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的朋友中,有許多是因為文學相識的。這樣的朋友,說得來的,特別親近,飲酒談文論道,無拘無束,不分貴賤。說不來的,見過一次面,就再不想見了。這些人牛皮哄哄的,寫過幾篇文章,就覺得自己是文學大師、或領軍人物,能對文壇指手劃腳,誰誰誰都不如他了。這樣的人搞什么文學呢?整個一油子。我跟他們隔得太遠,決不與其同道。
當然,還有一些人,是因為文學而相識,這些人,有著自己的主業,很有錢,業余喜歡讀點閑書,跟文學搭不上界。人家只是想交一個作家朋友。
比如,有一個老板,通過朋友拐彎抹角地請我吃飯。飯桌上,不停地向我敬酒。再到別的場合,老板對別人介紹,這是我哥們,作家,出了好幾本書,特好看,老獲獎,跟某某同獲過一個獎。某某當然是文壇大家。那口氣,好像我們認識多少年似的。其實,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禮拜。這樣的人,我是理解并尊重的。因為他們對作家也是尊重的,心是真誠的。他們比那些不懂偏要裝懂文學的人要高尚、要可愛多了。
我還認識一些女性朋友。她們跟文學也不搭界,幾乎不寫文章,但確實因為文學讓我們相識。如果不是文學,我們這輩子都可能搭不上話。感謝她們,讓我在文學的道路上行走不再寂寞,更多一些生動。
比如說小飄,還有小力。
二
先認識的小飄,所以先說說她。
我早就見過小飄,在不認識她之前。我經常去新華書店逛逛。我是作家嘛。雖然我們縣城的新華書店小得可憐,書也少得可憐,文學類書更是少得可憐,且都在角落里縮著。主要位置都是與學生有關的書,什么強化訓練啦、試題精選啦、學生必讀的什么什么叢書啦。我跟小飄經常在新華書店里擦肩而過,間或還對視一下,可我們沒說一句話。
其實想搭上話也可以,比如,我問:請問,您這有什么什么書嗎?
她答:有或沒有。這不就搭上話了嗎?
可我覺得沒必要。我到這里也不是真的想買書,只不過是順腿走兩步而已。
再說,我本來就是話很少的人。
您猜對了吧,小飄就是新華書店的,不過不是店員,是大堂經理。她經常在書店里走來走去。我們縣的新華書店沒幾本好書,但這里的店員都是不錯的。都是清一色的小少婦,模樣長得靚靚的,頭發梳得齊齊的,臉上保養得潤潤的,胸脯挺得翹翹的,很打人的眼。再加上穿著白襯衣、藍褲子,白襯衣束在藍褲腰里,身材筆挺,特精神。我想,很多人來新華書店,不是為了看書,而是為了看人。
小飄當然也不錯,稱得起是花中之魁首。經常被人多看兩眼。我當然也會多看兩眼。看看而已,沒別的意思,從不對話。
可有一天,我必須要跟小飄對話了。
那年,我出了一本書,出版社返還了二百冊。放著也放著,就找到新華書店的老板。老板姓周,是我同學,拍著胸脯說,好說好說,讓小飄去辦吧,幫你策劃策劃。
小飄雖然在書店工作,可她并不喜歡這份工作。她的理想是做個電視臺策劃、編導或主持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才初中畢業呀。但,也許是為了補償,她找了一個電視臺主持人做老公。
她老公我認識,叫小鋒。我在單位里搞宣傳,報社、電視臺都有點熟。小鋒雖然跟我們沒業務往來,但認識,并不熟。在電視上,小鋒看起來要高些、帥氣些,下了鏡頭,要略遜一點。不管在電視里,還是電視外,小鋒都說普通話。他覺得說普通話檔氣要高些。小飄也說普通話。我跟小飄說話的時候,也受影響,學著說兩句普通話。但總覺得高一句低一句的,有點吃力。
小飄很熱情,請小鋒來幫我做了一檔節目。題目叫《大魚過河》。跟我一篇小說的題目一樣。我說,你真會省事。他說,沒有比這更合適的題目了。
那節目做得挺像回事的。還采訪了小飄。小飄說,他的書在我們這里挺暢銷的,已經銷出去200多本了。
其實一共才200本。
小飄最后說,許多讀者都說,他是我們家鄉的驕傲。
小飄還給我做了個易拉寶,上面有我的巨幅照片,又是某某籍著名作家,所獲獎項,名家推薦,等等,整得挺玄乎。
這易拉寶,小飄安排在新華書店門前放了兩個月,我的書銷了五十幾冊。800來塊錢。我請他們吃了一頓飯,連煙帶酒,花了600多。還有200,找了個機會想單獨請小飄喝咖啡。小飄說,咖啡苦里巴嘰的,喝酒吧。
我當然聽她的。于是,就約了個日子去喝酒。
這么說小飄挺給我面子。其實不然。那場酒喝得我很揪心。
之前,小飄說,我給你帶一個朋友過來。這個朋友經歷坎坷,很能說,對你的創作有好處。但是到了酒店,她說,不巧,那朋友有事。
我問,男的還是女的?
