山上走一趟。雖然不像秋天須每處都到,只去幾處高坡了望一下就行了,但雪地里走路得花更多的力氣,尤其是山路,那是名副其實的跋涉。

沒辦法,護林員的責任在身,我只得去跋涉。我在小木屋前面踩出深深的腳印,上山去了。

下雪天,鳥兒為了找吃的飛來飛去特別忙碌。一下雪,萬物都覆蓋了,要找到吃的確實不容易,就連畫眉鳥也沒空歌唱了,山林中是一片寂靜。我想,這種天氣,沒準鳥要光顧郵箱了。

巡山回來,我連小木屋都沒回,先去看那郵箱。沒走幾步,我愣住了。一雙清晰的腳印從小路里拐出來,延伸到掛著郵箱的大樹下。郵箱面前的兩個腳印更深些,大概是那人略站了一會,接著又走回去,爾后腳印消失在小路其他過客留下的痕跡中。

我急急地去看那郵箱。沒有信。竟沒有信?那這人來郵箱前干什么?再仔細一看,鳥倒真的來過,碟子已弄翻了。碟子翻了小門怎么不落下來?一摸那小棍,早已被松脂粘住。天氣一冷,松脂凝固,別說是鳥,就是來一只黃鼠狼,那門也落不下來。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早知道這樣不用松脂就好了。

我也在郵箱前站了好久。那腳印不大,如果不是孩子,那就一定是一個女性。而這種天氣孩子一般是不會上山的。特地拐過來,又不寄信,干嗎呢?對這里有一只郵箱感到好奇?下雪天出門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應該不會對這一只小小的箱子有好奇心,除非想寄信。是她最終發現這不是真正的郵箱因而沒寄?那上次寄信的也是她嗎?

這里的冬天來得快,去的也快。山頂上的雪還沒完全融化,小溪的水就開始流得歡暢了。朝陽的坡上,幾棵紅梅早已按捺不住想與春風約會調情了。

在山上住了大半年,我終于明白,畫眉鳥用這郵箱是捕不到的,要捕就得去找鳥窩。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天還真讓我找到它們的窩了,就在林子邊的一個小灌木叢里。老鳥不在,窩里是四只羽毛剛剛長齊還不怎么會飛的小鳥。聽大林說,要養就養這般大的鳥,容易服籠。哈哈,這下小木屋不會寂寞了。

把這幾只鳥捧出來的時候,我傻眼了。那鳥窩里白花花的竟是紙!那紙已被撕爛,幾乎成了紙絮,且日曬雨淋已與鳥糞混合板結在一起。我抓起幾片,已根本看不清寫的是什么,但邊沿的幾條印刷線告訴我,這是信紙!

那幾只小鳥嘰嘰叫著,仿佛在說這不關它們的事,聲音中透著驚恐與委屈。我走了幾步,又回去,把鳥放回窩里。

那雪天,那人確實寄信了,但這信永遠到不了收信人那里了。

我忽然覺得很內疚,雖然這不是我的錯,但鳥有錯嗎?下雪天,它們要為自己的孩子尋找溫暖,于是把這纖維做成的紙又還原成了纖維。

我想去把那郵箱拿下來,但又一想,如果那人再次來發現郵箱不在了,會不會覺得這是設了一個想窺探別人秘密的騙局?

還是讓這箱子掛著吧,但為了說明自己的清白與無辜,我寫了幾句話,貼在郵箱上。大意是說這是一只廢棄的郵箱,掛在這里捕鳥的。請別往這里寄信,容易被飛禽走獸叼走。

還是好好管山林吧。我再也不想捕畫眉鳥了,就讓它們自由地飛翔盡情地歌唱吧。當然,自從貼了那說明,我知道那箱子里再也不會出現本來就不該出現的內容了。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看到了,而貼在郵箱上的紙后來讓雨淋得字跡模糊,最后脫落被山風吹走了。

沒想到管得好與不好都一樣。當山林又是一片翠綠的時候,我被調回去種田了。接替我的是二炮。這小子,還真有投機鉆營的本事。我把獵槍交給他,像前任對我說的那樣關照他,沒事,千萬別開槍。

我要去把那郵箱拿下來,二炮卻說,就讓它掛著。我說沒用的,我掛了那么久都沒捕到過什么鳥。他嘻嘻笑著說,那是你方法不對。看我的,保證捕給你們看。

一段日子后,我碰到大林問他,二炮捕到鳥了?

