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傳說的影子

2010-01-01 00:00:00韓思中
黃河 2010年3期

1

趙剛接了一個電話,然后,他眨巴著眼睛對劉星星說:“咱們去弄幾個錢吧。”

劉星星說:“弄嘛,誰也沒有和錢結仇。”

這是下午5點多鐘的樣子。趙剛和劉星星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很在意陳少強的表情的。他們都很在意。趙剛看著陳少強,把這種弄錢的話曖昧地說給劉星星聽。劉星星也是看著陳少強回應趙剛的。陳少強是城關派出所所長。現在,城關派出所所長陳少強坐在電腦旁,正心無旁騖地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中秋佳節剛過,空氣中,四處飄蕩著瓜果和烤油的濕漉漉香氣,無所不在,滿世界都是。看到陳少強沒有反應,劉星星很響地抽抽鼻孔,他的模樣顯得那么貪婪、實在。而后,劉星星近乎崇敬的目光像長了腿,沿著雪白的墻壁,在墻面排列有序的錦旗、銅牌上挨著個兒走了一遍。暗想:在這每一面錦旗,每一塊銅牌的后面,肯定都有一段或精彩或驚險的故事。他很想知道。

合同民警趙剛沖劉星星使個眼色,二人便從所長辦公室走出來。

趙剛說:“妥了,陳所長不說話,就表示同意了。”

劉星星說:“陳所長沒有說話,你怎么知道他就同意了?”

趙剛說:“我跟陳所長一起工作了三年,陳所長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在高大威猛,結實得像牲口一樣的趙剛面前,還沒有從警校畢業,提前回來做實習警察的劉星星是沒有多少話好講的,況且,陳少強所長還明確說了,讓他跟著趙剛實習。溫溫吞吞的太陽光照下,劉星星困惑地眨巴了幾下眼皮。方才,他是順著趙剛的話說的,至于趙剛說了些什么,怎樣去弄錢,他并不知曉。劉星星就那樣仰著臉,看著趙剛舉起手機,看著趙剛露出他又寬又大,堅實如馬牙一般的牙齒。趙剛說:“嗨——是陶燦嗎?我是你剛哥……”

2

孟錕在津縣嫖娼時,被該縣公安局的幾個警察逮了個正著。

事情發生在五年前的七月。七月,正是驕陽似火,很容易讓人心緒煩躁,產生雜七雜八怪念頭的季節。那時,津縣的三星級賓館還遠沒有落成,不過是剛剛筑好了地基,而在那時候的津縣,大大小小的歌廳正呈現出一派如火如荼的燎原之勢,幾乎遍及了縣城所有繁華地段。孟錕白天就留意到了,那些衣著既透且露,打扮得妖精似的女孩子們,成群結隊吐著瓜子皮或者叼一根煙在大街上閑逛,他們操著難懂的南腔北調,一個個驕傲得好似剛剛下過蛋的小母雞,旁若無人昂揚著腦袋走路,她們不是“雞”又是什么?這種情景差不多在大街上隨處可見。孟錕心里感嘆:生活還是美好的。

辦完公干,孟錕被安頓在縣委招待所。

大家都知道,五年前,孟錕還沒有現在這樣牛逼:出門進門有領導陪著。領導們陪孟錕吃陪孟錕住陪孟錕玩兒,有的時候遇到某個開明的領導,還會陪孟錕洗洗腳,洗洗桑拿做做按摩之類,再有些別的什么事或別的什么需求,彼此也都理解,嘻嘻哈哈一頓了事,總之是笑臉相迎,哥們兒姐們兒的那種。那時,孟錕只不過是一個小記者,一個新婚不久的二十六歲的靦腆小伙子而已,沒有人把他當回事。所以當時既沒有領導來陪他,也沒有哪怕是單位的通信員送他進房間。二者如果有一樣,就不可能出現后來的事。可在那會兒,孟錕已經很高興了,因為他知道這個房間雖然擺有兩支床,但他所采訪的單位,也就是津縣公安局,已經給他一個人包租下來。

晚飯后,孟錕一個人孤零零看了會兒電視。孟錕清楚地記得,那部電視連續劇是《還珠格格》第二部,這在當時是很熱烈很火爆的,幾乎成了人們茶余飯后必談的話題。可是孟錕偏是不喜歡看。在法律系畢業的大學本科生孟錕看來,這部故事荒誕、情節失真、演員演技虛偽拙劣的電視連續劇,實在是不值得看的。

有人不輕不重敲響了房門。

于是,我們就可以這樣設想了:炎熱難捱的夏夜。孟錕一個人很無聊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房間里沒有空調。電視只有這么一個頻道。孟錕新婚未久。孟錕坐在沙發上抽煙、喝水。樓下街邊的歌廳里,有鬼哭狼嚎一樣的歌聲傳上來。孟錕在房間煩悶地走來走去。躺在床上的孟錕大汗淋漓、百無聊賴。有人敲門。走進一個婀娜的妙齡女孩子。孟錕把這個送上門來的女孩子抱上床了。女孩子自然向孟錕收了錢,他沒有被陌生人白干的義務。孟錕穿好內褲。女孩子赤條條賴在被窩里不走。

當然了,有些情節孟錕是后來才知道的。其實,早在飯廳吃晚飯時,他就被這個有心計的女孩子盯上了。女孩子從他體面的衣著、外地人的口音、一個人心不在焉的吃相、舉止像有錢人的作派,很快便斷定他是一條魚,或許還是條大魚。孟錕自然沒有留意,就在他獨自一人回到房間的途中,這女孩子竟然像很有經驗的偵探那樣,她壓抑著發現獵物的欣喜,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蹤在他身后,并且在他的房間門口蹣蹣跚跚了好一陣子。很明顯,她是想看看是不是還有人同他在這個房間。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的詭秘被一個警惕性很高的服務員捕捉到了。總臺知道孟錕是公安局的客人,女服務員卻不知道。那時,即便就是現在呢,發現這類不法勾當并報告給有關部門,舉報者是有一定比例的獎金的。結果,是孟錕變相地發給女服務員一定比例的獎金。雖然,這獎金想來不會很多。

事情來得突然,很突然,猝不及防。沒有人敲門,事先也沒有一點預兆,女服務員悄悄用鑰匙就把房門打開了。一瞬間,三個身著公安制服的干警不知怎么地就站在床邊。這些年來,孟錕常常回憶到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情節,他們三個人是如何站在床邊的?他們是沖進來的?芽跳進來的?芽飛進來的?抑或,他們壓根兒就是變成隱形人站在床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觀看了他的種種孟浪?這樣的情景真是讓人心悸,而在當時,孟錕只記得他失聲迸出一個怪怪的“啊——”。

之所以想起這件不堪的往事,是有朋友給孟錕打來一個電話。這個朋友叫阿B,是市區搞房地產開發的一家私企老總,一個平時不拘小節,牛逼哄哄的家伙。

那會兒,孟錕正同欣欣和楊子在一起,他們坐在南疆海鮮樓的“紫云閣”包間,有說有笑共進晚餐。

欣欣是市電視臺新聞部的記者,也可以換種比較客觀,時下比較流行的說法,她是市電視臺的新銳記者,王牌記者,總歸是那種敢想敢干,能夠在庸俗的生活當中不時制造出一些波瀾的角色。她曾以一條因質量問題而導致新樓坍塌的追蹤報道,含沙射影搞得該縣分管建設局的副縣長下不了臺;她以偷拍的形式,真實記錄下某鄉鎮計劃生育工作過程中作風粗暴,在農民家里捉雞、牽羊、拉豬、趕騾子的土匪行徑,使得灰眉土臉的該鄉長最終被撤掉了職。這就是欣欣。

“你可以提出無理要求。”

這是方才欣欣一本正經說出來的玩笑話。這種過頭的玩笑話冷不丁從欣欣的口中冒出來,真讓孟錕感到尷尬,況且,楊子還坐在跟前呢。孟錕當然知道楊子是欣欣的男朋友,他搞不懂的是,欣欣和楊子膩膩歪歪在一起泡了好幾年,吃也在一起,住也在一起,他們何至于不結婚?

欣欣的長相雖不是特別漂亮,皮膚卻異乎尋常地白皙。讓你看一眼便不會忘記的其實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純凈、很陽光的眼睛,瞳仁大大的,顏色是那種近乎玲瓏剔透的淺黑色,有一種活力四射的流質一樣的東西感染著你,似乎可以點燃你的激情,點燃你的活力,這可是一個真正記者該擁有的眼睛啊!她的性格活潑而開朗,有時候開起葷葷素素的玩笑,是不分場合不分輕重的。不過,她很懂得怎樣保護自己不受外來者的侵犯,有些針對性的語言突然從她的嘴里蹦出來,那是讓你半點辦法都沒有的。就比如剛才,孟錕借著說笑,只是用手指輕輕觸了觸欣欣的額頭,欣欣就說出如此這般的話來。俗話說,打蛇要打七寸,欣欣掌握男人的七寸掌握得挺好。

楊子埋著頭,正用兩只粘滿醬紅色湯汁的手專心對付一只龍蝦。別看楊子其貌不揚,說話辦事蔫里吧嘰的,他可是市日報社總編室的主任,平時很受領導器重,屬于報社領導階層的智囊級人物。新聞媒體是一家,正因如此,省《法制日報》駐市站的站長孟錕才樂于和他們交往,并且彼此之間打得火熱。

楊子頭也沒有往起抬一下,玩笑道:“孟哥,有什么無理的要求你盡管提,有我為證。”

都是剛才的事了。現在,孟錕駕駛一輛黑色奧迪車,正在趕往津縣的路上。

3

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總在劉星星的腦海里走來走去,有一張熟悉而親切的面孔總是不失時機從劉星星的記憶深處跳躍出來,揮之不去。記憶這東西當真是奇怪,有些事情過后很快就忘記了,忘記得干凈徹底,仿佛壓根兒就沒有發生過,而有些事情過后,是能在心里扎下根的,這根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像地里的宿根草一樣,給它一定的條件,它就會瘋生瘋長,枝繁葉茂地茁壯起來。

