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衰柳鳴寒蟬樹枯草瘦,
西風起黃葉落撲面生愁。
趙五娘孤單單京城奔走,
此一去好一似斷纜孤舟。
記得1955年4月,文化部、中國文聯、中國劇協在北京聯合舉辦梅蘭芳與周信芳舞臺生活50周年的紀念演出。梅周二位藝術大師除了合作演出《二堂放子》外,還各自表演了拿手的流派代表杰作。其中傳統折子戲《描容上路》,受到廣大戲迷觀眾的熱烈贊賞。精湛的舞臺表演藝術,充分體現了麒派唱念做的深厚功底與魅力,真令人折服嘆為觀止。并對劇中人物的內在塑造入木三分、趨于爐火純青的藝術化境。由此,可管窺領略到斯坦尼體系的精髓因子,不愧為大師級的京劇表演藝術家。
傳統京劇《趙五娘》,取材于元末明初戲曲家高明的《琵琶記》,《描容上路》則是戲中一折。戲曲評論家劉厚生介紹,早在1920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影戲部將此劇的《南浦送別》、《琴荷池》二場戲拍成黑白無聲紀錄片。當時,周信芳飾蔡伯喈,王靈珠與王鴻壽分別扮演趙五娘、張廣才。遺憾的是,這份珍貴的影像資料卻毀于日寇侵華“八一三”炮火之中。
全本《趙五娘》首演于1919年,周信芳有時不演全本,單演《描容上路》與《掃松下書》二折。新中國成立后,周又將《描容上路》經常抽出單獨演出,半個小時的折子戲,短小精悍,情節感人,效果頗佳。經過周信芳與華東戲曲研究院編審嚴樸共同整理改編,劇本內容更為豐滿瓷實,貼近人心。筆者鐘情麒藝,曾在50年代初,二次觀摩過周大師與金素雯、王熙春的精彩演出。該劇周還和李玉茹、趙曉嵐、王蕓芳、華慧麟、于素蓮等許多京劇名家合作演出過。
前一小段四句唱詞:“見衰柳鳴寒蟬樹枯草瘦,西風起黃葉落撲面生愁。趙五娘孤單單京城奔走,此一去好一似斷纜孤舟。”采用二黃原版曲調,聽了唱詞內容,遂使觀眾眼前展現出一幅秋冬季節的自然景象,西風瑟瑟,寒氣襲人,草木凋零,蟬蟲哀鳴。以示劇中人物內心凄慘悲涼,瞻望前途,茫茫愕然無奈的交織心情。唱來松弛適度、不溫不火,麒味醇厚,猶如極品佳釀,飄然欲醉,灑脫遒勁。能和著名楊派名段《洪羊洞》的二黃原板“為國家……”并立媲美、各領風騷。送別時的一段西皮慢板流水,唱得抑揚頓挫、跌宕起伏、層次分明、一波一浪,似有循序漸進的節奏感覺。唱詞字字珠璣、聲聲鏗鏘。字里行間,衣食住行、處世待人等日常生活瑣事交代清楚、關心備至,充滿著殷切的期望與關懷。麒派的西皮慢流水板式,在梨園菊壇享有獨樹一幟的“專利”地位。像高撥子一樣,創造性地豐富增添了國粹雅韻的臻美。不乏是一曲詞優雙佳的上乘作品、值得推薦分享。
周信芳的公子周少麟先生曾說:“我父親在舞臺上唱戲,并不是固定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劇情起伏,人物性格,劇場氣氛,演員狀態等因素臨場發揮應變處理。”少麟兄這番話,我們能從不同時期的舞臺演出與唱片、錄音資料中得到佐證。熟悉愛好麒派的戲迷觀眾大都知道麒派這一特點。這與隨心所欲、胡編亂造的任意態度不是一回事。這種風格特色,恰恰顯示著周信芳舞臺表演藝術的火候已升華到自由王國的境界。
其實,《描容上路》的故事并不復雜。據陶君起《京劇劇目初探》稱,這是東漢時期的故事。敘述陳留郡蔡伯喈進京赴考,中試后杳無音訊,伯喈父母災荒饑餓而死,妻趙五娘賣發葬了公婆后,決意到京城尋夫,還描畫了公婆容像隨帶身邊紀念。蔡家近鄰張廣才,是個熱情善良的長者,得知趙五娘赴京尋夫,特地上門探望,還贈她琵琶、雨傘、散銀,在送別時語重心長地再三叮囑,并愿代為照看二老墳墓,才與五娘灑淚惜別。
在舞臺上只有張廣才與趙五娘二個人物。沒有七彩繽紛耀眼的服飾,而是衣衫素雅樸實無華的淡裝;沒有豪華富麗的闊氣的排場,只有靈堂畫像荒村野丘的墳墓。顯得舞臺場面凝重肅穆、發人遐思。但是演員的出色表演藝術,激起臺下觀眾陣陣共鳴,有同情暗自抽泣的落淚者、更有義憤填膺的抱不平。它宣揚了張廣才仗義助人的高尚精神,鞭撻蔡伯喈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
據有關專家統計,周信芳一生能戲600多出,并自編自導自演過許多新戲。例如:《滿清三百年》、《武松與潘金蓮》、《文天祥》等等。縱觀周大師的藝術生涯,所取得的藝術成就決不是偶然的。蔣星煜先生《周信芳的史學修養》一文記載:“他從司馬遷的《史記》到明、清筆記野史,無不涉獵,而主要精力則放在《史記》、《漢書》、《三國志》、《宋史》、《明史》等幾部史籍上。”足見,周信芳大師的閱歷之淵博、深邃的文化底蘊,周少麟也在《海派父子》一書中說:“周信芳創立的麒派藝術最大的特點在于破了“裝飾美”。這是中國幾百年來在文化藝術上少有或未有的最偉大、最重要的突破,也就是破格,破了‘十全十美’。”又說:“美而不真就是虛假,善而不真就是偽善。”這是他對父親創立麒派藝術的總體概括與認識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