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影像中的“圣妓”情結

按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觀點，人類原始的性欲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社會的每一次進步都代表著人類對性壓抑性束縛的一次擺脫。而“娼妓”作為一種古老的職業，正是依附于人類最原始最本能的性欲，以性的快感為前提而產生的。當今社會，娼妓這一行當雖早已不能像過去那樣光天化日下大作買賣，但仍有許多的女性在眾多的鮮為人知的角落里依靠出賣肉體來維持生活。身份的特殊使得這一職業在影視作品中成為一個特別曖昧又讓人引起無限遐想的邊緣題材。

在韓國影壇公認的情色暴力大師金基德的兩部著名的女性電影-------《漂流浴室》和《雛妓》中，就表現出導演對娼妓這一群體的同情。在韓國這個男權至上的地方，其命運完全掌握在男人手里，她們是真正的弱勢群體。金基德曾說，殺死一條狗或是一條青蛙算不了什么，但是殺死一個人就觸犯了法律，這個混沌的社會，很多人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對軟弱的東西施加暴力。導演并不是為了講性愛而講娼妓，娼妓實際上只是借以批判韓國底層社會現實的道具。

一 以極端性愛方式奏響愛恨雙重曲

《漂流浴室》里的啞女雖是娼妓，但也渴望愛情，在她看似冷靜的外表下，暗藏著極強的報復心理。她已了解太多關于愛與性的討論，看透了人都是在性里迷惑，在欲望中掙扎。面對心愛的男人，啞女在他身上所寄托的性愛已不是一種簡單的生物本能的滿足，而是有心理和精神參與的高度復雜的人性活動。所以，啞女和男人做愛決不同于和其他嫖客的性交易，她希望男人是真心的愛她，當她摒棄金錢的引誘，甘愿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男人時，她也就不可控制地把希望也交給了男人，所以她必得去承受將靈與肉分離的冒險。

男人不得已的招妓行為引燃了啞女瘋狂的殺機，引燃了她洶涌澎湃的占有欲。絕望下的極端，困守下的反抗，沉默和固執是這個女人心中可怕的力量，她拿電來擊魚，以宣泄內心的痛苦，她喪心病狂地將情敵捆住并讓其自生自滅，甚至絕到讓她的摩托車也一樣永遠消失。當男人知道真相后，內心的罪惡感和毀滅感讓他想逃離這地方，逃離這個女人。啞女為了留住心愛的人，竟把魚鉤放進自己下體來折磨自己，這是對自我的摧殘和毀滅，后來卻用做愛來治療男人的痛楚，這是對男人以及對愛情的救贖，在對男人愛與恨的雙重體驗中，她內心的情感以另類極端的方式呈現著。其爆發出的情感是自然的，純粹的，本能的，也是無所顧忌的。在這里，極端的性愛表現成為了一種方式，男人耐心地從女人下體取出尖利的血淋淋的魚鉤，盡顯性愛欲望所帶來的痛楚和銷毀，也盡顯啞女對于男人本能的拯救和升華。在詩意唯美的鏡像中，情感的愛與恨共同爆發，性愛盡情綻放著原始的動力，成為毀滅和救贖的雙重變奏曲。

二 包容、救贖品行閃現“圣妓”之光

如果說《漂流浴室》中啞女借自己兇狠殘忍的手段救贖男人升華了自己，那么電影《雛妓》中的貞則更勝一籌，她不僅對男人的內心進行了救贖，更得到了女性的膜拜，從提升娼妓尊嚴的角度來說她無疑地被抬升到“圣妓”的地位。

貞雖是一家小旅店的娼妓，但她清純可人、心地善良，并且具有很高的藝術情操，淪落風塵卻不失尊嚴。而旅店房東的女兒惠美，一個受過良好東方傳統教育的女子，她看不起妓女，這完全來自于男性意識，是典型的從男人角度出發的心理。女性就其社會身份來說是男性的妻子，但實質上則是男性的精神之母。實際上，貞就以博愛的情懷在性愛上對這個家庭中的男人以及周圍的男人進行了救贖。象征是表達影片意義的高度凝練而富有潛在的方式:男主人在墻上畫魚，其實是欲望的難以發泄，與貞交媾時貞抓破盛著金魚的塑料袋，隨即把它放入魚缸，金魚歡暢地游著，象征男主人泄欲后的快感;心地善良的貞為了滿足弟弟的夢想，甘愿為其當裸體模特，弟弟也在貞那里嘗到了男人的快感;在貞的“哥哥”面前，貞瘦弱，但卻不卑不亢;柴曼由于在女友惠美那得不到安慰與滿足，竟碰巧找到貞來發泄，這是對惠美的極大諷刺。貞竭力討好惠美，想和她友好相處，但她努力經營的好意也都被惠美冷冷地拒絕，于是她懂得要適度的反抗。終于，她違背了女主人的請求，擅自自毀形象狠狠地反擊了惠美，此舉無疑是為自己雖是妓女但不墮落的高貴心理博得的最有力的論據。