這個人就是劉星星的姐姐劉星兒。

說起來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早在劉星星上初中的那年春季,劉星兒一個人在田里耕播莊禾,結果是,她自己反倒被村里的一個老光棍粗暴地耕播了。這種遭遇,當然會令當事者痛不欲生。事實上,老光棍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問題是,發生這樣無法預料無可避免的事,本不值得去死,都什么年月了,又不是你自己的錯,你死能說明什么呢?可是劉星兒就像一顆耀眼的流星一樣死了,就那樣義無反顧地跳了崖。這是扎在劉星星心頭的一根刺,也是他當年報考警校的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

乍見到陶燦,劉星星差點失口叫出一聲姐姐來。

像。真像。像極了。是那種瓜子形而又不失圓潤的臉型,臉色紅撲撲泛出一種健康的光澤,眉是柳葉般細長規整的眉,眼是俏麗的雙眼皮,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是如水一樣清澈的無有雜質的透明,這樣純情、純真甚至有些不諳世事的眼睛,會讓你不由自主從心底里生出一份愛憐。面對這樣的一雙眼睛,你肯定不能把淫穢的不健康的東西硬往這個人身上拉。不能。絕對不能。然而,這雙眼睛的深處似乎卻在哭泣。劉星星能夠清晰地聽到陶燦眼睛里面發出來的哭泣聲,似在向他哭訴她的無辜她的委屈她的無奈和她的不幸。還有陶燦二十歲出頭的年齡,還有陶燦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體形,都和姐姐劉星兒一般無二,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剛才一打開房門,趙剛就已經風一樣撲進房間,把他和陶燦丟在了一旁。趙剛像沖鋒陷陣、義無反顧的勇士,動作快得令劉星星咂舌。

陶燦掖著裹在身上的浴巾,啜泣起來。

劉星星遲鈍地跟在埋著頭,嚶嚶哭泣的陶燦身后。走進房間后,劉星星才注意到一個強作鎮靜,滿臉堆起虛笑,同樣用浴巾裹著身體坐在床沿上的中年男人。這個略顯肥胖的中年男人實在是狼狽得可以,他的神色,是那種哭也不會哭,笑也笑不出個模樣兒的張皇,他的身體不知道究竟是冷還是怕,隔會兒便會突然抖上幾抖。而趙剛倒仿佛變成無事可干的閑人,他相當沉得住氣,大咧咧坐在另一支床上,就同這個狼狽不堪的中年人面對面坐著,面無表情地點燃一支煙,抽。

這樣沉默了好半天,趙剛方才開了尊口。

“你知道你這是什么行為?”

“你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治安處罰條例第三十條。”

“我們這兒是講法制的地方。”

沒有驚心動魄的場面,沒有驚險沒有迂回曲折,他們坐在賓館502房間的床上,面對面,朋友聊天兒似的就把事情解決了。在此期間,劉星星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是趙剛一個人順順當當一路辦下來的,前后大約只用了十五分鐘不到。

劉星星恍惚盯著這個名叫陶燦的女孩子。看起來,陶燦著實是后悔懊喪得不行了,她埋頭坐在沙發上,把眼睛抹了一把又一把,她把那種貓叫一樣尖細的啜泣聲壓抑著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這聲音雖是細微,但穿透力卻又是極其強的,好像把快要凝固的空氣也拉扯得顫動起來。那條白白的浴巾是遮不周全陶燦的,陶燦赤裸的手臂和半只并不很豐滿的乳房還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還有她的兩條藕蓮般的大腿。劉星星已經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姐姐,肯定不是。可是,劉星星心里還是像被鋒利的針刺狠狠戳了一下。

對方很知趣,乖乖交了一筆罰款后,垂頭喪氣地把衣服拎進衛生間。少頃,他便西裝革履走出來,灰頭土臉地向趙剛和劉星星打聲哈哈,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也許在他看來,能在賓館里解決的事,總比在派出所里解決好,不就是五千塊錢嗎?芽多是多了點,可有的時候,面子比錢更重要。

不料,趙剛嚴肅著面孔叫住他:“你等一下,把你留下的東西帶走。”

順著趙剛手指的方向,對方蔫蔫躬身俯向床腳一側,從地上撿起盛有他精液的避孕套。一瞬間,他的臉上閃出一絲被戲弄被侮辱的憤怒表情,肥胖的身體接二連三哆嗦幾下。但是呢,他還是順手把骯兮兮的避孕套塞入上衣口袋,進而對趙剛擠出一絲笑:“我可以走了嗎?”

“你可以走了。”趙剛冷漠地說。

等這個官樣十足的中年人走出房間,陶燦的臉上馬上就露出陽光一樣的笑容,她用一只手拎著浴巾,燦爛著笑臉碎步跑過去,從床柜上一下子把齊齊整整的一疊錢抓在手,顫著聲音說:“剛哥,你是不是口開得小了?他剛才還向我吹牛,說他是某縣的縣長呢,還答應以后要給我買房找工作呢,要不是和你約定好,我倒真想放一放長線。”

趙剛笑罵了句:“你這個X貨。”把繃直的腰身仰靠在被垛上。

陶燦又說:“他們身在官場的人,最怕這些花花草草的事了,五千塊錢對他們來說算什么?”斜睨一眼劉星星,眼睛里就多出一份曖昧多出一份嬌媚,柔聲道,“這位大哥倒是面生,新來的?”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眼前,真讓劉星星瞠目結舌。

趙剛一躍身,劈手從陶燦手里奪下鈔票,另一只手彈簧般跳出來,在陶燦的屁股上狠狠捏一把,捏得陶燦母獸似的尖叫一聲,飛快地拿眼睛瞟一下劉星星,臉色就那樣一點兒一點兒紅起來,像在白布上潑上紅色的顏料。

“少不了你的,不就是兩成嘛。”趙剛這樣說,他的眼睛這時候像兩根直直的木棍,在陶燦的身體上戳過來戳過去,揶揄道,“你還站在這兒干什么,還不快去洗洗?這是我們所新來的實習警察,人家還是童男子呢,你可不要打他的主意。”

陶燦臉兒紅紅地拎著浴巾走進浴室。很快,她又訕訕地埋頭從浴室走出來,走到床邊,把攤放在床上的衣服攏進懷中,又抬頭極快地掃一眼劉星星,然后,邁著碎步再次從劉星星身邊掠過,閃入浴室。

很快,嘩嘩啦啦的水流聲從浴室里迸濺出來,同時迸濺出來的,還有陶燦的歌聲。陶燦拖著輕松的嗓音唱:“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小妹……”

空氣中,似乎流淌著一股令人欲嘔欲吐的骯臟氣息,無處不在。劉星星悶坐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走過去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他把腦袋探向了窗戶外。天色是剛剛暗下來的那種,卻已如懷春的耐不住寂寞的少女,被星星點點的燈光點亮了。清涼的空氣中,瓜果和烤油的香味好像比白天的時候淡了些,許是因了樓層高的緣故。可是,空氣卻倒更顯得純正了。劉星星大口大口吞咽著空氣,如同渴極了的魚兒重新回到水中。

劉星星委實是憋屈得沒辦法。最初,他是非常想揍那個嫖客一頓的,揍他個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揍得他往后再也不敢做這種茍且的事。至于賣淫的陶燦,他當然不會揍她,他的拳頭可不是用來對付女人的。不過,他會讓陶燦寫檢查,寫得不好,寫得不深刻就讓她重新寫,直到她寫得痛哭流涕并且明確表示痛改前非方能算數。這些都是劉星星來時的想法,為此,他還很是激動了一會兒,因為他現在是實習警察,以后就是正式警察了啊,警察是干什么吃的?誰知道賣淫的陶燦像極了姐姐,誰知道趙剛就這樣草草把事情解決了。

有一種如刺在喉,不吐不快的沖動逼迫得劉星星開了口。

“賣淫嫖娼怎么能在賓館里處理?”

“這種破事,回到所里處理也一樣,無非就是罰點款而已。”

“嫖娼的處理過了,那賣淫的呢?”

趙剛笑一下,馬馬虎虎看一眼劉星星,顧自叼起一根煙,闊厚的嘴唇和叼在唇間的香煙一律往旁蠕了蠕。然后,含含糊糊地嘟噥一句:“生瓜蛋子。”

4

阿B認為事情不能就這樣了了。不是這么簡單,人家明顯是做好了圈套等著讓他去鉆嘛,倒好,他真的就鉆了進去,這口氣如何叫他咽得下去?阿B耐著性子給孟錕打了個電話,詳述了一遍事情的始未。阿B的第二個電話就沒有這樣客氣了,他舉著手機,暴跳如雷地盡情發泄了一通。然后,阿B夾著皮包從巷道深處轉出來,悻悻地向馬路對過的一家餅攤走去。

銀盤一樣的月亮斜斜地懸吊在那兒。月光如水,似嘩嘩流淌的山溪,也很像林紅的眼神兒,那是一雙清澈純凈得讓你無法設防的眼睛啊!有微風無聲無息地游來蕩去,夾裹著秋的涼意秋的散淡。阿B縮縮脖頸,他想他真夠倒霉的,倒霉透頂也窩囊透頂了。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來往的車輛也是匆匆一掠而過。中秋佳節剛過,這可不是在街上閑溜達的日子。

遠遠看去,餅攤前空無一人。餅攤的主人應該是回去了吧,可那架爐火依然是亮著的。那種藍色的伸伸縮縮的火苗仿如精靈,不屈不撓地努力著往爐口的上方掙扎。等到阿B快要走到爐火的跟前時,一盞瓦數不大的電燈悠然跳了出來。一個笑瞇瞇的小老頭躬身站在那兒,他說:“老板,買月餅嗎?”說話間,笑模笑樣地指指腳前的一個油膩膩的紙箱。紙箱里面,大約十多個月餅靜悄悄地躺在那兒。接著又說:“老板,我看你是一個有福氣的人,有福氣的人碰到這幾個有福氣的月餅。怎么樣,你就把它們請回去吧?”