他能捕到鳥?除非那是死鳥!

大林的話當然也不能全信,比如小凡與小萍好上了這話就有水分。雖然小凡對小萍好像是有那么一點意思,但這點意思很快就要沒意思了,因為小萍要上調回城了。

小萍還算有義氣,臨走前約大家再次去她的廣播室聚會,說不管誰來接替,希望這里還是大家經常相聚的地方。二炮也從山上趕下來了,他說最后一次見小萍了,說什么也得來。

大家聚在一起照例還是喝酒唱歌,只是這次每個人喝酒來勁,唱歌么,就顯得有氣無力了。

小凡沒話找話,問二炮,抓到鳥了?

連一根鳥毛都沒看見,那破箱子早被我扔了。不過鳥沒抓到,倒撿到過一封信。

一封信?我差點把嘴里的酒噴出來。

這有什么,你不是也撿到過?大林說。

我問二炮,那信后來你代人家寄了?

怎么寄?那信沒寫地址,也沒封口,往哪寄?二炮又問小萍要紙。

沒地址也算信?人家跟你們開玩笑的。小萍說。

那信還在嗎?我把火柴遞給二炮。

好多天了,早讓我卷煙抽掉了。山里樹葉不少,就是沒一張白凈的紙。

信里寫了什么,還記得嗎?

你干嗎對這那么感興趣?大林不解地看著我。

二炮抽了一口煙說,反正這信寫得挺怪的,我怎么看也不明白,只記得信的最后說,謝謝你的提醒,能給我回一封信嗎?你們說怪不怪?

留地址了嗎?我問。

好像留了,但忘記了。我又不想回信,哪會記得。二炮向來大大咧咧。

怪事,真是怪事。小凡感嘆道。

世上想不到的怪事多著呢。小萍看看小凡,又看看我。

但真正的怪事,不多的!我說。

插隊后從沒喝醉過的我,那天晚上喝醉了。

對縣文化館來說,組織一臺小戲是一年的重頭工作。

郵 貝

那時,會演也多,有市里的,也有省里的。我所在的文化館最好的小戲成績是參加過華東六省一市的會演,雖然那戲最后只得了個鼓勵獎。這也了不得,六省一市的鼓勵獎呢。

要排戲得有本子,于是劇本創作就是第一位的事情。這不,才開春,館長就動員大家報選題。我進文化館兩年了,還沒拿出一個像樣的小戲,這次說什么也得露一手。我憋足勁想了一個選題,館長一聽很感興趣,說找個清靜的地方集中精力先把初稿拿出來。

清靜?哪里有清靜的地方,除非是寺院。館長說那你就去普陀山住半個月吧。平時,一張紙寫了一半,館長也會把空白的半張裁下來接著用,但說起搞創作,他舍得花錢。

四面環海的普陀山離我們縣不遠,島上有許多有名的寺院。那時游客沒有像現在那么擁擠,也沒那么多賓館,不過大的寺院都備有做佛事時香客住的房間,當然不做佛事時也出租給游客。我既不是香客,也不是游客,但錢是一樣出的,和尚當然不會不樂意。我挑了客房中最東首的一間,一來與大殿離得遠,和尚早上做功課吵不醒我;二來推開窗戶能看見大海,寫不出時看看海灘和遠帆或許會打開思路。

每天挑燈夜戰,十天后,當房間里的另一張床上堆滿廢稿紙時,我知道初稿就快完成了。如釋重負的我來了興致,準備去爬普陀的最高峰佛頂山。那時還沒有修上山的汽車路,去山頂全靠兩條腿。雖然我在山區插過隊,不到三十歲也算后生,但爬這佛頂山還是讓我出了一身的大汗。

因為是下午,上山的人不是很多。一個在路邊擺攤賣香燭的中年人,因為沒有生意歪著頭睡著了。兩只叫不出名字的鳥在攤桌上散步,雖香黃燭紅,但顯然不是它們感興趣的東西,而且見我走過,也視而不見,似乎非要溜達出一個名目來。

上山的坡度有點陡,石階也七轉八彎的鋪得高,剛到半山腰我已氣喘吁吁了,只得在一座利用自然巖石雕刻的佛像旁坐下,看看還能看得見的大海,順便休息一下。

石刻佛像的另一邊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大概也是上山走累了。她斜背著一只黃書包,也看著遠處的大海,只是她凝視的目光有點過于專注,以至我在另一邊坐下說爬這山真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看來佛山就是與眾不同,不管是鳥還是人,到了這里就心有所系無意旁騖了。

