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組詩)

夜

在夜里，我會咀嚼一天收集來的桑葉

放任觸角爬行每一寸蝕骨的脈絡(luò)

去想象，明天要來的所有客人

當(dāng)他們敲門時，我還能忍住，不驚慌

在夜里，我才是這漆黑荒野的主人

忙碌一場葬禮后，又緊接一場聚會

大多時候坐在夜里，坐在深深的夜里

就像坐在門檻上的孩子

百無聊賴，等一個未曾謀面的親人

等夜一點(diǎn)點(diǎn)涼，一點(diǎn)點(diǎn)涼下去

等身后，有人喊我回家

而夜是堅(jiān)硬的，正如它的黑

深深的夜里，其實(shí)埋不下什么

沒有死，沒有生，沒有永恒

天亮之后詛咒過光

天黑之后痛恨過夜

只是，在這深深的夜

離天亮與天黑，不遠(yuǎn)也不近

在陽山

我?guī)r石的祖先，與天為鄰

在深邃的洞穴點(diǎn)亮篝火

在所有的年代下雨

雨水，供奉我百年枯死百年欣欣的草根

我的一切，來自巖石與雨水

就如美好，來自洪荒

來自明晃晃的太陽

太陽之神啊，今天，請別讓

我的光亮灼傷你

因?yàn)槲掖植诘拿}搏亙古蜿蜒

吐出的，可能是花朵

也可能是百足蜈蚣

我是洪荒的后裔，是巖石之子

是對綠色和愛情痛心疾首的一塊石頭

我的祖墳。我再次假設(shè)

死亡與寂靜，是我不得不接受的

你的饋贈

過完冬天

過完冬天，就四處奔走

拆木屋，種樹，讓每一種吟唱都有自己的枝頭

過完冬天，就把楓葉的紅色交還

那曾是大地流的血，我包扎過

我珍藏過

我焚燒過，我焚燒了童話、城堡，水晶鞋以及

森林中迷途的女兒

那些純粹的美，純粹的陪葬品

在冬天，被我次次打開

反復(fù)取暖

那遼闊的、明凈的遙遠(yuǎn)啊

只養(yǎng)天年

冰雪消融，勢必洶涌

還是巖石，有我祖先的骨，善良而堅(jiān)硬

給過我牛羊，又任我追逐

我不去東方，我不騎白馬

過完冬天，依然鼓舞所有溪流去喚南山

喚來南山，我不珍藏、不包扎

窗 簾

有些堅(jiān)硬的東西必須光滑起來

就像那塊鵝卵石，藏著陽光與雨水

藏著暗黃，以及我七月夜晚的某些片斷

硬木的桌子，鋒利的刀子，都是我

數(shù)月來反復(fù)描摹的日子

此時鐘針的尖刺，正刺向遙遠(yuǎn)

這房間所有的，都是我的飾品

都是我的隱秘

壓低聲音，我們不計(jì)較嘶啞

不計(jì)較一個冬天的灰燼

不計(jì)較明春三月，會有誰的馬車路過

我們只憂傷地存在

我們只接受這樣的一個啟示:

我們有這樣的，今生今世……

高 處

起初，鼓眼睛的村莊泛起了魚肚白。

睡眠于是成了無望的假設(shè)，推推搡搡

五更天開始吹響，乃至大雨滂沱

我那時正在漆黑的荒野撿拾柴火

而去年的葉子，紛紛躲避

我想，在一道炊煙的逆向思維里

應(yīng)不難挖掘

從北方平原策馬，穿一件長袍就穿到老

把娘子的木梳反復(fù)描摹多次跨越籬笆

迂回我堅(jiān)冷的巖石，準(zhǔn)確的吃草，吐泡泡

每一次圍獵季節(jié)都高舉奔跑著的火把。

奔跑的季節(jié)，無疑飛刀那樣穿梭

現(xiàn)在我徒手，徒步

任他在我高處放逐

無 題

有個喊你的人，被月亮察覺

跳出院墻的十月在暗影里等

在松林，在瘦長的陌上等你路過

到了山岡就要下坡。

僅有一次，菊色年長于我

銜枚的夜晚，誰看見火

假若你來，你能在秋天到來

還可以，把我繳獲

這一切，終被月亮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