阿B沉臉說不買。

話音未落,那盞瓦數不大的電燈吧嗒一聲合上眼皮。黑暗中,老頭沒好氣地說:“不買就不買吧,走開走開,你別在這兒影響我做生意。”

想了想,阿B覺得他還是不能從這兒走開。這兒有火可以烤,這是他所需要的,這兒還有一條小板凳可以坐,這也是他所需要的,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毫不起眼的地方,他可以一目了然地觀察到對面燈火輝煌的一切人,一切事,至于吃不吃月餅,那就不是當緊的事情了。

黑暗中,阿B沒好氣地說:“你滅燈干什么,我買月餅還不成嗎?”

“成,成成。”老頭一時又是樂顛顛的樣子,復將慵惰的電燈咯叭一聲亮了,一邊說,“買吧買吧,這上好的月餅除了我這兒,你還能到哪里去買?”

阿B不想多搭理他,冷著臉從口袋里抓出一把零鈔,看也未看塞到老頭的手中,接著,心安理得地把那只閑置在旁邊的小板凳拎到火爐旁。眼見得這老頭把臉湊到燈泡前,認真地點數起那把零鈔。

冷,冷呵!阿B哆嗦一下,只覺得有風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變成萬千條冰涼的冷蟲子,然后拼命嚙開他的皮膚往他的肉里面鉆。想想,現在還不是這樣冷的季節,或許是心理在做祟吧。阿B顫瑟著撅起腚,又把小木凳往火爐旁挪了挪,臉和蜷縮的身體一律靠上去。

這個時候,點數零鈔的老頭遲疑了一下,他瞇著眼皮,認真把阿B重新盯了半天,面色逐漸變得疑惑起來。再仔細看阿B鐵青黝黑的臉,看阿B腋下夾著鼓鼓囊囊的皮包,看阿B冷得哆嗦打顫的身體。如此,這老頭的臉上,突兀地浮出一層驚恐至極的神色,莫名瞪圓眼睛沖阿B嚷道:“殺人犯,你是在省城搶過銀行的殺人犯?”

話聲中,剛才還心安理得點數零鈔的老頭,突然張皇失措地大呼小叫著,把他剛剛到手的一把零鈔扔得滿地都是,絕塵而去。

而在此刻,劉星星正躲在房間外面打電話。

這樣的事情誰會相信呢?芽打死都不信!嫖客罰了點款就放走了?現在,他們兩個警察又要請賣淫的陶燦吃飯?劉星星的電話是打給派出所所長陳少強的,他覺得他只能把這個電話打給陳所長。

手機的另一端,陳少強耐著性子聽了個大概,這是劉星星能夠明顯感覺到的。劉星星只怕陳所長聽得不仔細,聽不明白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張口結舌正想說第二遍時,卻聽得陳少強嗯嗯啊啊了幾聲,說:“就這樣吧。”就把電話掛斷了。

就那樣?劉星星愣在那兒,他委實弄不明白陳少強所長的意思。

5

這時候,他們正坐在一家小飯店吃飯。他們指的是趙剛、劉星星和陶燦。

剛才,他們返回去一趟,已經把顯眼的兩身警察制服留在派出所。這樣子感覺就好一些。好多了。能夠讓人比較輕松地走路,比較輕松地走著去小飯店吃飯,而不需要顧忌什么。自然了,也沒有妨礙在去小飯店的路上,趙剛很痞地把陶燦擁入懷中,就那樣別扭地說說笑笑走路。

雜種,狗男女?選

劉星星蔫頭耷腦地跟在他倆的后面,心里一再地詛咒著趙剛和陶燦。想想吧,現在看起來他是什么?簡直既像失意的第三者插足,又像是戰敗的俘虜,總之就是不像警察。而事實上,劉星星是幾次強壓住了揍趙剛一頓的念頭。他想,別看趙剛人高馬大,真要是動起手來,趙剛未必是他的對手。這想法除了所謂崇高,所謂警察責任的因素外,當然更多的是源于姐姐飄忽的身影和哀怨的眼神。可是,陶燦不是他的姐姐。一路上陶燦有說有笑,雖然她說出來的話假惺惺,笑得也有點勉強,但看上去她偎著趙剛倒是心甘情愿的,這就讓劉星星缺失了動手的理由。

“陶燦是開銀行的,她開無本的‘朝天’銀行。”

剛才在派出所,當趙剛把一千元交給陶燦時,便是如此這般說的。陶燦滿面緋紅地瞥一眼劉星星,忸怩一下,迅速把錢掖進褲兜。看起來,陶燦是很在意劉星星的表情的。“我們是什么?我們當然是銀行的管理員了。”趙剛恬笑著,很快又補充了一句,“照老規矩,除去該上交的百分之四十不能動外,余下的就是咱倆的了,劉星星你拿著,這是你的百分之二十。”

趙剛的話讓劉星星感覺像受到侮辱,繃著臉把他的手推開說:“這錢我不要,愛怎么處理你就怎么處理好了。”

趙剛嬉皮笑臉說:“你看你這個人,眼睛瞪什么瞪,眼看就要從學校畢業了,沒有錢,你用什么活動工作的事?真是的。”

看到劉星星不再搭腔,反而把面孔扭向一旁了,趙剛也不再堅持,嘴里嘟嘟噥噥著什么,把錢鎖進辦公桌的抽屜,返身說:“那我就先給你保存著吧,這可是你的一份,你隨時可以取回去。”

往常這個時候,飯店里的人還是多的。今天不一樣了,不大的飯店里只坐著他們三個人。剛進飯店那會兒,陶燦便挨靠著劉星星坐下去,而且她在吃飯的當兒,老拿一雙怪怪的眼神兒偷窺劉星星,乖乖巧巧、文文靜靜的模樣,像極了懷春少女一般的羞澀。劉星星自然也覺察到了陶燦的神情,暗想他在賓館,在派出所里把陶燦當成姐姐一樣看的神態,一定是讓陶燦產生某種誤解。故意沉著臉不再去看她,該夾菜時夾菜,該吃飯時吃飯,不過,酒倒是碰都未去碰一下。坐在對面的趙剛卻很放得開,隔會兒說一兩句粗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架勢,活脫脫就是書中描繪的梁山好漢。

一頓飯就這樣稀里糊涂吃過去。

劉星星窩著一肚子氣,他不明白這氣是沖著趙剛還是沖著像極了姐姐的陶燦,抑或是沖著他自己?走出小飯店,街面上越發顯得冷清了。劉星星看到趙剛把陶燦拉到一邊去,二人在鮮活的月光下嘀嘀咕咕著什么。

劉星星的脾氣本也是不大好的,這種蠅營狗茍的事要是擱在以往,他興許早就發作了。可是,劉星星心里也明白他不能夠發脾氣,他應當把肚子里的火氣就那樣憋著,然后再一個人慢慢消化掉。他是剛到派出所實習不久的警察,論起來,趙剛可是他的師傅。況且,趙剛這個人痞是痞了一點,平時待他還是挺關照的。

后來,趙剛就痞著笑走過來,像方才攬陶燦那樣,一下子就把劉星星的大半個身子攬到他懷中,低聲說:“兄弟,陶燦可是看上你了,老哥也知道,你對她也有那種意思,怎么樣,今晚有沒有興趣?”

這話說得荒唐。

這話從噴著酒氣的趙剛的嘴里說出來,劉星星還是覺得十分意外,尷尬地笑一聲說:“趙哥,你喝多酒了?選”

劉星星抬頭看一眼站在幾步開外的陶燦。陶燦披著月色的孤立無援的身影,直把劉星星搞得心疼難忍,刀絞似的。恍惚間,陶燦又變成了他活生生的姐姐,變成疼過他愛過他護過他的姐姐。姐姐,姐姐啊!劉星星痛苦地皺緊眉頭,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趙剛打著哈哈松開劉星星,他只當是劉星星面皮軟,心里或許早就巴不得呢,便說:“嫖客我們罰過款了,可是,陶燦我們好像還沒有審問吧,是該帶回去好好審問審問,你說對不對?”

派出所是駐扎在城關鎮鎮政府的院子里的,主樓自然是鎮政府的辦公大樓,就是后來單獨建在主樓一側的二層配樓,派出所也僅僅占著二層的四五間房子。往常,鎮政府的門衛對工作是很負責的。通常,他把下班以后還出入的人都當作階級敵人看待,盤查得很嚴格,就連鎮政府或者派出所的人要帶不三不四的陌生人進去,也是萬難。早在三個月前,鎮政府把大門和門房統統拆掉了,要重建,于是那個很負責任的門衛只能暫時回家去等。若不然,趙剛清楚,即便是他好話說盡,也沒有把陶燦帶進來的可能。

趙剛和劉星星的辦公室是一個里外間的結構。準確一點說,外間是他倆的辦公室,里間是劉星星臨時居住的寢室。湊巧的是,劉星星早晨起床后,就把里外間的還不算太臟的窗簾統統泡進了水盆。一路上,劉星星明知道趙剛對陶燦是不存什么好意的,他想這便好了,回去后,他們至多就是打打情罵罵俏什么的,再還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料,剛一走進辦公室,剛剛打開燈,趙剛就急吼吼地把陶燦擁進了里間,旋即燈也嘩啦一下子亮了。隔在里外間的木門雖是被趙剛象征性地虛掩好,可是通過門上的一塊玻璃窗戶,可以看到里屋的一切。

不一會兒,從里屋傳出來趙剛審問陶燦的聲音。趙剛把陶燦審得貓似的呻喚連天,就連結實的木床,也被他很大的審問力度,審問得咯吱咯吱亂叫起來。

劉星星悔得腸子都青了,他萬沒料到趙剛竟然明目張膽到這種程度,他是連臉面也不要了啊!到了這會兒,劉星星覺得他對趙剛是沒有辦法了,一點辦法都沒有,人家是你情我愿的事,他總不能這時候沖進里屋,把趙剛從陶燦的身上掀下來吧?又想,警察抓賣淫嫖娼當然沒有錯,可現在,趙剛算不算嫖娼?自己又算不算是一個警察?