我坐了一會,繼續往上走。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山頂,和尚已準備做晚課了。山頂的寺院不大,規模還不如山下的那幾個寺院,雖名聲響亮,但畢竟是在山頂,因此在這當和尚也不容易。我逛了一圈,覺得與我借住的那家寺院沒什么大的不同。烏云從海邊飄過來,天空開始灰暗,我知道該下山了。

下山也累,但速度明顯快于上山。路過半山腰那石刻佛像,看到那女孩子竟還坐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只剩下一半水的旅行杯。我想等她到山頂,寺門早關了。

這次我沒在佛像旁停留,可沒走多遠我忽然站住了,覺得似乎有必要告訴她山頂的情況。于是我又走了回去。

第三次看到我,她有反應了,忽閃著兩只大眼睛不解地看著我。我說,山頂的寺院已關門做晚課了,今天就別上去了。

我沒打算上去。

你在這等人?在我看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一般都是結伴來的。

她搖搖頭。

沒打算上山,也不等人,那在這冰冷的石凳上坐一個下午干嗎?當然我說出口的是時候不早了,可能要下雨,該下山了。

她微微一笑,謝謝,你先走吧。

我還想說什么,但終于沒說。我下山了。

吃罷晚飯,我泡好茶,準備把那小戲的最后結局寫完。我去關朝東的窗戶。窗外的風濕濕的,帶著水汽,真的要下雨了。看來我說可能要下雨的判斷是正確的。那女孩子現在已經下山了嗎?她肯定已經下山了,沒人會在這種時候呆在漆黑的山上。

那小戲有兩種結局,我不知道該選擇哪一種。窗外有了雨聲,我忽然覺得要是那女孩子現在還在山上呢?應該不會,但心里卻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感覺,覺得她可能還坐在佛像旁。是她凝視大海的眼神觸動了我的敏感神經,還是她說謝謝時的笑容帶給我的某種暗示?我再也坐不住,我想上山去看一下。即使白跑一趟也值得,因為不去證實一下今晚我無法集中精力把小戲寫完。

我帶上雨傘和電筒,出發了。幸虧我有山區生活的經歷,否則雨夜走山路,耳邊那雨打樹葉的沙沙聲和鳥因巢被淋濕無法入睡的咕咕聲,會讓人心發慌的。終于跌跌撞撞地到了半山腰,我用電筒一照,那石凳空了,只有那只旅行杯還留在那里。

嘿,真的是白跑了一趟。我松了一口氣,為她,也為自己多余的擔心。

那小戲應該選擇第一種結局,因為世上的事情一般都是合符常規的。還是把那只旅行杯帶走吧,也算是雨夜上山的收獲,沒準明天在山下碰到她,可以把這只她匆忙離開時遺忘的杯子交還給她。我過去拿起杯子,電筒的余光所及,我吃驚地看到她兩手抱在胸前蹲在佛像下面。是她蹲在這里避雨,還是被我的腳步聲驚嚇了躲起來的?

你怎么還在這里?我知道我并不是想責備她。她顯然也聽出是誰了,低著頭不再哆嗦。我就擔心你還在這里,所以特地來找你的。我把傘移過去,替她遮擋一點飄過來的雨絲。走吧,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沒找過住的地方。她說。

那也不能在這雨天的山上過夜啊。我想了想說,現在再去找住的地方不方便,你如果愿意的話,就在我那呆一個晚上吧。

她沒動。

雨大了,滴在傘上的聲音像在急急地催促。

你想讓我這樣陪你一個晚上?我說。

我不走,你會一直陪著我?她抬起頭,黑暗中我知道她在看我。

誰讓我猜到你可能還在山上!我想那小戲也許該用第二種結局,人世間畢竟有意料不到的事情。

她像在遲疑,接著慢慢站起來說,那,走吧。

雨越下越大。一頂傘只能遮住兩個腦袋,肩膀也就顧不得了。石階一濕下山的路就難走了,雨簾中電筒的光也像螢火蟲照不了多遠。拐彎時她滑了一下,要不是我一把拉住,她險些跌倒。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害怕,她緊緊地靠著我,一只手牢牢地抓著我衣服的后襟。那小戲該不該有第三種結局呢?

終于下山了,不料寺院的門已關了。我推了推,那厚重的門紋絲不動,只得敲門。不一會,里面有了腳步聲。我說,看來敲確實比推好。她看了我一下,說,你把自己當僧人了?

