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

老鼠米

阿米把女人比作老鼠。女人也把阿米比作老鼠。

阿米想討個女人做老婆，村里的媒婆沒為阿米少操心。他窮，他笨，連跛腳盲眼的女人都不肯嫁給他。阿米40歲那年，終于等到鄰村寡婦張二嫂托媒來招他上門做老公。阿米滿心歡喜，向隊長告了假，便跟著媒婆到張二嫂家相親。中午時分，夏日烈如火，張二嫂還在自留地里忙著為甘蔗培土，她大兒子把媒婆和阿米領到地里來。阿米見張二嫂瘦削如柴，汗水濕透了衣衫，乳房像一對石榴晃動著。媒婆說，唉喲，一個女人帶著幾個孩子多可憐呀，怎能沒個男人主家哩?阿米，快去跟張二嫂干活。阿米聽從媒婆的召喚立馬卷起褲腿，脫下短衫光著黝黑膊子跳下地里，搶過張二嫂的鐵鋤。他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便利索干起活來了。阿米渾身肌肉疙瘩，泥土在鐵鋤上如輪飛轉著，看得張二嫂臉露歡顏。她看了阿米幾眼，便領著媒婆和兒子先回家了。

張二嫂忙著為阿米張羅中餐，把家里留著中秋節用的糯米粉、花生、糖都拿出來了，做了50只又白又鼓又大的湯圓。媒婆吃了5只湯圓，叫著飽離開了張二嫂的家。3個孩子嘴巴饞得很，嚷著要吃湯圓。張二嫂哄著孩子要讓阿米叔先吃，不得沒教養沒規矩的。媽做了這么多湯圓，等會兒讓你們吃個夠好嗎?你們先出去玩，媽等會兒叫你們回來，又給每個孩子一個湯圓，才把孩子打發走。阿米扛著鐵鋤回來， 張二嫂忙捧上一盆水，讓他洗把臉擦把汗，將裝著滿滿湯圓的海碗端到飯桌叫他吃。阿米從早至午沒有一粒米下肚，他實在太餓了，一口氣把10只湯圓吞下肚里。張二嫂又給他添上一碗，轉眼間他又吃掉了，直把鍋里的湯圓吃個精光。張二嫂目瞪口呆，她禁不住問，阿米大叔，吃得飽不飽呀? 阿米說，有什么飽不飽的，鍋里都沒了……

阿米回到家里久久品味著張二嫂又香又甜又軟滑的湯圓，守候著她的佳音。翌日，媒婆就來告訴他，張二嫂跟他告吹了，她家連孩子都吃不飽，沒那么多米供他。阿米懊悔，心里悶悶不樂，眼到手的老婆讓自己“吃”掉了。“有什么飽不飽的，鍋里都沒了!”這話成了村民們嘲笑阿米的經典名句。起初，阿米滿臉羞紅;后來，阿米鼓起勇氣反駁說，討老婆有什么好，等于把老鼠放進米缸里……

阿米嘴里說的與心里想的不是一碼事，他心里涌動著對女人的欲望，暗暗地想著阿花。阿花是劉福的小老婆，劉福在香港不敢回來，只是每個月按時寄給她母女生活費，還寄錢給她蓋了一幢小洋房，讓母女不愁吃不愁穿的，她其實是有名無實的寡婦。阿花身胚子好，40好幾的女人仍風姿綽約，村里許多野男人都打過她的主意，甚至明目張膽調戲她，都被阿花惡狠狠地罵回去，沒讓野男人占多少便宜。隊長劉九可是個煞費苦心的人，他軟硬兼施算計阿花，給她派輕工，給她小便宜，堆滿笑臉討她的芳心。10多年來，他深夜乘虛闖入阿花家幾次，強行抱著阿花就往床上拖。阿花高叫著強奸，繼而她女兒也跟著呼叫，嚇得劉九魂飛魄散抱頭鼠竄。阿花自以為是有夫之婦，對野男人恨之入骨，苦苦地守著貞節。但她畢竟是女人，她寂寞時常常想到自己的男人劉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活生生守寡，心里不覺苦澀凄涼。阿花時不時記起長工阿米，家里有什么女人干不了的事務，便偷偷叫女兒把阿米請來。阿米感念阿花過去對他不薄，樂意到她家幫忙。日久生情，阿米和阿花心里滋長著愛慕對方的情種。這天夜里，家里房間的電燈燒炸了，阿花女兒把阿米叫來就串門去了。阿米為阿花換了燈炮，房間的燈光亮起來了。阿花和阿米近在咫尺，她望著阿米，阿米望著她，眼里交融著情的火花，兩人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他們情感的波濤漫過倫理道德之堤，做起了干柴烈火的男女性愛……