這種想法把劉星星弄得煩躁不安,他茫然地在辦公室走過幾個來回后,打開了電視機,并且把音量調到最高。

就那樣糊里糊涂看了會兒電視。

說是看,其實劉星星又哪里能看到心里去呢?芽電視機里發出來的聲音高到了失真的地步,轟轟隆隆像八級大地震,把電視機下面的辦公桌,把空氣,把整座樓房似乎都震顫得東顛西跌、搖搖欲墜。但還是不行,劉星星的眼前還是驅不去趙剛和陶燦,他們垂死一樣的呼喊聲,他們的丑態他們的不顧廉恥等等等等,還是穿過聲音的縫隙,頑強地鉆進他腦子里。最后,劉星星嘆口氣站起來,沮喪地想:算了,眼不見心不煩,自己干脆到外面去住一宿吧。

當劉星星蔫頭蔫腦地從沙發上站起身的那一刻,眼睛的余光仿佛看到一個人的影子,從辦公室的玻璃窗戶上一掠而過,匆忙鬼祟得看起來很不真實。劉星星追出門去,果然看到一個人正沿著樓梯,噔噔噔噔一路慌慌張張往下跑。不一時,眼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從他的視線中消失掉了。

這個人是誰呢?芽他深更半夜跑到派出所來干什么?這樣想著的時候,事實上劉星星已經走在大街上,走到了一家就近的小旅館門口。

辦完住宿登記手續,劉星星還在想那個莫名其妙的身影,越想,他的感覺就越發不對了。再一次撥通所長陳少強家里的電話。

舉著話機,劉星星猛然間后悔起來,他想他這是干什么,為什么要給陳所長打這個電話呢?芽難道他是想告趙剛的狀不成?趙剛又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情,再說了,背后議論人的長短又是他一向所不屑的。聽到手機里傳出陳少強的幾聲喂喂,要掛電話已是來不及了,劉星星只得支吾了幾句,也沒有把趙剛胡搞的事說給陳少強,只說他在外面有事要辦,晚上就不回所里了。

末了,陳少強所長說好吧。又說:“唐局長剛給我打過電話,說是有人報了案,前段時間在省城搶銀行的疑犯在咱們縣露面了,你在外面,可要多留意一些……”

6

第二天一大早,孟錕終于打通了阿B的電話。

孟錕是在不久前才認識阿B的。那時,阿B為開發一幢住宅樓房,正同市里的一家國有企業打官司。他們打官司打到了不可開交、水火難容的地步,明明是阿B這方占著理,卻被那家有背景,有靠山的國有企業欺辱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孟錕為這樁官司跑前跑后,找關系托朋友上下疏通,又在他所供職的《法制日報》客觀地做過三期追蹤報道,總算是把這件事平息下來。為此,阿B感激孟錕感激得什么似的。沒錯,孟錕此次來津縣的目的,就是為了了事的,阿B能給他打電話,也就可能會給別的記者打電話。說起來,孟錕和津縣公安局的局長唐毅然關系不錯,而關于唐毅然擬任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公示,也已經在報紙上露面了。這個關口,當然不能出半點紕漏。

欣欣的新聞嗅覺是十分強的,昨晚她已經從孟錕的神色中看出些端倪,孟錕后來好不容易才擺脫她。這種摻和進人情的事,當然不便于讓她摻和,她一摻和總壞菜。

昨晚,孟錕獨自駕車行駛了近三個小時,他在快要進入津縣縣城時,就開始給阿B打電話了。一直打不通,阿B的手機總是處于關機狀態。無奈,他只好打給唐毅然局長。電話中,他只說他是因為一點私事來津縣,可能要住一宿兩宿吧。孟錕話到嘴邊,不知怎么就說成這個樣子。唐毅然局長連道幾聲抱歉,說他在局里正安排一件很當緊的案事,就沒辦法過來陪他了。

話雖如此,當孟錕來到津縣賓館時,縣公安局的通信員已等候在了那兒,而且,照例又給他留下兩條價值不菲的香煙。

草草吃罷早餐,孟錕一個人又無聊地在房間里坐了會兒,這才等到阿B。看上去阿B是一宿未睡的樣子,往常梳得油黑透亮的大背頭雜亂得像一攤蒿草,眼里爬滿紅血絲,一身質地不錯的西裝也被揉扯得皺皺巴巴。可是他的神態又明顯和外表不一致,那樣子,就像是剛剛打過一場痛快淋漓的勝仗。

一見面,阿B就沖孟錕笑了,笑得舒暢而得意。

阿B說:“兄弟,辛苦你了。不過,你辛苦得值,若不是你昨天不讓我給其他記者打電話,我早就把這件事宣傳得滿世界都知道了。這可是獨家新聞,特大新聞,口說無憑,你看看這些照片。”

說著話,阿B果然從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摞照片,遞給孟錕,然后不管不顧,一路唾沫四濺、激情飛揚地說下去:“警察罰了嫖娼者的錢,他們倒把賣淫的帶回派出所嫖去了,這且不說,兩個警察為這個女孩子還打了一架,這也先不要說,你猜后來怎么著?芽一個警察竟然招來五六個街上的小混混,生生地把這女孩子折騰了一夜。兄弟你說,這樣的警察還能算是警察嗎?簡直他媽的不是人。”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阿B的得意之態漸漸被激憤所替代。喘息幾口,他憤憤地一擺手,說:“兄弟,我不想再說什么多余的話了,你自己慢慢看吧,如果不是有這些照片,恐怕誰都不會相信這種事情。”

說到底,阿B除了隔三岔五地拈花惹草外,他其實在方方面面都還是一個比較優秀的男人,不乏愛心同情心,不乏正義感,這點孟錕是了解的,這也正是他樂于同阿B交往的緣由。

趁孟錕看照片的工夫,阿B給賓館的服務臺打去一個電話。不一時,一個彬彬有禮的服務員走進房間,從阿B手中接過西裝,拿走洗去了。

隨后,阿B倦怠地伸伸懶腰,瞟一眼還在看照片的孟錕,嘟噥了句:“累死了,我得先去洗個澡。”

趁阿B洗澡的時間,孟錕很快就把一摞照片全都看完了。沒有淫穢的念頭,沒有獵奇的成分,這些照片,把孟錕看得心里沉甸甸的不是個滋味。他想阿B說得沒錯,這件事情如果曝了光,肯定是特大新聞,同時也是警界的特大丑聞。問題是,此事一旦曝光,身為津縣公安局局長的唐毅然肯定脫不了干系。好在,阿B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其他記者,不然,事情恐怕就復雜了。

孟錕點燃一支煙,眼睛微閉著仰靠進沙發中。他想,怎么樣去說服阿B,讓阿B心甘情愿罷手呢?當然了,這只是第一步,等這件事情平息下來后,他肯定會向唐毅然局長提出建議,建議唐局長嚴肅處理這件事,爭取在內部消化掉。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話,盡快把這兩個警察中的敗類清除出去,這可是涉及到部門形象的問題,把這樣的害群之馬留在公安系統,那么,公安系統成什么了?

洗過澡的阿B走出衛生間,又是滿臉的憤慨之態,仿佛這一澡,把他滿肚子的委屈全都洗出來了,直著脖頸沖孟錕嚷道:“預謀,他們都是預謀好了的,房間的門從里面關好,外面就是用鑰匙也打不開,哪有這么巧,那個婊子就莫名其妙地打開了房門?芽哪有這么巧,兩個警察莫名其妙就闖進來了?芽兄弟你說,真有這么巧的事情嗎?”

7

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鬧得這樣大。

已經是早晨七點多鐘了,眼看快要到上班的時間了,趙剛顯得十分沮喪,他用手輕撫一下腫痛的左眼眶,沒好氣地嚇唬陶燦道:“你還不走?再不走,我把你送到看守所關起來。”

其時,劉星星還沒有回來,而趙剛召來的五六個小混混們,早已溜之大吉。

昨天晚上,劉星星最終還是返回了派出所。劉星星的本意是想提醒提醒趙剛,讓他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分。另外,他也想告訴趙剛關于那個偷窺者的事。沒有想到,他剛一回去,趙剛就涎著一張臉把他往里屋推。趙剛說去吧快去吧,陶燦還在等著你呢,她等你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劉星星說你干什么?你不要推,再推,我可就不客氣了。結果,趙剛還是嘻皮笑臉地想把劉星星弄到里屋去。接下來,劉星星就對趙剛不客氣了。

陶燦的腦袋扭向墻面一側,趴在床上寂然不動,她把這樣的姿式已經固定了好幾個小時。不是她不想動,她覺得她簡直就沒有半點力氣了。太陽真是好啊!太陽透過玻璃窗戶,把暖融融的光線潑灑到她的脊背上,讓她感覺到身上徹骨的涼氣,正被這種溫熱一絲一縷地往外剔除。這樣的感覺真好。陶燦情愿就這樣一直躺下去。

這時候,陶燦聽到趙剛的口吻變了,變得溫言軟語,甚至在語氣中夾帶了一些央求的成分,撫摸著她的后背說:“陶燦,剛哥做得是有些過了,你知道的,剛哥昨天喝了點酒,后來又被劉星星那個混蛋揍了一頓,你可要擔待剛哥一些。這樣,剛哥現在出去給你買些早點,你吃過早點后再走,往后剛哥虧待不了你,好吧?”

等到趙剛離開,奄奄一息的陶燦從床上爬起來,她只在一時三刻的工夫,就用手機召來了四個姐妹。

這四個姐妹,都是陶燦平日里相好走近的,都操同一個行當。她們看到陶燦半死不活的樣子,又耐著性子聽完陶燦斷斷續續、期期艾艾、聲聲淚字字血的控訴,都不干了,都把肺氣炸了。四姐妹各自憋著一肚子骯臟氣,她們三把兩把合力將辦公室的木門扯卸下來,將看樣子快要死掉的陶燦抬放到門板上。內中,有一個細心的小姐妹,說你們等一下,然后她操起一把掃帚,把丟滿房間的臟兮兮的衛生紙團歸攏到一處,裝進一只塑料袋。

接下來,她們四姐妹就那樣把門板抬起來,一路沉默一路招搖著,走出派出所走出鎮政府的大門走在大街上,把門板直接抬進縣公安局局長的辦公室。她們的樣子,像極了四位不屈不撓、勇敢果決的女英雄。

差不多是在同一時刻,孟錕給熟睡中的阿B留下一張字條,囑阿B睡醒后就在房間等著他,一切事情等他回來后再處理,千萬不可輕舉妄動。然后,孟錕揣好阿B嫖娼的罰款單以及一摞照片,駕車來到縣公安局。

這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鐘了。一走進公安局的大門,孟錕就感覺到了不對勁,走在通往局長辦公室的三樓走廊間,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就更加明顯了。三三兩兩的警察在大門口,在樓道里,在樓梯間,在半開半掩的辦公室內抱著團兒咬著耳朵說悄悄話,不論高矮胖瘦還是男男女女,臉上的表情幾乎差不到那兒去,都是一臉的新奇一臉的詭秘,仿佛剛剛發生過讓大家十分感興趣但又端不上桌面的話題。而當一聽到有人走近時,他們無一例外都三緘其口了,一律用警惕的神色打量這個經過他們身邊的人。孟錕有些吃驚,胡亂猜測是什么樣的怪事,讓這些見多識廣的警察變得這樣神經兮兮?