終究，以惠美為代表的女人在對貞逐漸改觀，她對貞產生了好奇，便跟蹤她，了解她的生活，并模仿她的生活內容。她終于意識到，貞作為一名妓女，也并非是她所曾設想過的天生淫賤或者甘于墮落，在她身上，她發現了自己欣賞乃至羨慕的一面。她終于不再因為對方是妓女而不愿去靠近乃至為伍。最后兩人對視而笑，冰釋前嫌。之后，惠美更用自己的身體替貞做了平生第一次性交易，朝圣般地完成了一次由女孩到女人的轉變。從敵視變作朋友，這是一次社會角色顛覆的過程。惠美從男人的意識中解脫了，展現了一個良家婦女對風塵女子由厭棄到崇拜的歷程。這種歷程不是妓女的故意誘引，也不是良家閨秀自甘作踐，而是一種水到渠成的自然。這樣一個過程也堪稱是她對自身原有人生觀、價值觀的否定，是她對性愛的重新感悟與理解，由此她真正獲得了對性愛及自身認識上的全新意義上的升華，也使以妓女貞所代表的底層與大學生惠美所代表的上層之間達成了和解，這是一個兩位女性儀式性的神圣交接!縱觀影片，其結尾所表現出的對性愛之美的贊賞和對妓女貞的尊重態度是顯而易見的，一個各自完成了內心成長的家庭又重獲了平靜，然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貞，是她完成了對世俗內心的救贖。

三 揭露人性原始丑惡欲望，為妓女平反

兩部電影都凸顯了兩個娼妓在特定的生存背景下的生命狀態，啞女和貞都從現代文明中被剝離出來，身邊都是一個赤裸裸的欲望的生態環境，人亦成了徹頭徹尾的欲望動物。女主人公雖都身為妓女，在男人眼中僅是一些本能和欲望的符號，是男人們肉體上的承歡者。但卻都因奉獻了一種具有救贖色彩的技能的服務而被尊重，她們擔當了遠高于性的角色和身份。

她們對男人以及周圍人人性復蘇的救贖，同時也使她們找到了有效的自我拯救的方式，即在欲望的角力過程中令自己成為占有的主體，而設法將對象工具化。她們追尋富有生命的激情和挑戰，無視世俗的眼光，在對性愛的沖動與抗爭中獲得新生。對于她們，娼妓只是一種生活方式，性愛已經成為了具有救贖意義的承載者。在封閉的，絕緣于正常環境的獨存空間體中，影片獨特地抒發出了妓女對男人靈魂的救贖以及愛與恨的糾纏和輪回。影片并非是對妓女和嫖客之間種種情事的窺視，而是關于其如何擁有尊嚴，如何在兩性關系中確立自身地位和存在姿態的追問和思考。娼妓實質上只是個符號，它代表了人類自原始以來就不曾間斷膜拜的圖騰，只不過現代社會以文明和道德為名的話語體系剔除了它的名稱，性本能讓男性始終保持著向女性乞求喂養的姿態，無論其手段是贏得或是強取，這都是一次以娼妓為代表的女性的勝利。影片中啞女與貞積極進行著對自我和他人的救贖與復歸，努力實現對自我的超越和升華。她們的介入深刻表達了邊緣人悲慘生活中的愛與恨，描繪了人的暴力、求生欲及情愛意識。

身體對于女性而言，具有著文化意義，它呈現出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它既可呈現權力的控制，它也是女人受壓迫的一種途徑。女人的身體是亙古不變的男人想象的空間，男人的言語就像這空間的氣候，一會兒潮濕，一會兒干燥。女人的身體為了適應男人言語的季候，必須時常更換衣服，不然就會產生病痛。而作為獨立的個人，女性有權處置自己的身體，即便是娼妓，別人包括國家意志也無權干涉。這兩部電影在對娼妓的愛欲問題的論述上所秉持的女性意識正是以男性為參照，了解娼妓在精神文化方面的獨特處境，從女性主義角度探討了以男性為中心的主流文化之外的另類女性所創造的“邊緣文化”。通過對其個體在性與愛方面的剖析與關懷，挖掘和釋放了人性中的欲望，更飽含著對娼妓的尊重，顯現出崇尚“圣妓”拯救世人的審美理論趨向。【責編/九月】