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煙暖云疏,天如碧瓦。校園的木槿長勢正好,枝葉在明澈的天空下交錯疊加,被陽光熏烤出淡淡的暖香。
他在木槿樹下尋找合適的角度,想要用相機拍攝完美的相片參加校園攝影大賽。她恰好出現在他的鏡頭里,穿著潔白的紗紡公主裙,微風吹起輕紗,曼妙飛舞。她輕踮足尖去嗅那潔白的木槿,陽光為她灑上炫目的金色,唇邊旋起柔美的渦。
一瞬,他恍了眼。竟癡傻地問自己,這是真實的影像嗎?他仿佛看見女孩背上生出一對輕靈抖動的翼,像天使般高貴又美好。
手中的相機適時地記錄下這美麗瞬間。閃光燈亮起,女孩側首看過來,他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慌忙躲到樹后面怕被發現。不知為何,心中有狂熱的歡喜。
大賽結果揭曉的時候,一幅名為《花的嫁紗》的攝影照獲得特等獎。他在布告欄前,看著自己的杰作,笑得張揚。
前排有女生喊:“小若,快看,那真的是你耶!好美呀!而且是杜俊一那個大才子拍的呢!”“對喔,聽說他多才人又一級帥。”“哇!簡直就是我夢中的白馬王子。”
對于這些女生的贊美與愛慕,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反倒急切地想知道她會作何感想。
未想,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這沒有什么嘛。干嗎要大驚小怪?”說完撥開人群就跑開了。經過他身邊,他聞到一絲清幽的香氣。清淡,若即若離,就像他的心已隨她而去。
他開始經常去上她的輔導班。按捺住自己體內激狂的分子,靜坐幾小時畫一幅畫。只是不畫景,不畫物,單畫一個人,關于她的一顰一笑,上面鄭重其事地寫一句,杜俊一愛林小若。在畫的時候他心中溢滿歡喜。
終于,那一天,他的畫夾被冒失鬼撞翻,畫在空中飛揚,最后落到地上。張張都是她。
同學驚呼,哇!原來,他一直喜歡她呢。你看那真和畫中仙一樣美呢。
她的臉迅速通紅,撥開人群,跑了出去。他忽然心痛,自己的愛竟給她這么大的傷悲。那么,就不要說了吧!那三個字就當是自己心里的一個小秘密,藏在心底也有朦朧的美。
可是,他卻不知道,她哭并非受傷流淚。她只是開心,有他這樣優秀的男孩子喜歡她,又愛得如此深沉。她是喜極而泣。
之后,他與她只保持朋友關系,最多只能算是最鐵的那一種。僅此而已。
時常也會一起去操場散步,去公園里玩耍。也曾挽過手,只是,他覺得這離曖昧十萬八千里。而不知,她望著他,眼波瀲滟,心思百轉千回。
S·H·E這三個音樂小精靈在《戀人未滿》中唱道“再靠近一點點,我就跟你走。再沖動一點點,我就不閃躲。”她想,只要他再主動一點,對她說出那三個字,溫柔地牽起她的手,自己的心就會停靠在他的胸膛。
他未曾料到她的歡欣,只想到那日,她眼角的淚水。
他不愿她再流眼淚。于是,閉口不言。
離別傷感的時候,校園里仿佛都是苦澀的味道。她約了他去“海豚灣咖啡廳”。相鄰而坐,一起談將來的理想。只是,兩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感情的話題,竟有些微微的尷尬。
誰也說不清災難是怎樣發生的,震耳欲聾的巨響。還未等人反應過來,烈烈火舌已在身后蔓延。他義無反顧地將她按在自己身下,她恍惚中看到,有什么重物朝著他的腦袋砸了下來。
所幸,他們傷得都不是很重。只是,她康復得早,去找他時,發現所有的老師、同學都是眼眶通紅。她追問他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終究無果。
她便每日每夜在他身邊細心照顧他。月華如水的夜里,她望著他熟睡的臉龐,終于決定要向他表白。因為她想,能在生死關頭護著你的人,一定就是最愛自己的人。
他出院的那晚,她婉拒了所有人的接送,陪著他走回學校。
身邊車輛飛快穿梭,他讓她走在自己的右邊,永遠把安全留給她。而他一直側著左耳。
她的心中涌出莫大的感動。她附在他的右耳邊,輕語:“我愛你。”
可他卻仍是一臉的淡然表情,毫無表示。一瞬,她像潰敗的士兵,淚眼朦朧。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自作多情,一廂情愿而已。當初那個在畫中對自己表明愛意的少年已經不在了。想著想著,她淚如雨下,別過臉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回校以后,彼此竟變得陌生,如同并列的兩簇木槿,在風中若即若離地搖擺,偶爾稍微碰觸一下。曾經的一切,都成為心里不可提及的部分,那是一種自揭傷疤的疼痛。
然后,在火車站匆匆告別。一個南下,一個北上。像兩條平行線,今后怕再也沒有交集了。
汽笛長鳴。他的火車已然遠去,她朝著他離去的方向,輕輕地說一句,我愛你。淚水瞬間迷了眼。
那些過往好像木槿花的一個花期,只經一夏,便倏忽而逝。
就這樣過去了。
她結婚生子,在北方扎根。他漂泊在南方,努力打拼。
幾年后,同學聚會,當年的同學幾乎都到場了,惟獨缺他。有人插話,“那小子,太花心,到現在才找到老婆,忙結婚不能過來。”她的唇角泛起一絲苦笑,可心里仍在祈禱,“請你,我曾經愛過的你,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杯停人醉的時候,好友阿眉問她:“你知道當年,在那場事故后,杜俊一他瞞了你什么嗎?”她意亂神迷地搖頭。
阿眉說:“他那次為了救你,被重物砸中耳部,他的右耳就聾了。”
猛地,她的心憮然生疼。往事攜著歲月的風塵呼嘯而至。記起那個夜晚,她在他右耳邊說的話,原來,并非他無意,而是他根本不曾聽到。他為了救自己變成了半個聾子!假如她能堅定地吻上他的唇,投入他溫暖的懷抱,假如他的右耳可以聽見愛,那么,時至今日,她和他又將是多么的幸福啊!
可是,一切只是假如。如水流年,韶華流逝,一切不是都已經過去了嗎?
誰也不知,在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