一路胡思亂想來到局長辦公室的門口。未料,那道平時緊閉的門竟豁然大敞著,等到孟錕習慣性地把門板敲了幾聲,走進去后,他頓時釋然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孟錕認定這個女孩子,肯定就是昨天晚上配合警察,把阿B捉了冤大頭的賣淫者。

看上去十分結實的門板,如今就當當正正擺放在辦公室的地面上。上面,悄無聲息躺著個女孩子,頭枕一只臟里吧嘰的花枕頭,身體上搭蓋有一條墨綠色的毛巾被。她雙目微閉,眼皮腫脹得很厲害,直如在眼眶倒扣了兩片核桃皮;形容憔悴,面色是那種蠟黃蠟黃的病態;長而雜亂的頭發恍如毫無流向的黑瀑,把面孔、枕頭、毛巾被、門板上潑灑得到處都是。像是有意要表明身份,她的沒有半點光澤的雙肩,還有半片遲滯的酥胸赤裸裸袒露在外面,隱約可見被人咬過的齒痕和三五處黑淤塊。她這是要干什么?她們這是要干什么?

辦公室的沙發上,傲然坐著另外四個女孩子。

這種情形下,唐毅然局長當然不可能會在。

孟錕看到這四個女孩子或躺或臥或坐或半仰半靠在沙發上,有兩個嘴巴還不閑著,她們正自吧嗒吧嗒地嗑瓜子,并且把瓜子皮弄得像長上翅膀,飛蛾一樣在空中舞蹈。孟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要知道,這可是公安局局長的辦公室啊!他直愣著一雙眼睛,把這四個年輕的女孩子看過來看過去,一連把她們看了幾遍。

這些女孩子一瞧就是“雞”,她們一個個打扮得很妖艷,長相也好,都是漂亮得讓你眼珠子不會轉的主兒。可那種事沒有現場逮到,明知道是“雞”,你也不能把她們怎么樣啊!而現在,她們坐在公安局局長的辦公室里,一個個是悠閑的旁若無人的神態,簡直就和回到她們自己家一樣。

很快,孟錕又看到在唐局長的辦公桌上,赫然擺有一個鼓鼓囊囊的透明塑料袋,里面,竟填充滿骯臟的衛生紙團……

所有這些,都令孟錕瞠目。

這當兒,一個面目清秀,高挑個子的女孩子操著蹩腳的普通話,很不友好地開了腔:“你看什么看,有能耐,你把我們全都抓起來啊!”

孟錕落荒而逃。

見到唐毅然局長,是在這幢辦公樓二層的預審科,一個走廊盡頭的狹小辦公室里。孟錕耐著性子敲了好半天門,敲不開。沒奈何,孟錕只得給唐局長打了手機。之后,這道堅實的門板方才被人從里面打開。

唐毅然局長苦著一張面瓜臉,強顏歡笑地迎上來,握著孟錕的手說:“怠慢了,怠慢了,昨晚上休息得還好吧?芽”孟錕嘴里連聲好好好地搪塞著,眼神兒卻停留在開門的年輕警察身上。這個看起來灰頭土臉、垂頭喪氣的警察,讓孟錕吃驚得差點兒跳起來。五年了。五年來,這張面孔鐫刻在孟錕記憶的最深處,想忘都沒辦法忘掉。可是看上去,他的這張臉五年來并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女孩子似的清秀。孟錕知道他自己就不一樣了,變化首先是人胖了,肚子大起來了,另外,還佩戴上一副近視眼鏡。孟錕于是暗忖:他應當不會記得五年前的事了吧?

“怎么,你們認識?”唐毅然局長略感異外的口吻。

“不認識,不認識,好像是初次見面吧。”

孟錕這樣說。陳少強認真地盯著孟錕看了幾眼,也說不認識。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唐毅然用手指著孟錕道,“這是省《法制日報》社駐市的記者站站長孟錕,口才特別好,文筆犀利,是《法制日報》的頭牌記者呢。這些年來,他沒少為咱縣的公安系統出力。”又指向陳少強說,“城關派出所所長陳少強。小伙子挺能干的,前段時間剛打上去報告,準備提拔為公安局的副局長。”

二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就在同陳少強握手的那一刻,孟錕心里其實已經打定了主意。不錯,他這次來津縣的目的,就是想再替唐毅然局長出把子力,把這件事情給了了。若想擺平這件事,說起來其實并不太難,只要阿B不再追究,那幾個女孩子即便鬧翻了天,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們能說什么,誰信她們說出來的話?或許反過來,還能告她們個誣陷罪,然后罰她們的款追究她們的法律責任,誰讓她們空口無憑,無證無據?當然了,也可以溫溫和和、穩穩當當地處理,一方面擺平阿B這頭,另一方面安撫安撫這些女孩子們。她們就是干這個的,難道她們不想在津縣呆了?總之,他是有能力為唐局長出主意想辦法,最終擺平這件事的,誰讓他們是朋友呢。但事情發生在陳少強這兒,他就沒有理由了事了,況且,還是在陳少強就要升任公安局副局長的這個節骨眼上。

孟錕一時變得懊喪起來,他后悔昨天為什么要在欣欣跟前遮遮掩掩,若早知如此,把她也順便帶過來,豈不更好?

事實上唐毅然局長說得沒錯。五年來,但凡津縣公安系統有事,孟錕都是隨叫隨到不遺余力的。不獨在《法制日報》,就是省電視臺,省各大報刊,包括市報、市電視臺,孟錕也憑借自己越來越廣的關系,左右打點上下疏通,總之是把大家隔三岔五地往津縣請,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家口徑一致,竭力把津縣公安系統夸得花兒一樣美好。唐毅然局長后來聲名鵲起,包括他即將升任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這個事,不能說沒有孟錕的功勞。

五年前,若不是唐局長的通信員恰巧送過來一份材料,孟錕真不知道那件事會如何收場。通信員是在最當緊的時候出現的,他很牛逼地說:“陳少強,這位朋友是局長的客人,你有什么事,明天自己到局長辦公室去說。”而那個救孟錕于水火之中的通信員事隔不久后,就考入外省的一所警校去深造了。至今,孟錕都不清楚關于他的那件尷尬事,唐毅然局長是曉得還是不曉得。

沒錯,三個警察當中,為首的就是這個陳少強。

當時,那小姐縮在一張毛巾被里,害怕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曉得亂顫亂抖,就像是在她的毛巾被里面,藏了一只碩大的跳蕩不休的老鼠。陳少強上前扯住被角,用力一掀,立刻,小姐白丟丟的身體就全部袒露出來。接下來呢,小姐哇啦尖叫一嗓子,猴急猴急復把毛巾被往身上遮蓋把個孟錕臊得手和腳都沒地方放了,恨不得立刻尋條地縫鉆進去。

而后,陳少強嚴肅著一副女孩子似的清秀面孔,扭向孟錕說:“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單位工作?”

孟錕學過法律,他知道警察的發問,是不能信口開河胡亂說話的。你不說話,漏洞還不大,越說漏洞就會越多,越經不起推敲。孟錕記不清他當時是怎樣想的了,糊里糊涂就掏出了記者證,并且傻乎乎說了句我是記者,“暗訪,對,對對,我正在暗訪。”說完這樣滑稽可笑的天真話,他看到陳少強果然把記者證接過去了。孟錕緊緊張張看著陳少強,暗想陳少強也許會看在記者的份上,放他一碼吧。沒有想到,陳少強冷笑一聲打開記者證,看都沒有看一眼,喉嚨中釋放出一個鳥叫一樣的聲音,接著,把一口濃痰夾在了記者證里邊。

這樣的事情,孟錕能忘掉嗎?

孟錕臉上堆滿恭維的笑,意味深長地打量一眼蔫頭蔫腦的陳少強,話卻是說給唐毅然局長聽的:“不錯啊,陳所長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看到陳少強少氣無力地沖他苦笑一下,又看到唐毅然局長牙疼也似撫著腮幫子,若有所思地地把面孔扭向窗戶。窗外,是一如繼往的艷陽天。

孟錕知道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這時候不走,等到唐毅然局長憋不住把事情向他和盤托出,他恐怕就難以做到一走了之了。孟錕于是站起身來,對唐毅然局長說了幾句感謝和告辭的客套話。這一次,唐毅然局長破例沒有像往常一樣挽留孟錕。當把孟錕送到門口時,唐毅然局長頓悟一般站下來,把嘴巴湊到孟錕耳邊:“你去過我的辦公室了?”孟錕佯裝不知,說:“沒有啊,我是聽他們說你在這兒呢,就直接找過來了。”唐毅然局長釋然地哦出一聲。

8

在公安局大門口的停車場,孟錕一個人坐在駕座上,眼睛是漫不經意的那種,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兒從一個地方走到另外一個地方,停頓片刻后,再從另外一個地方回到原來的位置。那是安放在公安局大門口兩側的石獅子。這兩尊石獅子威武雄壯得可以,它們兩個的神態雖是有異,卻統統張開著窮兇極惡的大口,冷冰冰傲視著這個世界。

兩尊石獅子當然沒有什么可看的,這種封建時代的產物,如今像樣的單位門口,安放得多了。無疑,津縣公安局也是像樣的單位之一。孟錕想,這件事情該如何操作,才能既影響不到唐毅然,又能把陳少強傷到痛處。這個分寸確實是不好把握。說起來,唐毅然局長這些年真的是對他不錯,可他又不甘心失掉這個報復陳少強的機會。

就在孟錕一籌莫展的當兒,他看到四個女孩子昂首挺胸地抬著門板,從公安局的大門里走了出來。這情形,頗讓孟錕感到失望。自忖:怎么會呢?芽無論是陳少強還是唐毅然局長,他們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就處理好這件棘手的事?

