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的選擇

認識皮特，是通過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叫伊杜娜，是我在德累斯頓期間的接待負責人。禮拜天，伊杜娜帶我到皮特家做客。皮特家住在赫耶斯沃達礦區，距德累斯頓一百多公里，車程一個半小時。

皮特今年六十九歲，在煤礦挖了四十三年煤。皮特是個遇事得說出道理的人。問一事，他知道，馬上會給你答案;遇到不熟的事，他馬上會說不知道;遇到半生不熟的事，他會說:讓我想十分鐘，經過認真思考，才談自己的想法。

我贊成這種人生態度。孔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孔子又曰:慎思。

說到宗教和政治，皮特說，他尊重別人對宗教和政治的選擇，但他不大相信這些。因為，作為一個人，要有自己的頭腦;遇到事情，經過慎重的思考，才能作出自己的選擇，不然就是盲目的;盲目不但可怕，還會被別人利用。

皮特說，作為一個人，一定要知道有比這些更大的事，那就是生活。工作、掙錢、養家，才是最重要的。接著問我:你說呢?

我沒有多想，馬上說:我贊成。皮特是個熱愛生活的人。皮特家的后花園，收拾得井井有條。中午吃飯，同樣一塊豬肉，有三種腌法。分別嘗過，皮特讓我作出選擇，哪一種肉更好吃。這種選擇對我是困難的，我說，都好吃。皮特沒有說話。喝酒，啤酒、紅酒、威士忌，又讓我選擇;我經過慎重思考，選了威士忌。皮特這回高興了，特地拿出自己特有的喝威士忌的酒杯，與我碰杯。飯后，我向皮特和他太太茵娜道謝，皮特擺擺手，“不用謝。因為，我們家好客。”好客，大概也是皮特對生活的選擇。

雨中，皮特開車帶我去看煤礦。小路在森林里延伸。皮特告訴我，四十三年前，他在煤礦當學徒，每天凌晨四點半，跟他父親到礦上去，走的就是這條路。四十分鐘后，我們來到一座正在開采的煤礦前。煤礦是露天開采，十平方公里的煤坑，一望無際;從上往下看，煤坑深三丈許;一列列煤層，整齊地排向遠方。皮特說，他一開始在礦上當學徒，后來上了大學，又回來當工程師。這樣的煤礦，他開采過十六個。他扶著欄桿，望著煤礦說:這里，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地方。皮特又說，四十三年過去，他從未離開過這里五十米。

當然后一句是玩笑話。皮特作為工程師，曾去過泰國五年，南美六年，幫當地煤礦安裝和使用采煤機械。

皮特除了喜歡煤礦，還喜歡旅游。從煤礦回來，皮特又放投影給我看。二○○四年，皮特六十四歲，和他的太太茵娜，聯合歐洲北美十六個家庭，開著汽車，順著張騫和馬可波羅走過的“絲綢之路”，從意大利到土耳其，到伊朗，到哈薩克斯坦，到新疆，到甘肅，到陜西，到河南，到北京。之后又從北京到內蒙，到蒙古，到俄羅斯，到白俄羅斯，經捷克回國。歷時五個月。銀幕上閃現的，是一幅幅沿途的風光和各個民族的表情。我贊賞他的壯舉，特別是年齡和壯舉的反差。皮特說，喜歡到陌生的地方去，也是他的選擇;這條旅游路線，他也經過慎重思考。

看來，皮特做每件事，都經過慎重思考。他相信選擇的結果，而不是相反。

我也喜歡選擇和選擇前的慎思。

分別時，我和皮特相互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