阿米和阿花的地下情，被劉九覺察了。劉九已盯梢阿米幾回。夜里拿鎖匙打開阿花家的大門竄進去，他躲在黑暗的巷旮旯里咬牙切齒。心里憤憤然嚷道，我劉九能占阿花的青磚祖屋，就不信占不了她的人，讓笨阿米獨沾腥。他心生一計，次夜叫了隊里兩名民兵埋伏捉奸。阿米竄進阿花家里，兩人剛親熱起來，房門就被拍得砰砰響，嚇得他們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阿花忙穿上睡衣，一邊大聲問誰呀，一邊小聲叫阿米快躲到床底下。阿米穿著短褲滾下床，鉆進床底下躲藏起來。劉九聲嘶力竭叫著阿花快開門，我們要查戶口，再不開門就砸門啦!阿花佯裝鎮靜，她抖著手拉開門閂。劉九帶著兩名民兵沖進房來，大聲質問她，阿米呢，快把阿米交出來!阿米緊張得手抖腳顫，將床下的碗碟碰得叮當作響。劉九故意問阿花，床底咋有響聲? 阿花說，老鼠……劉九蹲下來，打開電筒往床底掃射，見阿米光著膊子像狗一般彎曲躺著，就大聲喝著，阿米出來，快出來!阿米爬出床底就被劉九他們按住五花大綁，跟著阿花也被背手綁起來，然后倆人像被吆喝畜牲一般押到隊部門前示眾。

阿米的桃色新聞讓平靜的村莊鬧沸騰了，好奇的村民陸陸續續跑來看個究竟，趁個熱鬧。阿米和阿花低著頭默不作聲，劉九不停地吧噠著喇叭卷煙，得意洋洋一遍一遍向村民敘說捉奸的故事，說到阿米躲在床底的狼狽相時，他嘻嘻奸笑。

社員哄笑起來，有的捂著嘴笑，有的笑得前仰后翻，有的笑出了眼淚，有的仰脖哈哈大笑……笑姿百態。跟著，社員嚷起來，有的說，阿米好嘢!有的說，阿米艷福!有的說，隊長，你狗捉老鼠——多管閑事!有的說，隊長你行行好吧，干脆由生產隊出錢為老光棍阿米辦喜事吧……劉九壓不住陣腳，一氣之下溜走了。好心的社員解開阿米和阿花身上的繩結，勸他們回家。這場鬧劇，讓社員們歡歡喜喜而散。

阿花想嫁給阿米，寫信給劉福沒得到恩準。劉福回信寫下狠話，她若硬要嫁給阿米，請她搬出他給錢建的房子，讓他女兒獨住。他大老婆剛病逝，再不想失去她和他惟一的女兒。人非圣人，他原諒她與阿米的過錯。他一直愛著她和女兒，一直在念著她們，將來有機會一定把她和女兒搞到香港去一家團聚……情真意切。阿花丟不下家，更離不開女兒，又害怕今后生活無著落。從這天起，阿花討回給阿米的門匙，她天天早早關門，碰著野男人就繞路走。