街面上的人本來就多。攏共不大的一個縣城,這條街又是主街,人多是很正常的。顯而易見的是,當四個女孩子抬著門板上的第五個女孩子,猝然出現在大街上時,分明就是一道搶眼的風景線。三三兩兩的人們立刻從四面八方圍聚上來,很快形成一個陣勢,變成一股河流,輕緩凝重地隨著四個女孩子往前面流動。大家看著嚷著說著笑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尾隨的人越來越多,給這座小縣城的中秋佳節,增添了某種喜慶的氣氛。四個抬門板的女孩子倒挺能沉得住氣,她們不言不語,嚴肅得仿佛正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而第五個女孩子,則用毛巾被把整個兒身體包裹住了,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走著走著,眼看縣委、縣政府的辦公大樓就快要到了,遠遠跟在人群后面的孟錕直到此時,方才回過味來。

忽然傳來一陣警笛嗚兒哇兒的聲音。一輛警車從后面追趕上來,很快穿過稠密的人群,掉轉車頭把四個女孩子攔住了。一下從車上跳下五六個身手敏捷的干警,眨眼工夫,他們就把四個女孩子連同門板上的第五個女孩子弄上了車。隨后,警車大聲地用喇叭驅開人群,順著原路消失掉了。

返回賓館的路上,孟錕無意間看到在街上溜達的蘇暢。

蘇暢還是那么一副老樣子,終年低著腦袋走路,好像他在路上遺失掉什么東西似的。孟錕把車停靠在馬路邊,隔著車窗喊了一聲。蘇暢愣一下,旋即眉開眼笑了,兔子似的從馬路對過向他蹦跳過來。

蘇暢也同孟錕一樣,是省報駐市的記者站站長,不同的是,蘇暢所供職的是一家晚報。這家晚報雖說發行量、受眾面都比《法制日報》強出許多,但因其缺失了行政手段、行政權威等等因素,蘇暢總是牛逼不過孟錕。蘇暢除了能寫一些還算過得去的文章外,他有一個特點,就是手特別長,臉皮也厚,又兼一張天生女人似的尖牙利齒,特別舍得說話,經常利用職務、職業的便利條件,吃、拿、卡、要,這些都讓孟錕無形中看他不起。但是,這種人也有這種人的存在價值,不是嗎?

二人在車上先是不著邊際聊了會兒閑話。然后,孟錕話鋒一轉,試探性地問蘇暢想不想發點小財?蘇暢闊著大嘴巴笑了,腦袋習慣性地往旁邊梗了幾梗,說:“看你孟大站長說的,這年頭,誰和錢過不去呢?”

孟錕于是把阿B的事簡略地向蘇暢說一遍。開始的時候,蘇暢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大睜著眼睛說不可能吧,你別逗我了,派出所怎么會有這種事發生?孟錕于是不再和他嗦,他背對蘇暢,從口袋里的一摞照片中挑選出兩張,一張是干警和小姐的,另一張是小姐和一幫子小混混們的。

孟錕把兩張照片交給蘇暢,千叮萬囑要他為自己、為這件事保密。眼見得蘇暢如獲至寶把兩張照片看了又看,揣進隨身攜帶的挎包,接著打開車門,樂顛顛地去了。

回到賓館,阿B還在熟睡當中,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豬也似的鼾聲如雷,把整個兒房間感染得浮躁煩絮。孟錕皺著眉頭,想他為阿B的事忙前跑后,費心耗力的,阿B倒心安理得地睡大覺,沒事人兒似的。草草收拾一下簡單的行囊,又給服務臺打了一個電話。而后,孟錕費了好大勁,才把阿B從爪哇國中推醒過來。

片刻工夫,方才取走阿B西裝的女服務員敲門走了進來,她把洗凈、熨燙得齊齊整整的西裝交給阿B后,又從塑料小袋中取出一只錢夾子,禮貌地說:“先生,你的東西忘在衣服口袋里了。”隨后,她年輕的面孔一下子無緣無故緋紅起來,又從塑料袋中取出一只更小的塑料袋,小心翼翼放到靠近阿B的床頭柜上,沒有再說話,羞澀地扭轉身,一溜小跑著出了門。

阿B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懵懵懂懂耷拉著腦袋坐在床上。孟錕催促道:“愣什么愣呢,你倒是快點兒穿衣服啊,咱們得盡快離開這里,不然,若是讓唐局長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面子上就過不去了。”

說話間,孟錕走了過去,他是奇怪,這個小小的塑料袋里究竟裝著些什么,竟把女服務員的表情弄得那樣古怪。孟錕把那東西拾在手,并且舉到眼前看。一時間,把個孟錕弄得哭笑不得,忙不迭把那東西丟到地上,臭罵:“阿B你這個混蛋,你保存什么不好,你還喜歡保存這個?”

阿B自嘲地一笑,邊穿衣服邊說:“沒辦法啊,是昨天那個警察讓我帶走的,我一生氣,就順手裝進口袋。”隨手翻一下錢夾,由衷地慨嘆,“兄弟,這里畢竟是三星級賓館,你看我錢夾里這么多的錢,并沒有少嘛。”

當孟錕和阿B匆匆忙忙離開賓館時,差不多已經快到中午十二點了。二人驅車來到縣城一家較為僻背的小旅館,先登記好住宿手續,然后坐在旅館內設的小食堂,各自草草吃了一碗羊肉面。這一頓放足了辣油的羊肉面,直把二人吃得大汗淋漓。

孟錕用紙巾擦著滿臉的汗,心滿意足地嘟噥說:“每天酒啊菜啊瞎吃瞎喝,連面是什么味道也快不記得了。舒服,真是舒服。”

阿B也笑著附和說:“就是就是。”

恰在此時,孟錕的手機響了,一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孟錕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看一眼阿B,阿B正雙目微閉,悠閑自得地用手輕拍桌面,隨著電視機里的晉劇唱腔哼哼。孟錕嘴里嗯嗯啊啊幾聲,一個人悄悄躲進了房間。

手機的另一端,蘇暢興奮得像吞食了海洛因,喋喋不休道:“孟哥,你猜怎么著?芽我找到公安局的唐局長時,他正在拍桌子瞪眼睛罵人呢,他把那個派出所的所長罵得龜兒子似的一聲不哼。孟哥,我就不明白了,你和唐局長的關系不是一向很好嗎?芽是唐局長惹你了,還是那個派出所所長?你這樣子弄他們!”

孟錕心里頓覺解氣,暗忖唐局長如果不把陳少強罵個狗血噴頭,那才是撞到鬼了。壓低聲音對蘇暢說:“好了,你不要瞎說,先通報通報情況。”

蘇暢說:“唐局長和那個所長我都不認識。我先自報家門,讓他們倆看了我的記者證。我說我接到群眾的舉報,說城關派出所的兩名干警如何如何,而且我已經把這個消息通報給晚報總編室,總編室空好版面,就等著我的稿件了。我對他們倆說,我來的意思,就是想核實一下這件事情的真偽。”

孟錕笑罵著調侃一句:“你應當這樣說,我是記者我怕誰!”

另一端,蘇暢也咯咯地笑起來,接著說:“唐局長和派出所所長一開始都否認這件事,他們倆像唱戲一樣一個個信誓旦旦,說沒有這種事,純粹是謠傳,津縣公安系統是全市乃至全省的模范,怎么會有這種事發生?可是當我拿出你給的兩張照片后,他們就都不說話了,都傻眼了。看樣子,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料到會有照片這件事。”

“后來呢?”

“后來,唐局長垂頭喪氣地說他剛剛知道了這件事,還沒來得及調查,當然更談不到什么處理意見。他說,我們已經把這兩個警察控制起來了,暫時關押在看守所。停了一會兒,唐局長說讓我等等吧,先不要急于曝光,等事情徹底調查清楚了,他會親自打電話通知我的。”

“就這樣子了?”

“當然不是。”蘇暢樂顛顛道,“唐局長說作為證據,能不能把這兩張照片給他們留下來?我爽快地說當然可以。唐局長看樣子的確是怕了,他當下打電話給財務科,用兩千元把兩張照片變相買了去。孟哥,我知道你手里還有照片,能不能再給我幾張?”

孟錕罵他一聲沒出息,說:“我哪里還有照片呢,你也太小氣了點吧,兩千元就把照片賣掉了?”

言畢,孟錕就把話機掛斷了。

這時候,阿B笑模笑樣推門走進來,他滿臉笑意,是那種詭秘的壞笑,擠眉弄眼地沖孟錕說:“兄弟,我的幾個朋友把那個婊子逮住了。剛才,我把這兒的地址告給他們,人馬上就會送過來。”

“婊子,哪個婊子?”

阿B得意說:“還能有哪個呢,就是坑了我的那個婊子啊!其實,我的幾個朋友昨天晚上就到了,我讓他們一直跟著這個婊子,一有機會就下手。”而后,阿B站在那兒沉默了半晌,狠狠地說,“五千元罰款算什么,我是咽不下這口氣。”

“怎么可能呢?”孟錕自言自語,像問阿B,也像是問他自己。

9

見到陶燦的時候,阿B心里先自軟了一大截子。說到底,阿B是一個外冷內熱,心地還算善良的人,況且,對方還是這樣一個柔弱女子。阿B的朋友來了三個,都是膀大腰圓的棒小伙子。說是朋友,其實更準確一點,他們都是阿B可以掏心窩子說話的手下職員,不然,阿B找他們做什么?