她說,當然是女的,男的我也不介紹給你。
我說,沒來就沒來吧,我怕見陌生人,就咱倆話能放得開。
她說,好,開喝吧。
我說,開喝。
我知道她酒量不行,上次她喝的是飲料。果然沒喝兩杯,話就散了。
越說越放肆,居然評點起我的小說,很認真的。
她說,你的小說像白開水。
我不太高興,覺得有著漂亮臉蛋的女子沒有欣賞能力,很可惜。
緊跟著她又來一句:但我喜歡白開水,還有酒。
說著,端起杯子,咕嚕,喝了一口酒。
小飄說,沒見著你之前,聽經理一介紹,心里有一些敬意。可后來見了面,有點泄氣:這他媽就是作家?
她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我自己也從沒把自己當作家。
作家應該是什么樣的呢?我問。
長相不是太苛刻的,有點氣質就成。或者光頭,或者長發,或者大胡子。能抽煙,能喝酒,身邊總是圍著幾個粉絲,手機總是不停地響,敢大聲說話,敢罵人。
可你這幾樣,一樣不占。長相老實巴交也就罷了,煙一支不抽,酒就抿那么一點。手機成天不響,半天也沒一句話。
你就沒幾個情人?她問。
我搖頭,說,沒有,一個沒有。
如果是今年,她可能會學趙本山和小沈陽說,這個可以有。我說,這個真沒有。
可那時,小沈陽還沒紅,還在沈陽的一家夜店里為一百塊錢一場的演出拼老命。
作家怎么會沒有情人呢?小飄很失望。
小飄說,我老公都有好幾個情人。
你喝醉了。小鋒那么老實的人。
我說的是真的。你上網嗎?
一般不上。
怪不得你沒情人呢,他上網,還有好幾個網友,女的,有一次,去會網友,在賓館房間,要跟網友做愛,網友不肯,他說,你不做愛跟我開個什么房,硬要來勁,網友就躲在衛生間里報了警,最后是我出面,把他領了回來呀。
噢。
你知道我們是怎么認識的嗎?
不知道。
他來新華書店買書,沒說話我沒認出他來,一說話我就認出他了。因為我天天看電視,很喜歡他。雖然他比電視上走了點樣,但也湊合了。就跟他答話,那誰,那不誰誰嗎?他說,是啊,是我。來了兩次,就熟悉了。后來就嫁給他了。本來,我的父母不同意的,有一回他到我家,我父親把他趕走了,還罵了他一句!他低著頭走了。
那后來怎么同意了呢?
后來我得了一種病,我父母作出了讓步。
什么病?
她想了想,嘆口氣,不說了,喝酒!
那天她喝醉了,我把她送回了家。
一路上,她抱著我說,周經理,我們做愛吧。
周經理,是我那個同學嗎?
到家了,她抱著小鋒喊,周經理,我們做愛吧。
小鋒說,你生病,怎么能喝這么多酒呢?
又把我送出門外,說,謝謝呀。
我說,不用謝。
三
回到家里,我準備寫幾個短文。
那陣兒,我正在為一家報紙寫專欄。我是比較懶的人,平常不太想動筆,許多文債都是集中起來還。我列了一個單子,逐條寫。一晚寫好幾篇。
這時就收到一個短信:是作家嗎?