一個小和尚把門打開了。我沒把自己當僧人,但我是這里的房客!這話我也是說給那臉露不耐煩神色的小和尚聽的。

進了房間,我趕緊把另一張床上堆得亂七八糟的稿紙收起來。她說,那么多稿紙,你在寫什么?

小戲。你把外面的濕衣服脫了吧,冷的話衣服我還有。

不用。我就用這被子裹一下好了。你是劇作家?

哪兒啊,文化館的創作員。我給你去燒一碗姜茶吧,淋了雨會生病的。

生病?她愣了一下說,我沒事,別麻煩了。

不麻煩。我在這住了十天了,知道和尚這時都在吃宵夜呢。

你也快成僧人了。她笑了。從下午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笑起來很好看。

寺院的伙房里果然還很熱鬧。我說我妹妹來了,淋了雨,我怕她會生病。飯師傅二話沒說,燒了一大碗姜茶,還放了很多紅糖。

當我端著姜茶回到房間時,看到她裹著被子呆坐在那里。我說,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你為什么會猜到我還在那里呢?她把那碗姜茶倒一半到那只旅行杯里,把剩下的一半遞給我。

這是一個聰明細心的女孩,但為什么會做出一直呆在山上這么反常的舉動呢?當然我知道萍水相逢這種事情不便問。我笑著說,我有心靈感應啊。

人真有心靈感應嗎?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絲女孩子常有的稚氣。

也許有吧。滾燙的姜茶喝下去,我的額上冒汗了。我看到她一直是蒼白的臉上也有了紅紅的暖色。

我,是不是影響你的寫作了?她看著桌子上的稿紙問我。

沒關系,那小戲快寫完了。

你還寫別的東西嗎?

有時也寫小說。

我最愛看小說了。

那都是憑空幻想出來的。

能憑空幻想出一個世界,一種人生,真了不起。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四周靜悄悄的。我說,夜深了,你睡吧。我想把那小戲的結尾寫完。

嗯。對了,我今天還沒寫日記呢。她從包里拿出一個本子,趴在桌上寫了起來。寫了一會她抬起頭來看到我在看她,笑著說,不許偷看!我亂寫的。

我也笑了,說,我進入創作狀態的時候一切都是視而不見的。

真的?她的眼睛里充滿信任。她寫完日記躺下了。不一會,她就睡著了。

說實話,她真的影響了我。房間里多了一個人,我確實沒法集中思路把那個結尾寫完。睡眠中的她平靜而安詳,與白天迷茫冷漠的她簡直判若兩人。橘黃的燈光下,她清純秀麗的臉上有了一層柔和動人的色彩。那日記本就毫不設防地放在桌上。我沒動它,但我看到了寫在上面的名字——馮紫薇。

那兩種結尾我都不滿意,但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今天上了兩趟山,確實很累,關燈躺下后卻一直睡不著。是因為長那么大,第一次與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睡在同一個房間的緣故?還是她的舉動和變化讓我對她的人生遭遇作了種種猜測以至睡意消失?直到寺院大殿傳來和尚做早課的鐃鈸聲,我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東窗的陽光照到我臉上時,我醒了。我睜開眼睛,看到她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我。你要不辭而別?我想跟她開玩笑,但看到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水,就沒有再說下去。

我趕緊起來。她低著頭擺弄著胸前的黃書包。我說,怎么啦?沒睡好?

她搖搖頭說,睡得很好,還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么了?

夢見將來了。

我推開窗戶,說,今天天氣不錯,太陽一出來風也暖暖的。

陽光,真好。等會陪我去海灘走走好嗎?她的淚痕不見了,臉色也顯得開朗起來。

我說好啊,這么好的天氣我也想去海灘走走呢。

雨過天晴,深藍色的大海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幾只海鷗在那里飛翔,遠處有點點白帆。我們在海邊的沙灘上慢慢地走著。她撿了一個小貝殼,問我,好看嗎?

我說,好看,但還有比這更好看的。

真的?我們比比,看誰撿的貝殼好看。

那我去前面撿。這里人多,好的都被撿走了。我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等等我!她趕上我,然后超過我朝前跑了,她說,這下我會撿到更好的了!