站在房間的門口,阿B看到他的兩個朋友小心翼翼地把陶燦夾在中間,那樣子,既像挾持更像是攙扶著她,另外一個朋友呢,則慢騰騰地跟在后面。奇怪的是,陶燦表現得相當配合,一副老老實實心甘情愿的模樣,臉上除了寫滿疲憊和慵惰外,就再沒有其它內容了,安安靜靜、平平和和,如同她就是一個需要別人攙扶著走路的病人。如此看來,他們興師動眾的綁架本意,就完完全全變了味。

陶燦沖阿B苦笑一聲:“我就知道是你指使他們的,你說吧,該怎么著就怎么著。”

把陶燦攙扶回房間。陶燦的神色看上去依然十分平靜,平靜地坐在床上看著阿B,一副隨阿B任殺任剮的凜然。倒把阿B弄得束手無策了,就像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捉到一只刺猬,結果,是既捧不到手里,又摟不進懷中,放又心有不甘。一時間,阿B就把臉唬起來,唬給三個杵在那兒的手下看。阿B說:“我讓你們去請人,你們就是這種請法?還不如人家的小姐妹們呢,人家都曉得用門板抬,你們就不會找副擔架什么的?去吧,去吧去吧,你們還站在這兒干什么,我看見你們就心煩。”

三個手下離開后,阿B搓著手,開始作難地在房間里走過來走過去,似乎都不敢正視陶燦的這種平靜了。表面上看,誰也不能不說陶燦的目光是平靜的,可是,這種平靜實際上是很厲害的,仿佛就是一件無堅不摧的利器,可以輕而易舉洞穿一個人的軀干,直刺到人心中最為柔嫩的地方,讓你怦然心顫,讓你沒有一點辦法。阿B現在就是沒有辦法了。

沒有想到陶燦說出來的話也是平靜的。陶燦說:“縣長大人,有話就說,有事就辦,你一個人來來回回走個什么勁呢?芽”

阿B恍然記起,他昨天的確是冒充過縣長的,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哪里是什么縣長,我叫阿B,是一家私企的老板。不過,你也不會真的就叫林紅吧?芽”

陶燦勉強笑了一下,說:“林紅是我的藝名,我的真名叫陶燦。”

“還藝名呢。”阿B好笑地撇了撇嘴巴,“好了,你能說真話就好,那你說一說,我聽我的一個哥們兒講,你和你的四個姐妹不是都被警車帶走了嗎?芽怎么才一會兒工夫,警察就把你們放了?”

陶燦冷冰冰地說:“局長怕我們告狀呢,每人給了我們一千元。不放我們,難道還想管我們的飯?”

阿B不由大笑出聲,饒有興致地又問道:“那你再說說,昨天你為什么好端端地打開房門,把兩個警察放進來,你們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陶燦坦言道:“是。”她反唇相譏,“這么明白的事你還看不出來?還企業家呢。好了,我要睡覺了,你還想知道些什么,等我睡醒以后再說吧。”

阿B說好。

阿B看著累極了一般的陶燦,心里一時變得柔軟一片。這時,正要彎腰脫鞋的陶燦一個趔趄,差點從床上栽下來。阿B趕快俯身托住她,殷勤地幫著她擺好枕頭,展開被面,看著她長嘆一口,合上了眼皮。

遂想:陶燦這么年輕,這么漂亮,言談舉止間看起來還是很精明的,怎么就走上了這條路?旋又想,如果不是因為她年輕漂亮,或許她想走這條路,怕也是難的。

隔壁房間里,孟錕無聊地看了會兒電視,然后,他取出手機,準備給妻子打個報平安的電話。這是孟錕做記者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不擔心阿B會對那個小姐動粗。阿B不是那樣兒的人。誰料,孟錕剛把手機取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撥號,手機的鈴聲就搶先鳴叫起來。

電話,是津縣公安局局長唐毅然打來的。

放下電話的那一刻,孟錕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唐毅然現在焦頭爛額、坐臥不寧的情形。是啊,不要說唐局長眼看就要升任新職,這種事情就是擱在往常,他也受不了啊!孟錕沉吟半響,一時后悔他為什么把這事告訴蘇暢。在圈子里,蘇暢的喇叭嘴和唯恐天下不亂的作派,可是出了名的。在剛才的電話中,唐毅然局長焦躁得什么似的,劈口就說:“孟錕你在哪兒呢?芽你快點來一下吧,我們城關派出所出了點事,不知被哪個記者給捅出去了,現在,這家的那家的記者來了好幾撥,不停地打來電話了解情況。孟錕,我說孟錕,你丟下手里的活兒,趕快過來給我擋擋駕吧,全指望你了。”

孟錕扯謊說他在臨近的縣城,說:“我馬上就趕過來。”

點支煙抽過幾口,孟錕撥通了蘇暢的電話。孟錕說:“蘇暢你真不夠意思,讓你保密保密,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電話的另一頭,蘇暢叫屈:“孟哥,那件事我只告訴了兩個人,一個是楊子。楊子和他們的副社長正好也在津縣,我們是在路上遇到的,這件事我不告訴楊子,楊子肯定也會知道的,我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另外,我還告訴商報的一個哥們兒。不過孟哥,我可是給你保了密的,你放心,再怎么著,我也不能干出賣朋友的事。至于那件事情嘛,孟哥你也應當理解,無非就是資源共享。”

而后,蘇暢趕快又補充一句:“孟哥,回來后給我打電話,我請你吃飯。”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孟錕起身下樓,駕車來到縣公安局。

快要進公安大樓的門廳時,孟錕想不到,他會迎面碰上楊子和市報副社長蔡允之。楊子和蔡允之肯定是剛從公安局唐局長的辦公室出來,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滿足而愜意的笑容。可是,當蔡允之看到他后,臉上的笑意立刻變幻成高深莫測的表情,打著哈哈道:“年輕人,好,好好。”一如往常,言畢,丟開孟錕和楊子,率先走了。

孟錕本來是想和楊子多聊幾句的,起碼,他可以在楊子這兒探探口風。楊子卻心照不宣地沖他點點頭,低語一聲:“你也知道了?恭喜發財。”然后就拎著兩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一溜小跑追趕上了蔡允之。

由此,孟錕暗自揣測,楊子和蔡允之的斬獲,注定是蘇暢之流所不能相比的。

整整一個下午,沒有記者找上門來,也沒有一個記者再來電話詢問情況。饒是如此,唐毅然局長還是心虛得不行,他牙疼似的撫著腮幫子,盡他所知,統統向孟錕和盤托出。關于這樁丑聞,孟錕其實比唐毅然知道的還要多,還要早,卻倒表現出一無所知的模樣,耐心地聽,隔會兒插上一句兩句不咸不淡的話。

而今,孟錕倒是不擔心旁人,唯獨欣欣。現在,楊子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楊子即便要保密,也保密不到欣欣的頭上啊!孟錕當然不曉得,就在他下午和唐毅然局長有一句沒一句閑聊的時候,欣欣已經在津縣的城關派出所了,她把城關派出所的所長陳少強堵在了辦公室。

吃罷晚飯,唐毅然局長親自把孟錕送到賓館。二人在房間里又聊了一會兒,唐毅然方才離去。

因為記掛著阿B,孟錕在唐毅然局長告辭后,很快駕車又回到阿B所在的小旅館。

在進入房間之前,孟錕先給阿B打了個電話。電話里,阿B樂呵呵地說:“兄弟,我和陶燦說了咱哥們兒的關系,沒什么可隱瞞的了。兄弟你快到了?你快來吧,真是笑死個人,陶燦正給我說你們記者的傳聞呢。想不到啊,你們倆的行當居然差不到哪兒去!”

那一刻,孟錕心里堵得慌,再一次有了被人出賣的感覺。

硬著頭皮走進房間。阿B活脫脫一個模范丈夫的形象,正輕手輕腳拾掇攤在床上的剩菜剩飯。看上去,他們這一頓晚飯可真夠豐盛的,有雞有魚有肉骨頭,盤碟碗筷幾乎占據了床鋪一半的位置。熾亮的燈光下,孟錕看到陶燦蜷縮在床頭,面色緋紅地打量他一眼,嘴里吃吃地笑著,很快把腦袋扭到一邊去了。

看到孟錕,阿B又忍不住大笑出聲,親熱地叫聲燦燦,說:“你再給我兄弟說一下,說說你們和記者的三同三不同。”陶燦白了阿B一眼,忸忸怩怩不肯說。阿B不再勉強她了,將笑臉扭向孟錕,說:“你要是不愿意說,我可給我兄弟說了。”

陶燦笑道:“你說你說。”

三同三不同是這樣:

1、都是賣的。“雞”出賣肉體,記者出賣靈魂。

2、都是賣嘴吃飯。“雞”靠下面的嘴,記者靠上面的嘴。

3、都歡迎提供線索。“雞”可以一稿(搞)多投,記者不能一稿多投。

10

“你是說,劉星星也被關進看守所了?”

陶燦吃驚的樣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一下子就把蜷曲在床上的身子探起來。

這一對冤家,這一對狗男女看起來實在是投緣得不行,后來黏黏糊糊的,越來越不像話了。他們擠靠在同一張床上,先是阿B偷偷在陶燦的腿上捏了一把,然后是陶燦嬌嗔地輕捶阿B一拳。再然后呢,是阿B在陶燦的臉上猛嘬一口,接著陶燦不干了,貓一樣尖叫著扎進阿B懷里,雙手輪番地去撓阿B的癢癢。他們兩個全然不顧及孟錕,好像孟錕這個人壓根兒就不存在似的,這讓孟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完全就是一個多余的人。早知如此,他還屁顛兒屁顛兒來津縣干什么?暗忖此事過后,陳少強或許很快就要升任公安局的副局長了。想到此,他又心存不甘。

阿B看到孟錕站起身要走,也從床上下來。阿B說:“兄弟,我和燦燦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我公司正好缺一個售樓部經理,我看燦燦倒是挺合適的。”

孟錕看一眼含笑不語的陶燦,說:“是嗎?芽”停頓一下又說,“我倒是有辦法把你的五千元罰款討回來,你要不要?”