這是莫名其妙的號碼。我的原則是,不熟的號碼,堅決不回。
那邊繼續發,一條兩條三四條,成串成串地發。都是些哲理呀、語絲呀、感悟呀,等等。
這些信息都刪了,現在想摘幾條都不能,我的記性又很差。
我是小飄的朋友,小力呀。終于,她自報家門了。
很抱歉,本來要去陪你喝酒的,可是臨時有事,沒去成。她說
小飄怎么樣?我給她打電話,她關機了。她問。
我開始回短信了。我說,她回了,在家休息。
我回的短信往往只是一句話。表達一下態度。而她呢,幾句幾句地發,我這邊還沒回,那邊又一條過來了。我有點累了,不想回了。
最后,她又說:我想讀你的書。
我說好吧,有機會送你兩本。
現在就想要,現在就去拿。
那時,已是半夜了,拿什么書呢?我沒回,文章也不寫了,關了機睡覺。
第二天開機,一條短信蹦上來,意思是:老師別生氣,開玩笑的,我還在外地出差呢。
過了幾天,我又收到她的短信,說我回來了,想讀您的書。
我說好吧。你到我班上找某某來拿吧。
我說的某某,是我的一個女同事。我這么做,是不想跟一個陌生女人見面。
她就來拿了。當時,我在另一間辦公室里。聽到隔壁有人說話,出來看時,她已經拿著書往回走了。長長的走廊里,留下一個背影。身材適中,長發披肩。
我回辦公室,問我的女同事,長得什么樣?她說,不好說,好像挺兇的。
我的心里一冷。
后來,在小飄的介紹下,我跟小力見了面。并不像女同事說的那樣兇,但長得確實不怎么“女人”,有點男人相。
那天,我們是在咖啡廳閑聊。聊了一會兒,小飄說有事先走了。只剩下我跟小力。
小力挺能說。得虧她能說,因為我實在不知跟不熟悉的她說些什么。
小力告訴我,第一次跟我發短信,是小飄告訴她的號碼。那時,她確實在外地。浙江臺州。她在一個化工廠工作,搞銷售,經常去浙江。那里有著穩定的客戶群。
每個月都要去一次的,一次呆半個多月。坐汽車去,下午走,半夜到,在車上睡到天亮,找廁所洗漱一番,再找個路邊攤點站著吃一份雞蛋餅,約摸時間差不多了,到客戶的單位來。
汽車上的駕駛員跟她很熟,每次去都留著副駕駛的位置給她,還為她預備了純凈水和面包。喜歡跟她說話。十幾個小時的旅程,總得找話題岔一岔,不然會很沉悶。
這師傅真不錯。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有幾次,車到臺州,要帶我下去住旅館開房間,我都擋回去了。只有一次,我豁出去了,說,去就去吧。
真去了。開了個房間,一人一張床,侃。侃得他哈氣連天,最后,頭一歪,睡著了。我也將就著睡了。我醒的時候,他還沒醒。我收拾收拾,一個人先走了。后來,他再也不說跟我開房間了。
后來,那家伙說,我太郁悶了,在車上,侃,為了解悶。到房間里,還侃,就有病了。
我樂了,就是。一男一女的,不干點實事,瞎叨咕啥呀。
她說,男人是不是都壞?
我說,正常嘛。又問她,你在臺州,就沒有一個相好的。
她說,沒有。有時,也想有的。而且有很多機會。那個駕駛員就不在話下了。這里邊有幾個客戶對我很熱情,暗示我。我說不行,真的不行。
那不會得罪客戶嗎?
可能吧。我干脆帶他們去歌廳,給他們一人找一個小姐。他們摟著小姐,唱得很快活,有幾個還進了包間。你還別說,只有一個把小姐打發走了,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我過去說,李總,您唱支歌吧。他說,我天生不會。我說,不會唱歌,摟摟小姐也不會嗎?他說,光摟著小姐,不唱歌,多干得慌啊,還不如去浴城痛快些。
她說,男人真的沒幾個好人了。只有我老公是好人。有時候,真想豁出去一回,可一想到老公,就什么心思也沒有了。
她說,我家住在一個鎮上,好孬也是街上人。可我老公是地地道道的農村人。那時候我在街上,那么多后生追求我,我一個沒看好,卻看上了他。他在街上的一個車行學徒,很能吃苦的樣兒。他家窮啊,99年,我第一次去他家,換一套嶄新的衣裳,走了幾條溝。白鞋變成黑鞋,褲角也都是泥。好不容易才到他家,周圍一溜兒的小瓦房,只有他家三間茅草屋。我的心里一冷。都快新世紀了,家里還是茅草屋,家境可想而知。但還是鬼迷心竅,跟上了他。
真的是鬼迷心竅嗎?