英雄米

阿米這輩子未想過當英雄，村民也沒想到阿米會“英雄米”。

新世紀之初， 劉福的大兒子劉繼德回到家鄉辦了間電子廠叫阿米去當門衛，這是老爸和小媽的主意。阿米像一條忠實的狗守在門崗上，三更半夜，隨叫隨開門。他耐得寂寞，守得清苦。起初，劉老板對父親和小媽力薦阿米當門衛十分滿意，他出入廠門都喜歡停下來與老頭聊幾句，稱贊老頭幾句，讓老頭樂樂。后來，他發現廠里有些不對勁，上班時間經常有生面人進廠，損壞了廠規，影響著日常生產。于是劉老板找阿米問個究竟，見阿米支支吾吾裝糊涂，便批評了他幾句，又教育他一通。這現象改好沒幾天，又亂套了。劉老板又急忙找到阿米問。阿米說都是鄉里鄉親，不讓人家進廠找人怪沒人情哩。劉老板火了，他氣急地說，你老糊涂啦，家有家規、廠有廠規，你難道這個道理都不懂?你再不聽我講，休想再當門衛!懂嗎?阿米唯唯諾諾說，劉老板，我懂……懂了。于是，阿米就板起面孔，像個鐵將軍將來人都擋在門外，他換來了不少死笨米的罵。阿米面子難過，沒幾天心又軟下來了，又輕易地讓生人進廠。昨夜，廠里被盜走了一批電子元件，劉老板二話沒說，將阿米從門崗上撤了下來。

阿米自知闖了禍，劉老板沒炒掉他，叫他改當清潔工，月薪500元，比當門衛一分錢也沒少。他很感激，心里叨念著劉老板是個好人。當清潔工好，免了跟人打交道的苦惱，劉老板對他真有心呀!每天，他起早貪黑一遍一遍把幾百號人的衛生間打掃得干干凈凈，將廠區道路走廊小徑掃得不見一片枯葉一絲紙屑。他閑不下來，又有使不完的勁，用心護理著廠區的樹木花草。才幾天，廠區的環境衛生變靚了。劉老板看在眼里，樂在心上，一個月下來，他給阿米漲了200元工資，樂得阿米見眉不見眼的。日繼日，年復年，廠里沒人管他，也沒人搭理他。他默默地勞作，郁蔥的樹木，綠茵的草地，燦爛的花圃，潔凈的小徑……好像廠區本就如此，他漸漸地走入被遺忘的角落里……

這天上午10時許，劉老板駕著小車回到廠里，門前的鐵閘正徐徐關著。6名蒙頭匪徒拿著匕首闖進來，兩名匪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服了門衛，將刀尖頂著他的喉嚨。劉老板剛打開車門腳沒著地就讓一名匪徒用匕首頂著脖子，并命令著他說，要命的就別張聲。話音未落，另一名匪徒打開駕駛室右門鉆進來，又用匕首頂住他的腹部。坐在車后座的出納員丁娟嚇得目瞪口呆，她抱著裝有40多萬工資款的提包發抖。左右車門被打開，兩名匪徒鉆進車來，猛力夾擊她搶下提包，她尖叫著救命!匪徒逃離現場，阿米握著鋤頭從花叢中躍起。他攔著匪徒大聲喝道，光天白日入廠打劫，還成世界么?匪徒們亮起寒光閃閃的匕首直指阿米。阿米沒退縮半步，他揮鋤將那個拿提包的匪徒擊倒在地上，一個箭步上去奪回提包，不料被匪徒從背后刺了一刀。這時，廠內的工人聞聲蜂擁出門來，但誰也不敢上前去跟匪徒對峙，睜眼看著阿米與匪徒搏斗。匪徒向阿米身上連刺幾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嚇得大家心驚膽寒，凄慘呼叫著。阿米死死地抓著提包，讓匪徒無法搶走。遠處傳來呼嘯的警笛聲，匪徒見勢不妙，慌忙逃竄。見匪徒跑了，大家才走過去。劉老板把倒在地上的阿米扶起，拼命叫著阿米，阿米大叔……

阿米艱難地睜開眼睛，呼喘著粗氣，一口氣一字地說，錢……包……阿米仰起脖子噴出一道火焰般的血虹，綻放著耀眼的血花……

人們在呼叫著，阿米， 英雄!英雄米……

阿米再也聽不見呼叫聲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