她快樂地朝前跑著,留給我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真的像銀鈴,直到我在寫這些的時候耳邊還能真切地聽到。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我們坐在沙灘上,比著各自撿的貝殼。開始都說自己撿的好看,最后她終于同意是我撿的其中一個最好看,那貝殼潔白潔白的,梭角細膩分明。她說,送給我好嗎?

我笑了,你不說我也會送給你。

你真好。她像捧寶貝似地捧著那個貝殼,然后在沙灘上印了一下說,快看快看,像不像一張臉?上面一圈波紋像頭發,下面是微微張開的嘴。

像,像一張笑臉。我說。

以后我給你寫信,署名就用這印一下,你一看就知道是我寫的。

這算什么,郵戳?

郵貝!她接著問我要了地址和姓名。

我說怎么不留下你的地址?她笑了,我先給你寫。

也行,那我等著你印上這張笑臉。

碼頭那邊傳來汽笛聲。她忽然站了起來,說,我要回家了。

你買好船票了?

她點點頭,早晨你還睡著的時候我去買了票。本來我想不回來了。

但你還是回來了。你不回來也撿不到這么好的貝殼了。

是你撿的啊。這不是一般的貝殼,是珍貴的郵貝!

我送她到碼頭。臨上船時,她忽然轉過身抱住了我,像擔心一旦松手就要失去似地抱得很緊很緊。我吻了一下她的頭發。我說我們還會再見的。她慢慢松開手,眼中閃著淚花,笑了。

晚上,我又進入了創作狀態。寫得挺順利,而且采用了一個全新的我十分滿意的結局。寫時我沒再往那張床上放廢稿紙,潛意識中覺得她就靜靜地躺在那里陪著我。

幾天后我帶著小戲初稿也回到了我原來的生活。館長當即組織人員對小戲初稿作了研討。會上大家對我的本子基本肯定,尤其對那個出人意料的結局表示贊賞。我略作修改后,文化館就開始物色演員準備排演了。那段日子雖忙碌,但心中卻一直有一種牽掛。我知道我在盼著那個像笑臉的郵貝。

終于有一天,她來信了。她在信中說,感謝我讓她度過了愉快而難忘的一天。在海灘撿貝殼的情景時時出現在她的腦海里,那幾只漂亮雄健的海鷗現在就在她的眼前翻飛。她說那小戲一定完成了吧。她說她真的很想看到我寫的小戲上演。信的最后,她沒寫名字,也沒留地址,只是用天藍色的印油印了那個貝殼。那印著的貝殼越看越像一張臉,一張有水墨寫意韻味的臉,一張有點像她的帶著美麗笑容的臉。

她為什么不留地址呢?是印貝殼后的疏忽,還是故意不想讓我知道她在哪?我細細看了信封上的郵戳,知道這信是發自地級市甬城的,但郵戳上只有甬城東門郵政所的字樣,怎么回信呢?

不久,她又來信了,但仍沒留地址。她說她很想見我,但現在走不開。她說她盼著與我再一次在海灘散步。我在信中讀出了一絲憂傷。不知為什么,信末那印著的貝殼也有了憂傷的表情。

這以后,她每隔一段日子給我來一封不留地址的信,而我仿佛能從她印著的貝殼中讀出她寫信時的心情。

年末,小戲如期去甬城參加會演。臨出發時,我又收到了她的信,這封信中她談了她對人生和未來的種種設想。也許是因為會演前改一些臺詞弄得我精疲力竭失去了想象力,我竟讀不出郵貝這次的表情。更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以前她的信都發自東門郵政所,而這封信是發自西郊郵政所,她搬家了?

她說過她想看我的小戲上演。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會看到小戲會演的海報。如果知道我寫的小戲上演了,我想她一定會來看的。演出的那天,我特地留了一張前排的戲票,然后早早地去了劇院。館長說,不用緊張,這戲應該會得獎的。演出結束后,我們去喝慶功酒。我說我想喝姜茶。館長不解地看著我,你受涼了?我搖搖頭說,心跳得厲害,感覺熱著呢。館長笑了,自己寫的戲第一次上演,都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是會演,管門的人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下票,而站在劇院門口的我比他們仔細多了,忙碌的雙眼不曾漏下每一個來看戲的人。演出的鈴聲響了,我終于沒看到那張在夢中看到過無數次的清純秀麗的臉。要不是館長急急地跑來說演出開始了演出開始了,我想我會在劇院門口一直站下去。