哪呀,主要是看他實在,肯吃苦,還有個手藝。這手藝幫了大忙了,我們進了縣城,他修車,我在外面瞎跑。
我說,你一個女人,長年在外地奔波,很辛苦呵。
她說,他更辛苦,一個大男人要上班,還要帶女兒。
又侃了半天她女兒。
最后,嘆了一口氣,說,沒辦法,要活人呵。
她老公見過我,但我沒見過他。這怎么回事呢?說起來是巧合。有一陣子,我一個人住在單位的宿舍里。宿舍里的抽水馬桶壞了。每天早上,我都拿本書跑外面的公共廁所。那是個老宿舍區,廁所也簡陋,里面一股干臭味,一開始有些不適應。后來就習慣了,等宿舍里馬桶好了,還是往外面跑。
那天早晨,就拿著一本書到廁所里蹲坑。我看我的書,目不斜視。這期間,也有兩個人來蹲坑。我都沒注意。好像其中有一個人盯著我看一會兒。我只是感覺,沒太理會。
結果,到宿舍里,就收到了小力的短信:你在哪?
我說,我在宿舍。
她問,你的宿舍在哪?
我說,我的宿舍是西街。
她說,他媽的,我們倆住得挺近。
我說,噢。
她說,你剛才上廁所的吧。
我說,是,你怎么知道的?
她說,你被我老公看到啦。
我說,他怎么認出我來?
她說,你書上印著那么大的人頭像,誰不認識!
后來,我才知道,我跟她家只隔一條小路。
我問,是你自家的房子嗎?
她說,不是,租親戚家的。我多想擁有自己的房子啊,可是我沒錢。
我說,是的,房價這么貴。
她問,你可借點給我嗎?
我說,我也沒錢。
關于小力的事,很多,真的一時半會兒說不完。有一次,小飄問我,我給你介紹的那個朋友,怎么樣?我說,挺好的。
四
這些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的情況有了許多變化。
我離開縣城,到市里上班了。我為什么要到市里上班,說不清。市里說我是個人才,在縣里埋沒了。我算是人才嗎?我覺得不是,我不過會寫幾篇小說,蒙蒙人。市里調我過去干什么呢?當然不是寫小說,他們讓我搞大宣傳,比縣里的宣傳要大許多。事實上,市里很有眼光,我宣傳工作搞得不錯,大文章小文章,經常見報。有人說我寫的小說很陰暗潮濕。我建議這些人去看看我的宣傳報道,那個陽光啊,太暖人了。
接著說陰暗潮濕的事兒。
不久前,先前幫我賣過書的那位新華書店經理,我的那位周姓同學來市里找我玩。他說,小飄跟小鋒離婚了。
我問,怎么會離婚呢?
周同學說,離了好,省得嗑嗑絆絆的。
我說,是啊,有些婚姻沒什么可留戀的。
周同學說,現在小鋒可慘了。他得了一場大病,又下了崗,可謂窮困潦倒。
我問,這樣一個困難人為什么下崗呢?單位不是把職工往死路上逼嗎?
周同學說,不怪單位,怪他自己。他跟哪個領導都處不好。一開始很好,處著處著就處毛了。他能說出領導的一百個罪狀來。到底是領導責任,還是他的責任。這么多年了,我覺得,是他的責任。這人有問題,人品有問題,總愛琢磨別人,看誰都像有病的,這不,把自己琢磨出病來了。下崗了,沒有人同情他,都說跟這樣的人做同事累,堵。領導的決策是英明的。
我在心中嘆息,人混到這份上,真他媽的沒勁。
周同學又說,他居然外面還有不少女人,真讓人想不通。現在好了,以前的女人都離開了她,他這身體還在追求新的女人,本來跟一個女人關系不錯,可那女人聽說他病了,離開了他。他嘆息道,我再也沒有愛了。真他媽惡心。
我回去的時候,見到過小鋒。小鋒現在很忙。他有病,需要錢治病,他不想死,所以他要掙錢。他看起來比往日消瘦一點,但眼睛還顯得很有神。他現在做業余主持人。誰家要做廣告,他在人家門市前搭個臺子,找幾個人又蹦又唱的,很熱鬧。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臺上主持。他的聲音很好聽。
我想等他主持結束了,跟他說會兒話。可是沒等結束,我就走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飄來找過我。她問我,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我說,知道了。
她說,那你安慰安慰我吧,請我喝酒。
我說,你不是身體不好,不能喝酒嗎?她笑了,說,那是哪年頭的事啊!