看上去,阿B是不怎么相信的,皺著眉頭說:“不可能吧?”隨即灑脫地一揮手,“無所謂,五千元算什么,扔就扔掉了。”曖昧一笑,然后看著陶燦道,“關健是,我在津縣挖到了燦燦這個寶貝……”

陶燦打斷了阿B的話,急切地說:“孟記者,你倒是說說看,五千元罰款怎么樣才能追回來?”

“很簡單嘛,”孟錕眨著眼睛看了陶燦又看阿B,“你們倆個孤男寡女都是單身,你們是在談朋友,無非就是談朋友談得過了頭。然后,你們被抓了,被罰了款,再然后,陶燦還被警察和五六個小混混侮辱了,這事就算完了?現在,雖然兩個警察被抓起來,被關進了看守所,但這件事總得有個處理意見,總得給個說法吧?再說了,那個派出所的所長陳少強,又該負什么樣的責任?”

孟錕沒想到,提到兩個警察被關押起來的事,陶燦的反應會這樣大。

陶燦坐在床上,眼神兒立刻就癡呵起來,忽然雙手撫面,一時哭得沒辦法收拾,邊哭邊說:“錯了,你們全都搞錯了,劉星星連我的手都沒有碰過,他是把我當成他死去的姐姐看待。劉星星看起來文文弱弱,出手倒是既快又重,他幾下子就把趙剛打傻了。后來劉星星就走了,他如果不走,趙剛也不敢召來那幫小流氓……”

接著,陶燦抹把眼睛抬起頭,向阿B說:“不行,我得想辦法把劉星星救出來,哪怕就是把我關起來呢,我也得去救他。”

次日上午,孟錕先一步來到唐毅然局長辦公室,不料,唐局長卻不在。辦公室里,通信員正在埋頭清掃衛生。辦公室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這人孟錕雖不是很熟悉,倒也還認識,他是新華社駐省城記者站的王記者。孟錕心下吃驚非小,暗想這件事果真是弄大了。王記者可不是一般記者,尋常時候,你就是用八抬大轎去請,也未必能請得動他,完全可以這樣說,他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而現在,王記者竟然屈尊來到津縣,且是一個人干巴巴坐在辦公室里無人接待,這事說出來誰信?

孟錕和王記者打過招呼。之后,孟錕陪笑套著近乎,還想探王記者的水深水淺,王記者卻不再搭話了,很有耐心地坐在沙發上抽煙,眼睛高挑,繼而又瞇縫起來,虛無地掃向陽光燦爛的窗戶外。

通信員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甩了甩濕淋淋的手,又用擰干的抹布擦抹起辦公桌、茶幾。可以擦抹的地方,剛才顯然已經被擦抹過了,在那些深紅色的漆面上,已泛出可以照到人影的清亮度。可是,他還在很認真地擦抹。

這時,孟錕看到通信員不易察覺地沖他使個眼色。之后,通信員小聲說:“唐局長現在正主持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只怕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王記者不為所動,仿佛他壓根兒就沒有聽到有人說話。通信員于是訕訕說:“你們坐,你們坐。”就退出去了。

孟錕借故站起身,當他走出局長辦公室時,果然看到通信員正神神秘秘站在樓梯口處,遙遙地沖他招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孟錕看到了阿B和陶燦。

昨天晚上,他們兩個大男人都被陶燦感動了,尤其是阿B。后來阿B告訴孟錕,說他早些時候答應帶陶燦回去,其實只是逢場作戲。俗語說,婊子無情,誰知道陶燦什么時候會再坑我一把?阿B神情肅然地說:“可是,陶燦真心實意想幫助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小警察,這就證明她還有良知,還有正義感,這在當今的社會已經是很難得了。”略微停頓一下,阿B正色道,“光有良知和正義感就行了嗎?肯定是不行,更難得的是,陶燦還有舍身取義的精神,這種精神你有嗎?”

豪氣沖天的阿B當即給賓館打去電話。正值中秋,賓館的客人當然不是很多,502房間竟然還在那兒空閑著。當晚,阿B和陶燦再一次走進這個房間。孟錕起先以為阿B和陶燦是會住在一起的。這種時候,這種情況下,他們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是再正常不過了。卻沒有,阿B只是把陶燦送進房間,就跟著孟錕出來了。阿B再三解釋說:“我可不是怕再被警察抓。你知道的,被警察抓一回,無非就是罰幾個錢的事,這點小錢,我還出得起。”

這件事過去半年之后的一天下午,正是春暖花開,萬物復蘇的好季節,孟錕在“鴻達”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經理辦公室,再一次見到陶燦。其時,陶燦正召集公司的部門經理們開會,她衣著鮮活,神情間充滿無以倫比的自信,她的氣度和風采以及講話的腔調,同半年前的陶燦簡直判若二人。看上去,部門經理們都很服氣她。半年多的時間,孟錕陸續從阿B那兒得知,陶燦干得很出色,她以她的能言善辯,以她的親和力,實在是為阿B,為“鴻達”立下了汗馬功勞。由此,阿B特別提拔陶燦為總經理助理,他不在的時候,陶燦可以全權行使總經理的權力。至于陶燦的薪水,是一加再加。沒有人眼紅陶燦,“鴻達”的員工們甚至私下議論,說像陶燦這樣能干的女人,其實到了別的公司,只怕工資還會再高些。

而在那天上午,陶燦完全是一副弱者的姿態,她悄無聲息、淚眼汪汪地依偎在阿B身旁,楚楚的俏臉上寫滿讓人憐惜,讓人同情的色彩。阿B假裝不認識孟錕,他繃著面孔,完全是一個級別很高的國家干部的模樣。如此,他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打量著孟錕和通信員,把他們兩個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說話。顯而易見的是,那個通信員完全被阿B的氣勢給唬住了,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阿B終于開了口,他操著盛氣凌人的腔調說:“唐毅然局長在哪里,我要見他?芽”

都是事先商量好了的。

見到唐毅然局長時,孟錕看到他正站在辦公桌前打電話。唐局長其實是一個沒有多少脾氣的人,那是孟錕第一次看到他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罵娘,這讓孟錕吃驚非小。當孟錕、阿B和陶燦走進去的時候,唐局長一下子就把電話掛上了。然后,唐局長保養得很好的白白胖胖的臉上,沖他們堆滿笑意。

事隔不久后的某一天,唐毅然和孟錕通了次電話,他說那一天上午,陳少強竟然自作主張,把市電視臺的記者欣欣帶到看守所,而且還讓他同趙剛和劉星星見了面。唐毅然平靜地問:“孟錕,你說陳少強是抽了筋還是吃錯藥了呢?”

事情處理起來,遠比他們想象得要簡單得多。那天上午,唐毅然局長把罰款單和照片統統收了回去,然后把五千元罰款退還給阿B。接著,唐毅然局長親自打電話,通知看守所馬上把劉星星放出來。就這樣,陶燦還是不放心,期期艾艾流著淚,堅持一定要親眼見到劉星星她才放心。于是,唐毅然局長第二次打電話。

孟錕走出津縣公安局的大門時,已是將近下班的時分了。太陽正熱烈著,把秋季最為溫暖最為豐腴的景致努力地釋放出來。

沒有風。風是一絲兒都沒有。站在陽光燦爛的公安局大門口,孟錕的眼被太陽光線刺激得眨巴了幾下,一時竟顯得恍惚起來。阿B和陶燦早在見到劉星星的那一刻,就放放心心地離開了,而唐毅然局長,也在忙于接待新華社的王記者,無暇顧及陪他。就在孟錕定了定神,準備駕車離去時,他看到了欣欣。欣欣顯然并沒有發現他,她就那樣昂首闊步、目不斜視、沉穩自信地一步一步走進公安局的大門。欣欣永遠都是一副單槍匹馬勇往直前的樣子,她斜挎一只黑色挎包,孟錕知道,欣欣的挎包一側,有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洞,那是專為暗訪偷拍的,也許哪個時候,里面那架小巧的攝像機就已經開始工作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综合社区亚洲熟妇p| 成年人免费国产视频| 精品福利视频网| 欧美一级在线| 国产免费久久精品99re不卡| a天堂视频在线| 亚洲日本中文字幕乱码中文| 亚洲美女久久| 99re经典视频在线| 日本久久免费| 国产午夜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国产乱子伦视频无卡顿| 亚洲欧美综合精品久久成人网| 久久青草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AV人人澡人人双人| 亚洲天堂网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成人精品亚洲77美色| 欧美啪啪网| 99精品在线看| 人人艹人人爽| 欧洲欧美人成免费全部视频| 亚洲精选高清无码| 国产成人高精品免费视频| 99人体免费视频| 日韩在线永久免费播放| 国产中文在线亚洲精品官网| av无码久久精品| 中文字幕人妻无码系列第三区| 日韩福利在线视频| 国产97视频在线| 国产在线自乱拍播放| 国产精品播放| 亚洲综合九九| 色婷婷综合激情视频免费看 | 四虎影视库国产精品一区| 免费啪啪网址| 亚洲人成人伊人成综合网无码| 日韩AV无码一区| 色婷婷亚洲综合五月| 日本手机在线视频| a色毛片免费视频| 99在线观看精品视频| 在线无码av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免费三区|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高清无码久久| 精品亚洲麻豆1区2区3区| 国产成年无码AⅤ片在线| 狠狠综合久久| 欧美日韩成人在线观看|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 国产高清无码第一十页在线观看| 91精品福利自产拍在线观看| 日韩免费毛片| 国产极品美女在线播放| 永久成人无码激情视频免费| 国产在线八区| 婷婷久久综合九色综合88| 99精品伊人久久久大香线蕉| 欧美自慰一级看片免费| 精品久久综合1区2区3区激情| YW尤物AV无码国产在线观看| 精品成人一区二区| 亚洲成人在线免费| 欧美国产成人在线| 欧美有码在线观看| 日韩av手机在线| 精品国产电影久久九九| 国产三区二区| 高清乱码精品福利在线视频| 深夜福利视频一区二区| 欧美在线综合视频| 成人蜜桃网| 亚洲最新网址| 精品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 久久国产免费观看| 国产一级毛片yw| 美女裸体18禁网站| 国产在线精品网址你懂的| 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 成人在线欧美| 国产亚洲欧美日韩在线观看一区二区| 一级毛片在线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