一夜沒合眼。第二天我借了一輛自行車去了甬城公安局。找到戶籍科的人,我說我想找一個叫馮紫薇的人。對方查了一下,告訴我一共有七個馮紫薇,不知道我要找到是哪一個。我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對方說,三個都是四十歲以上,兩個不到十歲,還有兩個,一個二十四歲,一個十八歲。我要了最后兩個的地址,但很遺憾,找到后發現都不是我想找的人。

回來的路上,路過公安局,我忍不住又進去了。戶籍科的人快下班了,正湊在一起聊天。我說麻煩幫我再查一下,是不是還有叫馮紫薇的人。那人說沒了,登記在冊的都在這里了。旁邊一個女的說,馮紫薇?我好像有點印象。她翻了一下戶籍注銷簿說,果然有一個馮紫薇,她上個月去世了。我忙說,不是她不是她!戶籍科另一個男的說,到底是不是,你去西郊的公墓看一下不就知道了。我有點不高興地說,不用去,不會是她。她前幾天才給我寫過信!

坐在回縣城的大客車上,大家的臉都繃得緊緊的。那觀眾反響挺熱烈的小戲,經專家打分后只得了個二等獎,無緣參加省會演。館長給大家打氣說,沒關系,下次再來過。

這以后,我再也沒有收到她的來信。難道真的是她?是郵局把信耽擱了的緣故?應該不會,而且信末的日期也證明是在戶籍注銷以后。可為什么再也沒有她印著臉笑的信了呢?

日子在牽掛、惦記和疑惑中一天天過去了。當館長又開始號召大家寫戲時,對季節已有點木麻的我知道春天來了,而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普陀山。四月初,我終于又一次收到她的來信。面對那熟悉的郵貝,我高興極了,我知道那個人不是她,我知道她會再給我來信的。可她仍沒留地址。我對著那張笑臉說,你怎么就不讓我給你寫一封信呢,你應該知道我也有許多許多話要說!

晚上,我翻來覆去地看著那信,想從中找出一些能回信的線索。那信仍發自甬城,但郵戳跟上次最后一封一樣是西郊郵政所。她真的搬家了?搬到西郊去了?為什么搬到那兒去呢?忽然想到戶籍科那個男的說過的話,我嚇了一跳,這信真是從那兒發出的?天哪!

第二天我就請假,直奔甬城。先去哪?戶籍科?他們已明確告訴過我沒有其他馮紫薇了。那就直接去西郊公墓,我想去看看已去世五個月了的馮紫薇到底是不是給我寫信的那個她。

公墓中墳的排列都是按日期的。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寫著馮紫薇的那塊墓碑。這是一塊大理石的墓碑,名字旁寫著立碑的日期。突然,我看到了名字下方刻著那個小小的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郵貝!

我不記得我是怎么離開西郊墓地的,但我記得我通過戶籍科找到她家的情景。

對我的造訪她的父母并不是很吃驚,仿佛他們猜到會有這一天,只是不知道來的人是誰。他們告訴我,紫薇得了不治之癥,那次出走她本來想永遠停留在十九歲。紫薇對他們說,是我讓她對生命再次有了信心,于是又一次配合醫生進行了治療。與以前不同的是,面對巨大的痛苦,她始終保持著微笑,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毅力和勇氣連醫生都驚嘆不已,但最后還是沒能留住她。知道不久人世的她對他們說,她這短暫的一生只有我這樣一個朋友,我陪了她一天,她想陪我一輩子。為此她寫了許多信。那些日子躺在病床上寫信對她來說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可任何人都勸阻不了她。她讓他們每年替她寄一封信,如寄不完就請人代寄,她要告訴我她工作了,她有男朋友了,她結婚了,她有孩子了,包括她老了。然而她沒寫完,只寫了十幾封。她在每封信的下方都印上了那貝殼的花紋,甚至要求在她的墓碑上也刻上那花紋,她說那是一張永恒的笑臉。

我呆坐了好久,嘴邊咸咸的,那是流下來的淚水?窗口暗下來了,我知道該告辭了。我說,最后兩封信為什么都寄自西郊呢?

哦,這只是巧合,前一封是做完五七去墓地時順便寄的,后一封是清明掃墓回來時寄的。她母親說。

她父母送我出來時,把那些信交給了我,說,你既然來了,這些信你就帶去吧。

我帶著這包沉甸甸的信踏上了歸途。我不想馬上看這些信。我打算每年的四月初拆一封,因為每拆一封,我都會感到帶著微笑的她還留在人間。■

(責編 謝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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