喝完了酒,我送她上賓館。我們上了床。她問我,感覺怎么樣?我說,像一杯白開水。她一腳把我踹下去。我爬起來,說,我喜歡白開水,還有酒。
她豎起大拇指,贊:靠,這才像個作家!
我哈哈大笑。
笑了一氣,我問,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她說,單身,跟你一樣。
我說,那你太委屈自己了。
她突然問,小力跟你有聯系嗎?
我說,沒有。
她說,她買房了。
我問,她不是沒錢嗎?
她說,都是她老板的錢。
我說,她跟老板?
她說,她說沒什么,鬼相信。
我說,是的。
五
我撒了謊,其實我跟小力一直有點聯系。
是一個周末,小力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她也在市里。我說,那好,我請你吃飯吧。她說,是陪老板來。老板來買新車。她順便來看看我,順便把我帶回去。
她問,你回去嗎?
我說,回去看看吧,想到鄉下去看看父母。
她說,那我們過去啦?
我說,好啊,那你帶老板一起來吧。
果然,她就帶著老板開著新車一起來了。
老板是個矮個子,戴著眼鏡,很精明的樣兒。握手。到一家小酒店吃飯。
她有點失望,說,沒喊幾個人來陪我喝酒呀。
我說,你打電話時,已經很遲了,又是周末,喊不到人的。
她說,那就老師陪我喝兩杯吧。
那老板不喝酒,只喝“王老吉”。
我這酒量肯定是陪不足她的。我喝一口,她喝一杯。啤酒。
喝著喝著,她半點事沒有,我上了兩趟衛生間。
這中間,老板上了一趟衛生間。我沒當回事。
最后,我嚷著結賬的時候,服務員說,那位先生已經結過了。
上車往回走。老板專心開車,她專心說話,我專心聽。
她什么都講,講初戀,講她的老公、女兒,等等。
三個小時的路程,就這么過來了。
先到老板家。她先下車,跟老板的一個朋友,張羅著放鞭。我跟老板站在一旁看。
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老板說,你這個學生跟個男的似的。
又說,我跟她哥是鐵哥們,是看她哥的面子,讓她在公司里的。
又說,她以前也不能說,到我們公司后就能說了。
我問,為何?
老出差啊,一出差,長途,公司派車,一路上得跟師傅聊,不然師傅會犯困。長途,跟汽車去,也跟駕駛員聊,聊上癮了。還好酒。一個人在浙江喝,主要是為了解悶,回來也喝,陪客戶,很賣力氣。
又說,之前,她還跑過一年保險,因為性格內向,不會說話,不喝酒,跑不起來,干不下去了。
我說,你公司真鍛煉人啊。
老板笑了,突然問,她是你學生,你們沒那個啥吧?
我一愣,說,沒有,你是她老板,一般都會那個啥的呀。
我們都笑了。
這時,她過來了,拍著老板的肩說,哥們,走,請我們喝酒去,今晚得喝個通宵!
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直喝到凌晨一點。她沒咋的,我醉得一塌糊涂。這時候回鄉下,太遲了。我說,就找個賓館住一下吧。
正好旁邊就有一個賓館。她把我送進去,問我,我再陪你聊聊?
我說,不用了,我想睡覺。
她說,我不放心,你醉得不輕。
我說,我想睡覺。
她走了。我真的睡著了。半夜里被電話驚醒,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先生,需要服務嗎?
我說,來看看吧。
順手拿起手機,發現上有五條未讀信息,最后這條是小飄的,另外四條是小力的。
小飄:聽小力說,你回來了,住在某某賓館。
小力:我這么討厭嗎?
小力:你回答我!
小力:我馬上去。
我還要翻,這時候,外面敲門聲已經響起來了。很輕。
責任編輯 衣麗麗
作者簡介:
鄧洪衛,1972年生于江蘇省響水縣,現居鹽城。曾在《北京文學》、《雨花》、《天津文學》、《小說界》等多家刊物發表作品500余篇,曾獲第二屆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中國微型小說學會年度評選一等獎,中國小小說年度優秀獎、佳作獎等全國性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